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权宦为我点朱砂>第8章 它是哭了吗

  比太后说的赏花宴还要先来到的是上元节,而扶欢又一次地遇见了梁丹朱。那是上元节的头一天,在宫中的校场上。这个看起来温婉秀美的姑娘,穿一身和她名字相符的骑装,骑一匹枣红马,策马疾驰间,弯弓射出一剑。箭矢带着风,却稳稳地落在箭靶的红心,箭尾的羽翎还在微微颤抖。

  扶欢看得目不转睛,这般英姿飒爽的姑娘,在宫中真的可以称得上绝无仅有。

  同样和她看得目不转睛的还有不知道何时站在扶欢身旁的皇帝,直到梁丹朱发现校场中多了两个人,下马过来请安行礼时,皇帝的眼神才虚虚地从她身上收回,仅留一两缕,停留在她垂首时纤细白净的脖颈上。

  和皇帝一起过来的梁将军介绍:“这是舍妹,梁丹朱。”

  按照宫中的规矩,外臣携带家眷入宫,若无特殊情况,家眷应安置在后宫,等闲与皇帝见不上面。而这次皇帝能见到梁丹朱,只能说是个意外。

  近日皇帝频繁招梁同知入宫议事,外间都在传闻,是否江淮之乱,皇帝会派遣梁同知前去平乱。

  而在今日,太后也招了梁同知的妻子和梁丹朱一同入宫。不消多长时间,又有一种传言在后宫悄悄蔓延,太后也许看中了西北大将军梁同知的胞妹,意欲让她坐上后位。

  因此,在梁丹朱入慈宁宫后,扶欢又一次作陪。

  年轻的公主端着茶盏,问梁丹朱:“梁小姐喜欢马吗?御马监的小太监说,西域进贡的良马不久前刚刚生了一头小马驹,你想去看看吗?”

  而梁丹朱好奇地回问扶欢:“我真的能去看看?”

  于是,她们就来到了御马监。看守马匹的马奴为两位女郎牵出尚还不到膝盖高的小马驹,扶欢蹲下身,见到小马好似带着湿润气息晶亮大眼,便觉得心中有一块地方莫名柔软。

  人总是喜爱幼态的生物,所以面对小猫小狗,小鸟小鱼之类的动物,都会心软。

  “它是哭了吗?”扶欢抬头问马奴。

  公主蹲着,下人自然不会堂而皇之地站着,马奴就低低地弯着腰,以便听公主吩咐。但他还未说话,公主身边的另一位女郎就先开口:“没有哭过,它只是刚睡醒了。”语罢,她看着马奴,弯眉笑道:“是吗?”

  马奴忙急急地道:“小姐说的是,小马刚刚睡醒,眼睛才会像哭过一样。”

  正说着,御马监中驶出一列车马,皇宫大苑中养的马,个个看上去个头高大,毛色鲜亮,形容轩武。梁丹朱转头望过去,神色中带了点钦羡。

  扶欢又问马奴:“出来了那么多车马,要出去做什么?”

  马奴神色疑惑,显然也不清楚。

  倒是伺候的太监快步上来,向公主解释:“是东厂的大人们去办案,调来了这些马匹。”

  扶欢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些车马远去的方向,若那上面坐满了东厂番子,必是闲人免进,气势凛冽。东厂的威名与恶名,从她父皇那代开始,就已经延续了十几年。

  她的视线落到梁丹朱身上,忽然莞尔。待那队车马没了影子,扶欢站起来,抚平裙摆上的褶皱,她对马奴道:“再挑两匹温顺的良马来,我想骑马。”她侧过头去看梁丹朱,“梁小姐愿意同我一道吗?”

  梁丹朱随之站起来,秀婉的眼眸光柔和,声音却清亮:“殿下相邀,安敢不从。”

  大宣并不推崇女子无才便是德,大宣女子既可读书习字,也可骑马围猎。而扶欢为帝姬,对君子六艺也有涉猎,尽管如此,可她对骑马并不热衷,在马上坐久了,腰肢和大腿都会酸疼,那简直是活受罪。

  因此,在马奴牵出马后,她只在驯马女的陪同下载校场跑了两圈便作罢。

  但梁丹朱不然。

  扶欢看得出,她是真的喜欢骑马,在马上的笑靥皎皎灿烂,几乎要把人的视线吸进去。如果不是在这小小的校场,而是在广袤的草原或者塞外,一定会更自由一些。

  梁丹朱骑马停在扶欢面前,脸上的笑意还未消散:“殿下不骑了吗?”

  扶欢指了指不远处的座椅:“有些累了,我去那边坐坐,你继续吧。”

  梁丹朱略有些犹豫,但还是颔首道:“那殿下便先休息,我再转两圈就过来。”

  而后,再转了两圈之后的梁丹朱,见到了校场上的箭靶,她兴之所至,拿过弓箭,即使在策马奔驰的状态下,也能精准地瞄准靶心。扶欢想,这一支箭不仅射中了靶心,恐怕也射到了皇帝心里。

  扶欢拿眼神的余光去看正一错不错盯着梁丹朱看的皇帝,直到她随梁同知下马行礼时才将目光克制地收回几分。扶欢也在此时将余光移开,好奇地看了看梁同知,这位传闻中镇守西北多年的大将军,扶欢还是第一次见到他。

  梁丹朱样貌秀美温婉,作为她的同胞哥哥,梁同知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不符合扶欢对于大将军的想象,梁同知面部线条比梁丹朱坚毅了几分,但并不粗犷,是清风朗月,谦谦君子。不像个将军,更像个书生。

  梁同知向皇帝请罪:“舍妹无状,冲撞了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皇帝宽和地抬起手:“令妹英姿飒爽,马艺箭术精湛,倒是朕来了,打扰了你们的兴致。”

  梁丹朱依旧深深地低头,那段脖颈的雪白弯得更柔顺。皇帝的视线又克制不住地定在梁丹朱身上好一会儿,才移开。

  扶欢故作烦恼嗔怪:“皇兄明知会打搅我们,还带着梁将军过来,可见是诚心的。”

  皇帝笑起来,指着扶欢向梁同知说道:“朕的妹妹远不如你的妹子,贞静娴婉不懂,惯会强词夺理,胡搅蛮缠。”

  扶欢听到皇帝如此说,立时瞪圆了眼。见到扶欢的表情,皇帝软了声音:“好好好,是朕说错了话,皇兄将今年猎得的一整块白狐狸皮送予你做大氅可好?”

  他顿了顿,视线有意无意地流连那段雪白的脖颈。

  跟随在皇帝身旁的总管太监最会察言观色,他快步上前,扶起了梁丹朱:“小姐还跪着作甚,快快起来。”

  皇帝含着笑意,垂眼看着梁丹朱:“也帮朕备一份礼,送予梁小姐,权当做惊扰两位女郎兴致的赔礼。”

  梁丹朱自始至终眼皮都未往上挑过一分,她合手,又一次向皇帝行礼:“谢陛下赏赐。”额头轻轻地扣在手上。

  那一日,梁丹朱离去的时候,送给扶欢一只花环,用各色鲜花编织而成,其中用细细的青色藤条做固定。凛凛冬日,光是能寻到这么多话就令人惊叹了,而且这只花环,制作得着实精巧漂亮。

  梁丹朱说:“明日是上元节,在西境,上元灯市上,若有女郎觉得男子俊秀,便会亲手编制一只花环送给男子。当然,男子也会以同样的方式赠送花环给心仪的女郎。”

  “我当时本以为在上元时能回到西境,如今看来,怕是不能了。”梁丹朱道,“公主是我见到最美丽的女郎,我想将它送给你。”

  扶欢惊讶地看着梁丹朱,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收下这份礼物。

  见到扶欢的表情,梁丹朱笑了出来,可是这个笑容,比在校场上的失色许多,她的眼底没有笑,反而缠绕着愁绪。轻愁幽幽,笑容便也显得苍白,梁丹朱说:“我的花环怕是寻不到令我心仪的儿郎了。”

  扶欢最后还是收下了她的花环。晴晚散下她的发髻,柔顺的青丝铺陈在肩上,扶欢拿起那只花环,戴在头上。镜中的少女雪肤红裙,鸦黑的发上花环娇妍,扶欢低下头,冲镜中的少女眨眨眼。

  晴晚捧着扶欢摘下来的发钗,若有所思道:“那位梁小姐,会成为殿下的嫂嫂吗?”

  扶欢拨了拨头上的花环:“大概是吧,我也不清楚。”

  “皇兄看起来很喜欢她,可是之前他对宫中的各位娘娘看起来也很喜欢。”扶欢抬起头,想到了梁丹朱离开时的笑,心中也觉得有点不好受起来,“一开始入宫,我感觉她很想同我交好,可是现在……”

  晴晚等了一会,也没等到扶欢接下来的话语,她忍不住问道:“现在又如何了呢?”

  现在,她好似觉得,梁丹朱对自己的行为,后悔了起来。扶欢觉得,梁丹朱应该是不喜欢宫中的。

  没有仔细固定好,头上的花环在扶欢转身时顺着发丝滑落下来。

  “没有现在了。”扶欢说,“如果她能当我嫂嫂,也很好。”

  夜起骤雨,飒飒地砸在红墙绿瓦上。穿青色内侍服的小太监敛首静立在慕卿桌前,一五一十地将白日的事一一道来。

  “公主陪梁小姐骑马,不过只绕了校场两圈便下来了,用了一盏茶,一块芙蓉酥,许是今日芙蓉酥太腻了,见公主的表情,不甚喜欢的模样……皇上赏了公主一整块白狐狸毛,又特特嘱咐路总管备礼给梁小姐。”

  随堂的太监剪掉烛芯,将烛火拨得更明亮了些,慕卿的身影被拉长在墙上,东厂内阁里,旁人光是想想就觉得阴森森的地方,此时看来却是明亮堂皇。

  慕卿一颗一颗盘弄手上的佛珠,浓长的眼睫下,被烛光晃出了一片浓密的阴影。小太监说完话,垂下手,安静地等慕卿发话。静谧的阁内只有慕卿盘弄佛珠的细微声响,青檀的质地,颜色深,却在烛火下泛出点点金芒。

  小太监在面前站着,连喘口气都不敢大声,安静的时候,连时间过得也是漫长。这样想着,冷不防听到上头有了动静。慕卿转着佛珠,慢言道:“公主今日骑的马,挑出来,别与其他的养在一处,混在一起,没的脏了臭了,叫公主不喜。御膳房为公主做芙蓉酥的厨子,同他说道说道,送入主子口中的食物,面粉香油不是随他心意放几两几钱。”

  他的声音轻缓和慢,若是但听他的声音,便觉得是一个春风和煦一样的人物。

  可小太监牢牢地记着他的话,不敢听错一分一毫。

  “至于梁小姐。”慕卿的声音更慢了些,站在他面前的小太监依旧低着头,不敢偷偷抬眼觑他,因此也见不到慕卿掀起眼皮,光线沿着他线条流丽的眉眼走动,却照不进黑得浓稠的眼瞳里,

  “梁小姐那,陛下说备份厚礼,自然要备一份厚重金贵的礼,以免怠慢。”

  烛火轻缓摇晃间,他蓦地笑了笑,眼尾的阴影瞧着森森。

  “大约梁将军也要离开京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