亲宝小说>古代言情>权宦为我点朱砂>第20章 热茶

  到宫外自谋生路,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就是被赶出宫去。

  那太监话语才落下,何颂身后不知何时就出现两个高大的太监,一左一右地把何颂从地上提起来。青衣的小侍者连话也说不出来,张着嘴,连句话也说不出来,被太监提着走了。再过不久,这紫禁城中就再没有叫何颂的宫人了。

  寻常太监若不是犯了严重的错,一般是不会被撵出宫的。因太监进宫,是连命根子都被割舍掉了,到了宫外,几乎是没有活路。

  所以被赶出宫,已是极严重的惩罚了。

  那太监拍了拍手,快步赶过去复命了。

  人生来在世,到底还要讲究一个眉眼伶俐,不要去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太监匆匆到慕卿面前复了命,穿朱红袍服的掌印只是摆摆手,示意知道了。毕竟对于他来说,处置一个小侍者只是一件根本不值得放在心上的事,就像他听完那个小侍者为何失魂落魄地跪在一边的缘由时,也只是微皱了下眉,说一句如此毛躁,收拾了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决定了一个人的一生。

  权力之所以令人爱不释手,大概原因也在此。

  扶欢将芙蓉甜酿推到梁丹朱面前,让她尝尝。她却回过头,看向送来膳食的人,慕卿站在亭下,身后正是盛开的芍药,那颜色太热烈,几乎要与他身上同色的衣饰一起燃烧起来一样。而慕卿是其中,最艳的一簇。

  扶欢也随之回过头,见到慕卿,于是向他点头,道:“怎么让厂臣亲自为我们送膳食过来?”

  慕卿笑道:“臣替陛下送彩头过来,正巧遇到送膳食的太监,便一并都为殿下送来。”

  他的声音也温软和煦,恰如今日这春光。

  梁丹朱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大宣朝手握批红的权臣,与内阁分庭抗礼,在民间,还有戏言,称他为九千岁。没想到是这样年轻的一个人,生得又委实不像太监的俊秀。

  若他换上绫罗锦缎,于上京城打马游过,只怕会当成哪家陌上风流的贵公子。

  她不由地多看了慕卿几眼,带上打量的神色。

  那个被她打量的人敛着手,只微微抬眼朝着扶欢的方向,他的一言一行合乎最刻板的宫规,并不带上手握大权的骄矜,仿佛他本来就是个伺候人的太监一般。

  扶欢弯起眉眼,带出欢欣的笑,她回头对梁丹朱道:“单看花不行令实在太无趣,皇兄既然送了彩头过来,我若不用上,岂不是白白辜负皇兄的好意。”

  梁丹朱顺势将视线回落到手上的甜酿上,闻言也随之笑了笑,说:“听凭殿下吩咐。”

  扶欢打发人请贵女们回来后,朝慕卿颔首道谢:“多谢厂臣的彩头与膳食。”她脸上欢欣的笑意没有褪去,面对着慕卿时,依然盈盈,春风拂面,不过如此了。

  “这是为臣的本分。”他略略抬起手,身后的太监便走了出来。扶欢之前没见到,直到那太监出来才看见他抱着一瓶的桃花,盛在玉色滑润的长颈瓶中,枝上的花不繁不疏,是正正好的模样。

  “御花园中景色虽好,却缺了桃花,难免有些遗憾。”

  扶欢的眼亮了亮,她站起来,看着那株盛在颈瓶中的桃花。慕卿已经接过颈瓶,亲手拿着,柔软的花瓣若有似无地贴在朱色的衣裳上,竟然显得相得益彰。

  其实扶欢更喜爱花木自由地生长,但是慕卿特意为她摘了一株,这份心意令人动心。

  “厂臣有心了。”扶欢左右看看,指了一处,是身侧的几上,“摆在这可好?”

  慕卿走上亭台,弯腰将这瓶桃花放在扶欢的身侧的几上。扶欢侧着身子,见慕卿光洁的指搭在瓶颈上,好似那一株桃花下生了一段玉竹,洁净得过分。慕卿收回手,半垂的眼睑轻轻往上挑了一些,掩映着艳色的桃花。他见到扶欢发上的步摇,金鱼宽大轻薄的尾翼仿佛有细碎的光在闪耀。慕卿的神色更温柔了,他看着扶欢道:“如今满园春色,都在殿下眼里了。”

  扶欢的眼神从那株桃花上,落到慕卿身上。忽然笑了,灿烂的,柔软的,是满园春色也比不上的。

  “多谢你。”

  她想,慕卿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在慕卿走后,梁丹朱将碗盏放下,发髻上的珍珠泛着温润的光,她轻言问道:“方才那位,是东厂的督主慕卿慕大人吗?”

  扶欢应了一声:“是慕卿。”

  梁丹朱的脸上的神色有好奇,她的声音更轻了,同扶欢说话时好似两个寻常的小女孩躲在一起说悄悄话。

  “听闻督主是个严苛的人,今日见面,倒觉得外面的传闻都是虚的。督主看起来就像个寻常人一般,很温和。”

  扶欢笑了一下,也随梁丹朱一样,压低了声音,悄悄道:“我们都是寻常人,都生了一双眼,一张嘴,慕卿自然也不例外。”

  梁丹朱摇摇头:“殿下知晓我不是这个意思。”

  扶欢托着腮,视线仿佛被梁丹朱发髻上的珍珠吸引了过去。她说:“我知道你的意思,外头传闻他有三头六臂,凶神恶煞,是个活阎王,但我没见过那种模样。”

  自然是不一样的,在宫里的主子面前,慕卿再有能耐,大概也要弯下腰。梁丹朱这样想着,心里默默有了成算。

  贵女们本就走得不远,小太监一传唤,不多时便都到齐了。扶欢笑着道:“今日单单只是赏花不行令也了无意趣,可巧皇兄又给我赏了彩头过来,若不行令,可辜负了皇兄的美意。”

  扶欢的话说出来,没有哪位贵女说不,况且她们入宫,为的就是得到皇帝和太后的青眼。自然越有机会出风头越好。

  行令不在这个亭台,换了个更大的华苑堂,华苑堂建在御花园的南面,将朝南的那一排的竹门打开,便能一眼看到御花园的景致。

  扶欢起身时,不忘叮嘱晴晚,将那瓶桃花带上。

  行令行的是最简单的击鼓传花,晴晚便担了击鼓的人,为求公平,还蒙上眼。但是若要存心要指定的人行令,即便是蒙上眼,宫里也有许多法子叫那枝花传到想要传到的人手中。

  第一圈却是转到扶欢手中,出的题也简单,是以春为题的诗词。几乎是不用思考,扶欢便吟出一首。接下去的几轮,那枝被用来做击鼓传花的芍药轮流转到几位贵女手中,或许是顾忌着大家的面子,出的题都不甚难,那几位贵女都能答上来。

  若是一直这样,那行令便行得无趣至极。扶欢渐渐走了神,饶有兴致地观察起各位贵女的穿戴来,这么一打量,她便将视线放在了坐在最外侧,临近竹门的一位贵女。

  并不是因她的衣裳首饰有多出彩,无他,那姑娘的实在是太漂亮了。

  她只是简单的一身绿绸衣,眉眼的描摹也是淡淡的,发上只有一支银簪并两朵绢花,只是这样清净的打扮更是应了那一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扶欢本来觉得梁丹朱已经是顶好的颜色,只是见了这一位,才觉得更上一层楼。

  这样想着,那枝芍药不偏不倚,正好落到那位绿绸衣的贵女手上。她清淡的眉眼抬起来,手中拿着那枝芍药,当真美人如花。

  按理说,生得如此出众的人,若是曾进过宫,扶欢应当是有印象的。但是她很确定,今天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位贵女。

  宫人在旁侧,轻轻在她耳边道:“这位是户部员外郎的千金,姓宋。”宫人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听闻和兴宁侯有了婚约。”

  员外郎,从五品的官职,怪道扶欢从未见过她。

  但是既然有了婚约,赏花宴的人选中怎么又有她。扶欢觉得不解。

  扶欢在思量中时,席间已经出好了题,这次出的题却是有了难度,宋小姐想了有一会儿了,还是未能想出来,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一笑,却比她手中的芍药还要鲜妍。

  宋小姐站起来,朝扶欢福身:“臣女才疏学浅,于诗词一道不甚相熟,不过臣女会琴,奏一曲抵一首诗词,不知是否可行?”

  在座的贵女俱是面面相觑,世家贵女从未有当众抚琴一说,毕竟是养在深闺中的小姐,不是抛头露面的琴女歌姬。扶欢也是怔了怔,但是这行令,总得有输有赢,之后若有输的,也会有罚,况且只是为贵女弹一曲,想来是闺阁之中的行事,算不上出格。

  这样想着,扶欢便点头应允。

  宫人摆上瑶琴,宋小姐戴上指套,朝扶欢福身后便坐在瑶琴身后。如同她所说的那样,她会琴,而且弹得确实好,可见于琴这一道,她下过一番苦功夫。

  琴声悠悠,隔着青竹帘的花叶摇曳,便是连呼吸也是美妙的。直到打帘声起,才将似乎沉浸其中的众人惊醒。扶欢站起来,迎到外面。

  “儿臣参见母后。”

  太后将她扶起来,同时抬手让那些跪了一地的贵女们起来,笑容慈和:“不必拘束,我只是逛到御花园想起你们的赏花宴,也来凑个热闹。若你们因我而拘束了,玩得不开心,那我的罪过可大了。”

  众人皆说不敢。

  太后在上首坐下了,她招来扶欢,让扶欢挨坐在她的身侧。太后和蔼地问道:“方才来的时候,听见一段琴音美妙,是哪家小姐奏的?”

  宋小姐走出列,在太后面前跪下,姿态端庄,挑不出一丝错误。

  “臣女宋清韵,拜见太后。”

  太后的声音越发柔和了,她含笑着道:“听这声口,多清亮。”她接着说:“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宋清韵微微抬起头,眼还是垂着的,看起来羞涩万分。

  太后仔细看着:“长得也标志。”

  华苑堂的宫女正端上茶盏,要为太后蹲下奉茶。太后和蔼地问宋清韵:“姑娘可会奉茶?”

  “会的。”宋清韵答道,她小心地看了太后一眼,坐在上首的太后依旧笑容和蔼,好似在鼓励她一般。

  宋清韵站起来,接过宫女的茶盏。

  扶欢离得近,她清晰地看到宋清韵的指尖抖了抖,就连她的神情也平静不了,眉间蹙了起来。

  宋清韵端着茶盏,指尖不住地在抖。太后没有说话,就一直带着这样和蔼的笑静静地看着。宋清韵在太后身前跪下,举手似乎想要将茶盏奉上,但她仿佛终于坚持不住,指尖松了。

  那盏热茶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