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权宦为我点朱砂>第12章 遇见殿下是一件很好的事……

  扶欢扶了扶脸上的面具,脑后的系带有些松了,面具就不能严丝合缝地扣在脸上。慕卿的这句话让扶欢挑起了眼尾,任谁听到这种话,都会觉得欢欣。

  即使慕卿说的时候,声音有些古怪,压在夜色中,低沉砺砺。

  夜放孔明灯后,已经是深夜了。这个时辰,宫门早就下钥了。扶欢见到去往宫廷的路上,渐次地失了灯火,但有慕卿在,她也不怕进不了宫门。

  慕卿在马车内,轻言地对她说着福庆之后的归属。

  “闹出了让殿下出宫的事,不能一点也不罚,往后殿下宫中宫个个都同他一样胆大,后果不堪设想。”

  他抬起眼,摘掉了脸上的面具,那样的好容色就完全显露了出来,慕卿的眼波流转到眼尾,静静地等待扶欢的话。

  扶欢觉得踌躇犹豫,若不是她的坚持,福庆哪有胆量带她出来。

  她垂下眼,眼睫不安地动了动:“是我的过错,为何要让他承担?”

  慕卿腕上的佛珠坠脚随着马车的行驶也晃了晃,他抚着佛珠的琥珀坠脚,眉间没有一星半点的阴翳。

  “为殿下担罪,是做奴才的福泽。”

  但如此说下来,恐怕扶欢会一直护着那个奴才,慕卿软下声音,温温和和地同她说道:“ 臣见他也算机灵,将他调去御马监可好?”

  御马监不比扶欢的毓秀宫,是大宣宫廷的十二监之一,只比慕卿执掌的司礼监稍低一些,太监能进到这里,日后的前程不说无量,到底也是光明了。

  扶欢松了一口气,慕卿所说的惩戒虽有一个惩戒的名头,但是却有实实在在的好处。她放松了,脸上的神情也不显得紧绷,虽然福庆要离去,日后宫中少了一个她喜欢的伶俐小太监,但于福庆来说,却是好的。

  尽管如此,扶欢还是道:“在此之前,还要问一下福庆的意愿,他若不愿去,也不可强逼。”

  慕卿手中的佛珠在他的掌心停顿了很久,串着佛珠的线又细又有韧性,几乎能将人的皮肤割破。

  “他定会乐意的。”慕卿说,“权财两字,对太监来说最为看重。”

  扶欢抿住唇,慕卿的这句话,是不是将他自己也说进去了。沉默了半晌,扶欢道:“人活在世上,若没有一点看重的东西,那就是无欲无求的佛祖了。”

  她说:“今天我知道了一个故事,福庆到宫里来,是被他的父母送进来的。家中遭灾,难以果腹,只能懵懵懂懂地进宫。”

  慕卿的神色没有半分波动:“宫中的太监宫女都有或这或那的悲惨身世,皇家给了银钱,他们卖与皇家,天底下的买卖大多如此。”

  “殿下心善,但天下的苦命人太多了,殿下看顾不过来。”

  扶欢抬起眼,直直地望着慕卿的眼。

  “我能问个问题吗?慕卿——厂臣又是如何入宫来的?”她的问话太直接了,恐怕已经戳到慕卿的伤心事。

  “厂臣不说也无事,原就是我冒犯了。”

  慕卿手中的佛珠慢慢转动,串着佛珠的细绳在他掌心勒出一道细细的红痕,这道红痕在蒙蒙的夜色中,厚重氅袍遮掩下,瞧不分明。慕卿的声色也是淡淡:“宫人进宫前来历身世都要调查清楚,方能入宫,臣的身世,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家道中落,父亲酗酒嗜赌成瘾,为了二两酒钱将我送到宫中。”

  只是一句话,并无太多的描述,却让扶欢听着难受得要命。这样一个风姿玉骨的人,却被酗酒嗜赌的父亲一手断送了前程,不是因为食不果腹,仅仅只为了酒钱。

  父母之爱,为了身外之物,竟也会凉薄到这般田地。

  扶欢不再说什么了,以己度人,她不愿意旁人毫无止境地窥探她的伤心事,自然也不愿对他人难以启齿的事追根究底。

  倒是慕卿自己仿佛一点都不在意。

  “殿下不必介怀,这些事臣现在想来也好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一样。若是没有臣父,臣未必能遇见殿下。”

  扶欢摇头:“遇见我并不是一件好事。”

  慕卿没有到宫中,就不会遇见她。所以,慕卿遇见燕扶欢,并不是一件好事。

  她看到慕卿在注视她,那层温柔和煦的假面此时被撕下,她从未见过眉眼如此凌厉的慕卿,山巅之冰雪也与之相比也不算凛凛。这样的慕卿,倒比先前戴着面具的还要恐怖几分。

  很快的,他垂眼温温地笑了,之前的一面仿佛只是扶欢的错觉。

  “遇见殿下是一件很好的事,那是臣能趴在宣正殿一遍一遍擦拭地砖时的信仰。便是殿下也不能抹消。”

  马车缓缓停在了宫门口,守卫宫门的侍卫拿着□□走过来,厉声喝问是谁。深夜不知何时起了一层薄薄的雾,宫门城墙在雾气中起伏,像一座巍峨的山峦。

  驾车的番子跳下马车,平日里人憎鬼厌的脸也没有那般凶神恶煞了,他带着笑,拍了拍守卫的肩,叫出他的名字。

  “东厂办事,兄弟可否行个方便。”

  听到东厂二字,侍卫的神色迟疑了,宫门一旦下钥,没有旁的大事,等闲不可再开宫门。但是东厂那些人,为帝王直属,行帝王秘事,来去自然也不受寻常宫规束缚。

  侍卫还在犹疑着,抬眼看到了马车在那番子身后,便问道:“这马车里坐的是谁?”

  雾气缭绕,将这马车也衬得虚虚实实,看不清楚。

  慕卿撩起一半车帘,他向那位侍卫颔首后,解下腰上的令牌。

  侍卫只扫了那令牌一眼,面色都变了,他两手拿着令牌,恭恭敬敬地呈还给慕卿。

  “原是督主大人,小人眼拙,不识泰山。”

  他不再多问,躬身打开了宫门,慕卿却是温和地同他解释了一句:“深夜入宫是为向圣上呈禀要务,劳烦大人夜开宫门,还望担待。”

  他这样解释了一句,侍卫更不敢多话。既然是皇帝要事,他一个小小侍卫,怎么敢阻扰。

  扶欢回到毓秀宫时,已是更深露重,白雾茫茫,慕卿送她回去后,竟真的又去了皇帝寝殿。那一句同守卫宫门侍卫所说的呈禀要务,并不是她所以为的虚话。

  皇帝的寝殿并不是漆黑的,外头明晃晃地亮着灯,只是越到深处,灯光越微弱,再往后,便是昏沉沉的黑暗,能一觉好眠。

  守门的是皇帝身边贴身伺候的太监,一眼瞧见掀起撩袍走上台阶的慕卿,赶忙迎出来。

  “老祖宗夤夜前来,是有要事禀报陛下?”

  慕卿匆匆走上台阶,抽空看了一眼迎他的太监。

  “陛下歇下了?”

  守门太监下颔朝门内微微一递,这个动作很隐蔽,只有慕卿瞧得见。

  他道:“陛下今儿招幸了柳婕妤。”

  慕卿的脚步慢下来,他看着紧闭的殿门,轻念了一句:“柳婕妤?”

  “这位婕妤娘娘风头正盛。”

  守门太监极有眼色地接道:“可不是,昨儿陛下还留婕妤夜宿寝宫。”

  大宣祖宗规矩,除了中宫娘娘,其他后妃不能夜宿皇帝寝宫,能让皇帝破例,可不是荣宠正盛。

  慕卿拂了拂衣袖,回身下阶梯。

  “不是顶顶要紧的大事,既然陛下歇下了,明儿起早来报也是一样。”

  守门的太监拿过一盏灯笼,走在慕卿前侧弯腰替他照路,低声提醒老祖宗小心台阶,除此之外,旁的话一概也没有。

  夜间起的雾慢慢变得浓重起来,随堂点的灯笼照不了太远,只在前方几寸地徘徊,不过这也够了。若是明日不出太阳,再下一场雨的话,这雾怕是散不了。

  慕卿没有再出宫,宫中的司礼监自有掌印的住处。在这里,他一向不愿许多人伺候,下面的人明白掌印的习惯,并不会一窝蜂地上来碍眼。

  他一个人坐着,解开了大氅,露出里面司礼掌印的蟒服来,暗红的料子,绣着游行盘绕的蟒,白日里看来好好的。夜里头,若是烛火昏暗,就会显得阴鸷狰狞。

  慕卿的神色寡淡,独处时,他甚少有情绪,没有了各色各样的人应对,那些或温和或谦卑或狠厉的神情,也一并从他脸上去除了。今儿也是在不安稳,早起便出了吏部尚书贪墨一案。吏部尚书,二品大员,朝堂重臣,皇帝果然震怒,命东厂和大理寺彻查此案。

  大理寺虽然都是一群不懂变通的耿直之辈,但在东厂查出的铁证之下,料想也不会说什么二话。

  此次贪墨一案若能圆满处置,朝堂之上那些不满东厂的声音也会消减许多。

  只是慕卿没想到,到了晚间,竟让他得知公主夜出宫门之事。

  他缓缓地捂上心口,即便已经得知扶欢安全回到毓秀宫,再次向来还是会有一种莫大的恐慌,扯得心脏生疼。他的公主,不在他的视线之内,一定一定会受到许多苦楚的。

  心口上有什么东西,硌在手心里。是一支玉簪,质地并不算好,但胜在颜色通透,样式新颖。灯火下,仿佛上了一层温润的黄釉。

  慕卿一遍一遍抚摸着这支玉簪,只是抚摸的时候,连指尖都是颤抖的,好像那是心心念念多年,终于得到的宝物一样。欲、望得到餍足。

  “扶欢。”他极轻极轻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慎重。

  扶欢,扶欢,连念着都是嘴角上扬的模样。

  慕卿垂下眼,眼睫下方被灯火映出一小片浓重的阴影。

  他慢慢地,吻上了那支玉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