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燎原>第33章 烈火(十) “疼不疼?”

  容渊轻轻扯着她的衣袖, 微阖着眼,餍足地蹭了蹭她的手臂。

  “姐姐……”他撒娇似的唤。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大胆地亲近苏嫽。

  他在赌,赌苏嫽不会推开他。

  苏嫽起初愣了一会儿, 但很快就无奈地笑起来,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说:“都多大的人了, 怎么还跟姐姐撒娇呀?”

  她低下头, 亲手把那条细细的银链系在容渊的腕上,纤细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拨了两下上头悬着的小铃铛。

  铃铛发出细碎的清响,听的人心尖直痒。

  容渊露出乖巧的笑脸:“谢谢姐姐。”

  他又在苏嫽的怀里赖了一阵, 才恋恋不舍地起身离去。

  *

  用过晚膳,容渊照例去了小厨房。

  这几日,每晚吃过饭后他都会来小厨房调酒。苏嫽素日爱酒,小厨房的地窖里存了不少好酒,皆让他随意取用。

  容渊想着近日天凉,调好酒后又温了一遍,才倒入壶中端去苏嫽的卧房。

  卧房门口的廊柱上悬着两盏灯,在石阶上投下昏黄的光影。容渊轻轻敲了几下门,屋内却无人应答。

  他蹙眉顺着窗子往里看了几眼, 床边的烛灯还亮着没有熄。他等了一会儿,再次叩了叩门, 提高了声音说:“姐姐,我进来了。”

  容渊推门进去, 发现苏嫽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她靠着软枕, 手里还拿着一卷翻开的书,细软的手腕搭在榻边的小桌上。

  容渊快步走过去,把烛灯挪远, 又轻柔地把她手里的书拿走,收起来放到一旁的书架上。

  腕上的银铃随着容渊的动作哗啦啦地响。苏嫽迷迷糊糊地转了转身子,含糊不清地嘟囔:“岁岁别闹。自己去玩。”

  容渊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他走到床边蹲下来,替苏嫽盖好被子,慢悠悠地说:“姐姐,是我。不是岁岁。”

  苏嫽睡的迷迷糊糊,只感觉到一片暖意落在她的锁骨上,以为是岁岁又淘气地跑上了她的床。她一把抓住那团带着温度的东西,面色微愠地睁开眼,轻斥:“岁岁!”

  待她彻底从睡意中挣脱,才发现自己抓住的不是岁岁,而是容渊的手。

  她连忙松开手,有些无措地解释:“对不起,我……我以为是岁岁。有没有弄疼你?”

  容渊摇摇头,没说什么,反而将她的手拉过来,轻柔地包裹在自己的掌心。

  “姐姐的手怎么这么冷?”

  他抬起脸看着苏嫽笑,“给姐姐暖暖。”

  少年的体温顺着肌肤渡过来,夜里的冷意瞬间被驱散。苏嫽看着他手背上的划痕,心疼地蹙起眉,“都划到你了。”

  她抽出手,轻柔地反握住容渊的手。然后把他的手放到唇边,仔细地吹了吹,“疼不疼?”

  热气扑在他的手背上,又酥又痒。容渊其实并不疼,但看着那两瓣几乎要贴在他手背上的娇红唇瓣,说出口的话却鬼使神差般地变成了:“姐姐揉揉就好了。”

  苏嫽当真信了他的话。她轻轻托住容渊的手,用大拇指的指腹在那道微红的划痕上温柔地摩挲。

  岁岁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敏捷地跳到小桌上,险些把容渊刚拿来的酒壶碰倒。容渊连忙扶住摇摇晃晃的酒壶,皱着眉把岁岁从桌上拎下来丢到地上,低声警告:“那是给姐姐的酒,你不许碰。”

  岁岁蔫头耷脑地蜷成一团,窝在软垫上开始舔身上的毛。

  苏嫽看向放在桌上的酒壶,笑着说:“是阿渊新调的酒吗?”

  “嗯。今晚刚调好的,拿过来给姐姐尝尝鲜。”容渊斟了一盅酒递给她。

  苏嫽接过来尝了尝,眉眼弯弯地朝他笑:“阿渊调的酒真好喝。”

  因记挂着前几次她都喝醉了,这一次她便着意没有多喝,只抿了几口就放下了杯子。

  她用舌尖舔了舔唇周残留的酒,转头看向容渊,说:“对了,我明日要和筠声去拜访神女殿下。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好。”容渊乖巧地点头,倾身过去,用袖子轻柔地替她拭去唇上的酒渍。

  *

  翌日。

  用过早膳,苏嫽便带着容渊顺着苏府后面的小路去了那处旧宅。

  季筠声早早地等在门口,看见他们过来,立刻朝他们欢快地招手。

  苏嫽走过去,笑着说:“你来的好早。”

  季筠声眨眨眼,“在府里也没事做,还不如出来透透气呢。”

  门口的侍卫认得苏嫽,行过礼后便放了她们进去。宗琉正跪坐在案几前喝粥,听见脚步声,抬起脸望向门口。

  “你们来了。”她露出羞涩的微笑,“坐。”

  案几上摆着一碗白糖粥和好几碟小菜。因不知宗琉的口味,苏府的厨子做了好几种口味,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

  苏嫽不由问道:“殿下可还吃得惯京城的口味?”

  宗琉用帕子小心地擦了下唇角,小声说:“很好吃。”

  季筠声看了一眼桌上的白粥,神秘兮兮地凑到宗琉旁边,“这些菜都太寡淡了,哪有外头的饭馆里做的好吃。不如我带殿下到外面去吃吧?我可知道好些好吃的馆子呢!”

  宗琉愣了愣,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出去吗?”

  季筠声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时犯了难。苏嫽想了一会儿,说:“我听爹爹说,陛下只说让殿下住在这里静心祈福,似乎并没有说不许殿下出去。”

  季筠声一下子又高兴起来,立刻拉住宗琉的手臂,欢快地说:“太好了,这样我们就可以常常带殿下出去玩啦!”

  见她如此热情,宗琉也不忍拂了她的好意,便说:“那我去换件衣裳。”

  她换了一件简单些的银丝缎面裙,又取了张纱巾挡住半张脸,才跟在苏嫽身后走出了卧房。

  门口的侍卫倒没拦着她们,只叮嘱苏嫽傍晚前务必要将宗琉送回来,说太子殿下晚上可能会过来探望神女殿下。

  苏嫽自然是满口答应下来。

  她带着宗琉一路走到京城最繁华的地段,虽才过清晨,但街上已是十分热闹。苏嫽惦记着容渊喜欢吃糯米糕,先在摊子前停下来买了几个,递到容渊手里。

  “呐,趁热吃。”她柔声说。

  “多谢姐姐。”容渊幕篱下的脸习惯性地绽出乖顺的笑。但他很快想到,他现在戴着幕篱,苏嫽并不能看到他脸上的笑。于是那抹笑瞬间散了个干干净净,换上他一贯的冰冷面皮。

  宗琉跟在他们身旁,惊奇地看着周围的人和物。她从未见过这样热闹的街市,从未听过这样嘈杂的人语。

  她从十五岁起,便坐在西洲神殿里的神座上,整日看着殿外磕头朝拜的西洲子民。

  神殿宽敞干净,光洁的地面上没有一粒泥土。每隔一个时辰就会有侍女来擦拭地面。殿内不能有任何肮脏的东西,否则便是对神女的亵渎。

  面前被擦拭的发亮的长案上摆着琳琅满目的贡品,有珠宝,有银钱,有食物,有药材。而她什么都不用做。只需日日坐在这安静的近乎死寂的大殿里,消磨着一日又一日的时光。

  “殿下,我们去那里吃东西好不好?”季筠声热情地拉住她的手,指了指巷子里的一间酒馆,“那家酒馆我和嫽儿常去。虽说是以卖酒为主,但里头的小菜做的也很好。”

  宗琉拘谨地点了点头。

  苏嫽走在最前头,先上二楼挑了处靠窗的好位置。她唤来小二点了些招牌菜,斟酌再三,还是点了两壶酒。

  菜要做些时候,酒倒是很快就呈了上来。苏嫽一边斟酒,一边问宗琉:“殿下喜欢喝酒吗?”

  宗琉立刻摇头。

  神女怎么能碰酒?酒是纵情享乐,耽溺声色的毒物。神女若沾了酒,便不再圣洁高贵。

  “西洲人不是都喜欢喝酒吗?”季筠声对西洲十分好奇,逮着机会就打开了话匣子,“听说西洲子民骁勇好战,都把酒当水喝呢。”

  宗琉惊讶地说:“西洲子民并不好酒。且西洲也并非好战之族,只有在受欺负的时候才会出兵自保。”

  季筠声露出困惑的表情,苏嫽也有些诧异。

  宗琉所说的话与她们平时听到的消息简直截然相反。京城百姓谈起西洲,无不痛斥他们杀戮成性,常年派兵骚扰边关子民,抢夺财物。若非如此,皇上也不会派容王前去镇守边关。

  “姐姐。”容渊突然伸手拉了拉苏嫽的衣袖。

  苏嫽转过头,柔声问:“怎么了?”

  容渊指着对面雅间里坐着的一男一女,问道:“那是不是清落夫人和梅公子?”

  因早上客人并不算多,几处雅间皆没有放下帘子。苏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是清落夫人和梅擅。

  季筠声是个憋不住话的性子,立刻起身向乌啼打招呼:“姨母!”

  乌啼转过身,看见他们,一时也有些惊讶:“一大早的,你们怎么在这儿?”

  苏嫽跟着起身,屈膝向她行礼,笑着说:“我们是带神女殿下出来吃东西的。”

  乌啼的视线落在宗琉脸上,她脸上覆着薄纱,乌啼并不能看清她的面容。乌啼看了一会儿,似乎对神女并没有太大兴趣,很快收回了目光,转向季筠声说:“筠声,我记得你对京城里各处都很熟悉。我看苏姑娘平日不大得空,不如就由你常带着梅擅出去走走。他是个爱玩的性子,在府里待不住。”

  季筠声没好气地看了一眼双手环胸站在一旁的梅擅。她很不乐意接下这差事,但奈何向她开口的是清落夫人,她的姨母。

  她只好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是。”

  乌啼又和苏嫽说了几句话,便说有事要先回府,带着梅擅先行离开了酒馆。

  几个人重新回到雅间里坐下。菜还没有上齐,苏嫽觉得继续方才的话题有些尴尬,便主动说起京城里的事。

  “京城有名的饭馆有好几家都在褚岫街,改日带殿下去尝尝。那边还有不少新开的首饰铺子……”

  一阵风忽然从敞开的窗子吹进来。风势迅猛,险些将桌上的杯盏都掀翻了。宗琉连忙按住面前的酒盅,与此同时,一抹染着香气的白纱蓦地从她眼前掠起。

  是容渊的幕篱被风吹的卷了起来。

  风片刻即逝,幕篱上的白纱重新垂落下来。

  宗琉震惊地捂住了嘴巴。

  虽然只有一刹那,但她还是看清了——

  容渊的左眼,是淡紫色的。

  那是一种矜贵、纯澈又圣洁的紫色,世间罕见,天下难寻。

  而她在西洲时,曾在一幅画像上看到过和他一模一样的紫色的眼瞳。

  那是西洲王女的画像。

  这种紫色,是只有西洲最高贵的王室嫡系血脉,才能继承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