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燕飞>第104章 封城

  第二日一早风和日丽。燕星何计划前往闸药去查看一番,本是想赶在胥挽枫之前动身,谁想胥挽枫那厮起得比他还早,船夫道他天还未亮便走了。

  彼时胥挽枫已在路上,离开一苇渡江有好一段路。他此去是去办公事,换了辟邪坞校服,为不打草惊蛇,他早修书一封让闸药当地的人先提防着,伪作有山贼作乱,乘机看好城门,在他到之前封住城门口,再让他这头的人分为三批前往,他带一拨自官道走,其余的两拨人走另外两条道,连夜行路,若真有睚眦掺和,势必要将当地的睚眦教徒一网打尽。

  胥挽枫心情不大好,虽然以往也并未有什么好脸色,可这一路上更是黑着脸,连话也不讲一句,闹得整一队的人马都仿佛黑云压顶,几乎喘不过气来。

  闸药是座不小的城,多以贩卖、种植药草为生,多是沾了边上苗阿的光。

  这日,一正值壮年的男子急匆匆回到家中,他的妻子正坐在窗口上捧着布绣花。柔软的绸布上窝着一对栩栩如生的鸳鸯,水波平和地在其下泛开。

  她抬头望了一眼气喘吁吁的丈夫,起身替他倒了一杯水,抬袖替他擦了擦汗:“怎的这般匆忙?出了什么事了?”

  男子将茶水仰头一饮而尽,擦了擦嘴角:“来了群黑金乌,说是外头遭了山贼,将城封了。”

  “啊?!”妻子一惊,惴惴不安地攥紧了袖口,“那可如何是好?”

  “总归与我们无关。山贼应也只是个幌子罢了。黑金乌是干嘛的,怎么会招呼山贼?铁定是有什么事……”

  “可这平白无故的,突然封城,米粮过些日子就来了,届时怎么办?”

  闸药的土地适宜种植草药,却并不适合稻子生长。闸药这段时日本就过得苦,粮食全靠东南一带接济,前阵子又盖了雪封路,粮缸见底不过是这几日的事情。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道:“没官府的公文,这回他们定是私自行动。若是真到了米粮运来的那一日……大不了拼了。”

  “可黑金乌……”

  “那又如何,不过那一群人罢了,人多势众。”男人搓了搓手,又道,“你且先歇着,仔细着点,你肚子里可还有哥儿呢。”

  妻子被他这话逗得脸通红,嗔怪地拍了他一下。男人抓住了她的手,道:“这事儿得提前商量起来。我去衙门,找官老爷与大伙做个打算。”

  妻子点了点头,将他送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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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上,胥挽枫有足够的空闲来想明白到了闸药后会是怎么个情况。不过就是一群“刁民”闹事,他极擅长应付这种事。多少年了,他威胁皇帝的同时又替他背了多少锅,他自己都懒得数了。

  他到闸药城门口时,几个辟邪坞正极力拦着要从城中冲出的百姓,两头都有人受了伤,若不是辟邪坞那明晃晃的刀身太吓人,名声又太臭,光靠这几个人恐怕还截不住。

  那几个辟邪坞见胥挽枫来了如蒙大赦,顿时涨了士气。

  胥挽枫嗤笑一声,噶努背着他来到门洞前,呲着牙凶狠地盯着堵着门不敢冲的闸药人,叫了几声。

  “废物,连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都拦不住?”胥挽枫从噶努背脊上一跃而下,缓步向前,一面道,“就你们几个?”

  闸药人虽不认得胥挽枫,却也看出他能说得上话,又怕噶努一言不合就下嘴了,战战兢兢地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我们分了两头,一边去看好那些送米粮的了。”

  胥挽枫应了一声,拍了拍噶努:“去,带它过去。它清楚要做什么……”

  胥挽枫话音未落,城门里便有人鼓足了劲喊道:“你是管事的?”

  胥挽枫皱了皱眉,本就心情忧郁的他突然被打断了话更是不快。他沉着脸又低声交代了几句,这才去应付那头吵嚷的百姓。

  “怎么?你们要造反?”

  “官逼民反!我们正缺着粮食,你们这时候封城这是要我们饿死不成?!”

  胥挽枫笑了笑:“与我何干。”

  “你!”

  “回各家院里去好好呆着,别整什么幺蛾子,我们这会儿正查着东西,若是你们妨碍了辟邪坞办案子,本官不介意先斩后奏。”

  “那你给我们饭吃?!”

  胥挽枫提了一下手上的流月,抱着手臂与玉青手杖道:“我说的话显而易见,我不会替你们着想,这几天没米粮送进来也不见得会饿死你们。可若是妨碍了我查案,来一个我杀一个……”

  这时,人群之中突然有人暴起,手持一柄菜刀大吼大叫着向他冲来。胥挽枫脸上笑意更盛,流月忽地出鞘,刀柄上的蝴蝶呼啦啦响了一片。

  胥挽枫接过身后的辟邪坞递上来的布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刀身上尚且温热的血液,道:“很好,以下犯上。总有人不愿听我说话,总有人要打断我说话。还望诸位能长个记性。把这人给我抬走。”

  他将流月挽了个花,收刀入鞘,从容不迫地走进了城中。老百姓看看那躺着的人,只觉得背上发寒。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胥挽枫突然回过头来,笑道,“我清楚闸药里有多少恨我的苗阿人。但可千万别叫我查出来你们同那群害人的狗东西有什么牵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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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闸药城门口的一座矮山上,有两人借着密密丛丛的竹林躲藏其中,一人开扇掩面,只字不语。

  露伊看不下去了,低声道:“公子……莫要看了。”

  “为何?”燕星何眯了眯眼,“真是有趣。”

  露伊苦不堪言地闭了嘴。

  胥挽枫比他走得早,可他走的可是官道,自然比不得他一个走近路的快。

  “他比我想得还要无情。”燕星何皱了皱眉,不悦道,“他以前做那副小羊似的模样给谁看……啧。”

  燕星何心里怪难受的。他们二人都不大对劲,心细如他,早已察觉,胥挽枫也不会无知无觉。可这股疯劲无论如何也停不下来,裹挟着他无法抹去的对胥挽枫的心意没日没夜地折磨他。

  于是他不由地想着,是他造就了这样的一个胥挽枫吗?还是说他掀开了胥挽枫常人的外壳,终于将他往阎罗狠狠推了一把?

  ……就他们二人之间的世仇,与其说是他的压力,不如说是他不愿割舍的心魔。

  作到了如今这一步,那点世仇反而成了维系他俩岌岌可危的关系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甚至在想,当初他拒绝什么呢,在一切没有被捅破前,胥挽枫甚至根本把他当个傻子玩弄;现在好了,他的一厢情愿倒是换来了胥挽枫的一厢情愿,风水轮流转诚不欺人。

  他如当初胥挽枫吊着他一般吊着胥挽枫,最终却把自己吊死了。胥挽枫彻底撕破脸皮,即便有着暧昧不清的承诺,却也不愿再好声好语地哄他了。

  他感觉到了在邓府那晚,胥挽枫几乎要忍不住亲他了。

  他当时一心想着要绕着胥挽枫,也没探到胥挽枫的底线,于是在第二日胥挽枫抛出那个问题后又故技重施。

  只是这一回胥挽枫彻底炸了。

  他一次又一次地把胥挽枫的“撑不住了”当玩笑话,当耳旁风。虽说这确实是胥挽枫从前不付真心导致的后果,可他也的确是太把胥挽枫的耐心和精神当回事了。说到底,他俩都是第一次初尝情爱的人,其刻骨铭心非同小可。

  他也很不把自己当个人。要是他与晏雨絮分担一点,别把自己套得那么牢,又何苦与胥挽枫硬生生拉出了一场大有要不死不休的意思的局来。

  毕竟他给过胥挽枫救命粮,胥挽枫给过他温情。

  谁又不是谁的救命恩人了。

  “公子,还要看么?”

  “……露伊,我是不是太死磕着不放了?”

  露伊没听明白他这话,一时反应不过来。

  “诚然,他与我有仇,可这仇终归是祖辈的,更何况胥宗也是被反将了一军这才下错了手……我……哈,现如今他成了这副模样,我当真是……‘功不可没’。”

  “公子莫要自责了,胥公子也并无怪罪于您的意思啊。公子……露伊真的不明白您到底想要什么。

  “若是您想要他赔罪,他答应过了;您想要他的命,他也愿意给您……可您都不想要,您又何必为难他又为难您自己呢?”

  燕星何眯起眼,收起扇子轻抚手心。

  胥挽枫,你在想什么……凭你的性子,再如何也不会平白要了人命才对。

  皇帝一直在寻他的错处,他先斩后奏草菅人命无异于将自己的把柄双手奉上。燕星何真的搞不懂胥挽枫了。

  脑子没用也要有个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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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胥挽枫走入闸药当地的衙门,在客座上坐了,翘着根腿抬头叹了口气。

  衙门里被清空了,连那县令也被请了出去,胆战心惊地呆在自己府中。

  有一人骑马而来,到了衙门门口方才停了。马喘着粗气,前蹄砸在石砖地上几乎要杂碎了地板,被抚了好几下脖颈才安分下来。

  骑马之人是张熟悉面孔。胥挽枫琢磨着也的确是差不多到时候了。

  “张青则……你太磨蹭了。”

  张青则穿着辟邪坞校服,被黑皮的劲装包裹的身躯更显干练,脸上也不似当初在胥家时的懒散。

  “大人,属下来迟了。”

  “的的确确是来迟了。罢了,有什么消息吗?”

  张青则挠了挠脸颊:“这……属下找了很多天了,自接到您的命令那日起就布了人手眼线,但确实是找不到。”

  胥挽枫沉吟片刻:“算了吧,你先去歇息。人八成是没了,眼下只能指望着那个女人能上钩了。”

  张青则刚下去,跟着胥挽枫来的那群辟邪坞便抬着那被胥挽枫抹了脖子的人进了来,走到堂中将那人放了下来,关了衙门正门。

  那人的衣襟里还在漏血,脏了衙门堂前的大半片石板地。辟邪坞们退至一旁,将天井围了起来,听候胥挽枫差遣。

  “好了……说说罢,现下还在闹么?”

  一人道:“没了,都安分的很呢。”

  “这就行了。否则我还真想不出什么新的法子来……你也别趴着了,给我起来。”

  闻言,地上那人的胳膊动了动,随即慢悠悠从地上爬了起来,理了理被“血”浸泡的衣襟,来到胥挽枫跟前,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