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女捕快打铁记>第33章

  “……四十八,四十九,五十”。

  郝韵来坐在桌前,把收来的保护费都摊在桌上,数二十枚,或三十枚,或五十枚铜钱不等,便将它们穿成一串,分类放好。又从梳妆台的后面的夹缝中摸出一个袋子,除了放着上个月收来的一部分保护费,早已经被分好穿成串之外,还有一些碎银。

  随之从床底上捞出一个账本,一边记录一边在心里思索:“卖包子的李婶,好像这个月刚添了孙子,那就一百文吧,然后是赵木匠,最近好像没什么难处,五十五文,算了,六十文,凑个整……”等她把整个水丰街的人家都盘算了一遍之后,夕阳西沉,她站起来抻抻腰,推开门,金色的余晖铺满这个院子,也落在她脸上,身上,“今天真是美好的一天”。

  深夜,鸡犬都安静,小铜钱在自己的窝里熟睡得像王八,一动不动,一个黑衣人从它窝前蹑手蹑脚,佝偻着背迅速飘过,飘到后门,两眼睛左右一张望,飘出郝府到了水丰街。黑衣人在每一户人家外面停留片刻,从怀里不知道掏出了什么丢在柴门外,或者扔进篱笆,猪圈里。

  终于到了最后一户,秦三把家。

  他们家过于贫穷,卖饼张老头还没从亲戚家回来,据说是不回来了,远方侄子给他养老送终,秦三把离去三月有余,这屋子犹如垂死挣扎的老者,有人住的时候就好比窗前有孝子,还能苟延残喘,没人住的时候便孤苦伶仃,擎等着死了,所以现在这间房子的篱笆不知哪一日被风卷跑了,柴门也被卸了一半,虽然袁缨时不时来扫扫院子,不至于让它淹没在尘土之中,但修门补窗这些事她一个女人家实在做不来。

  黑衣人叹一口气,心道:“也不知道修缮一下,漏风的屋子怎么住呀,天气这么冷”,然后找了一个角落,把怀里剩下的东西全堆在了那里。

  刚想着大功告成,猛不然肩上被人从后面搭上一只手,黑衣人暗道不好,身子一矮想要溜之大吉,却被身后的人识破,一把抓了回来,是秦三把,他没说话直接把人拖进了屋子里。

  点上一根蜡烛,烧一个火盆,漆黑的屋子瞬间有了一点光和温度。

  黑衣人在外面冻的僵硬的身子渐渐暖和过来,脸上也泛起红晕。

  秦三把走进,扯下面罩,正是郝韵来。

  郝韵来转过身,心想:“怎么每次夜出都遇到他,苍天大地,百鬼夜行挡我运势,夜里还是在家睡大觉吧”。

  秦三把倒没有一丝惊讶,仿佛早就看破她了。

  “过来,热水”,他不知道从哪里端来的一壶热水,给郝韵来倒了一杯。

  她踌躇着走过去,两手捧着,遮住半张脸小口小口地呡。

  “想给别人钱就正大光明的给,搞得跟做贼似的,要是被别人发现了,黑灯瞎火的打你一顿怎么办?”秦三把道。

  “你怎么知道……”郝韵来愣住了。

  秦三把走到柜子前,从最上面一层拿出两个小锦袋,指着一个说:“这个,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在门外捡的”,又指着另一个:“这个,你第二次来,我在桌子下面捡的”。

  他打开袋子,把里面的碎银倒出来,郝韵来无言以对。

  “我,我……”郝韵来试图想说些什么来解释,但又实在不知从何说起。

  秦三把去外面把她刚刚放在角落里的银子拿回来,不多不少,正好二两。郝韵来还在屋子端着茶杯发呆。

  他回想起第一次见郝韵来的场景,她当时好不威风,被十来个衙差围拥着,穿着捕快服,腰间别宝刀,和灰头土脸的水丰街格格不入,但周旋一番觉得可惜,纨绔子弟,败絮草包,只会仗着权势鱼肉百姓罢了。再后来,她的形象渐渐丰满起来,受了伤不会大哭大闹,没有想象中那么娇气,整日里风风火火走街串巷,甚至忘了她是个姑娘家。查案的时候也挺敬业连性命都差点赔进去,还会给百姓偷偷塞钱,一次两次,三次……

  发现了她的小秘密,却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把自己藏起来?”秦三把问道,“白天凶神恶煞去收钱,晚上又挨家挨户偷偷摸摸把钱还回来,为什么?学别人做大善人,这点钱也不像啊!”

  藏了一年的事情,赵宵和顾长林一直跟着她都没发现,水丰街的人莫名其妙见了一年的钱也没发现不对劲,怎么就叫他一个外来务工人员稀里糊涂发现了,郝韵来的事情接二连三被他戳破,感觉自己在他面前就像清水之鱼,郁闷的不行,赌气似的坐下,把茶水一饮而尽,本想再如英雄豪杰一般摔杯怒吼,想想还是算了,这里本来也没几件家当。

  她闭眼缓了片刻,睁眼,下定决心似的:“好,既然让你发现了,本捕快也不是那种扭扭捏捏的人,我就是把钱都还回去了,就算你一文钱也没有交,我还倒贴你好几两,这不是想让你们生活好一点,我容易吗我,你还嫌少,这已经是我全部的家当了,衙门很穷的,我娘都多久没做新衣服了,下人打发了一个又一个,现在还被你当场抓住,里子面子都没了”,她给自己又倒一杯水,一个火盆到底有些寒酸,整个屋子只是温吞吞的,茶也凉了半截,一饮而尽:“至于我先去收钱,我……”

  她支吾了半天没说出来。

  “……我不需要别人看得起我,我要你们都怕我!”突然这句话从秦三把脑子里飘过,当时她这丫头和袁缨起了争执,她好像是这么说的,而他说了什么,他说:“真是从没见过你这种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打人的人……只是叫人从心里更瞧不起你!”

  似乎,错怪她了。

  秦三把接着道:“你想让别人怕你?”

  他又知道?郝韵来看他一眼算作默认。

  “如果你一开始就对大家友善的话大家都会尊敬你,这样不好吗?”秦三把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帮人有一百种方法,她偏偏要走第一百零一种稀奇古怪的路。

  郝韵来撇撇嘴:“才不好,他们一定会觉得我这样做是应该的,久而久之,没有会觉得你好,以前就是这样,他们……算了,反正老爹说的对,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在所有人心里我都不是个好人,所以也没人敢欺负我了,这句至理名言白送给你了”。

  “你……”

  郝韵来摆摆手,“别说话,听我说,其实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是你能明白一个四五岁的小孩被周围人指着鼻子骂的感觉吗,被人拳打脚踢浑身淤青有多疼吗?”她支着头想了一会:“哎呀,其实我也忘了,反正不好受”,最近怎么了,之前遇到李意白,这些往事莫名其妙涌上来,现在又想讲给秦三把听,听人说上了年纪的人会喜欢追忆峥嵘岁月,莫非她已经老了?

  秦三把默默听她讲,她的童年经历不算好,没想到堂堂知县千金最单纯的一段日子是被恶意包围着的,不过她的语气很平静,好像这一切都随着时间流逝不复存在,可又真真正正给她留下了伤痕。

  “你问我为什么不慷慨解囊,你们都不懂,老爹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所有人都以为他中饱私囊,可是为什么学堂越修越多,为什么大家安居乐业,连大牢都修的那么好,哪里有那么多好心人给蔡县捐钱,你以为县衙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吗,没错,就是这样的,呵呵”,她的眼神越来越迷离,说话也有些不清楚。

  再次仰头一饮而尽,郝韵来不愿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虽然被你发现了,但是你也别得意,我也知道你的秘密”,她露出狡黠的笑,好像真的有什么不得了的把柄被她握住。

  世事复杂,展现出来的往往是冰山一角,秦三把确实被郝韵来的话讶异到,这么说来,郝知县是清正廉洁的青天大老爷,郝韵来是单纯善良的大小姐,可是他们都选择以另一种身份被世人唾弃。

  “你说说看,知道什么?”秦三把配合她,抱臂笑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