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燎原>第27章 烈火(四) “阿渊真好。”

  “你若是不喜欢她, 为何对这门亲事如此上心?”乌啼拨弄着岁岁软乎乎的小耳朵,啧了一声,“甚至不惜拿匕首威胁我。”

  容渊沉默地站着, 慢慢咬紧下唇,眸子里闪过晦暗不明的情绪。他俯身捡起地上的匕首, 低声说:“我只是不想让姐姐因为这件事不高兴。”

  乌啼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是么?”

  容渊张了张嘴, 那个简单的“是”字却哽在喉咙, 怎么也发不出声响。

  苏嫽端着羊乳进来,脸上带着温柔的笑。他立刻将匕首藏进袖中,乌啼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逗着怀里的岁岁。

  仿佛无事发生过, 那柄锋利的匕首也从未出鞘。

  岁岁闻到羊乳的香味,立刻不安分地挣扎起来,差点从乌啼的怀里挣脱。苏嫽把装着羊乳的碗递给乌啼,笑着说:“夫人试试用这个喂它。”

  乌啼有些笨拙地舀了一匙羊乳送到岁岁嘴边。岁岁果然安静下来,小脑袋凑过去,开始享受香甜的羊乳。

  白色的乳在银匙里轻轻晃动,那日的梦险些又在容渊眼前浮现。他慌忙别过头,眼前却仿佛还能看见羊乳的白。

  容渊烦躁地皱起眉。他又站了片刻,便对苏嫽说:“姐姐, 我有些累了,想回房歇息。”

  “好。”苏嫽并未察觉到他的异样, 仍旧温柔地朝他笑,“快去歇着吧。”

  容渊快步走出房门。回到偏房, 他照例洗了个冷水澡, 才回到床榻上坐下。他望着半开的窗子静坐了好一会儿,才起身走到案几前,提笔写了封信。

  那日在红袖楼, 他亲眼看到江佑和那个女子卿卿我我,举止轻浮暧昧。且那女子似乎是江佑从青楼里赎出来的。江佑不可能将那女子养在太傅府,所以十有八九是在外头买了宅子来养她。

  他要查到那处外宅在哪儿。

  容渊写好信,用火漆将信封好。他在院子里寻到正在扫地的那个哑巴丫鬟,把信封和几枚铜钱塞进她手里。

  如今他不方便出府,只能让周尧帮着他去查。

  小丫鬟将信揣进怀里,一路扫着地走远。

  一片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落在地上。

  容渊抬头看了一眼明净的蓝天,原来不知不觉,已是深秋了。

  *

  三日后,周尧传信回来。

  容渊展开信读了一遍,然后照例把薄薄的信纸放在烛灯上烧掉。他没有回信,但依然和往常一样塞给那个小丫鬟两个铜板。

  “叫什么名字?”他把冰凉的铜钱丢进她掌心。

  小丫鬟努力地朝他摆口型。

  本是两个不易懂的字,容渊却一下就认了出来:“袭香?”

  小丫鬟拼命点头。

  容渊往她手心里再添一枚铜板。袭香捏着铜板,飞快地跑走了。

  容渊戴上幕篱,关上偏房的门,去了乌啼住着的东院。

  乌啼正在熬药。不知是什么草药,气味浓的发苦。褐色的药汁在药炉里咕噜噜地响。

  容渊轻轻叩了下门,“夫人。”

  “找我有事?”乌啼头也不抬,专心致志地看着她的药。

  “想请夫人带我出府一趟。”

  “哦?”乌啼这才饶有兴致地抬起头,侧身望着他,“想出法子了?”

  容渊只说:“夫人去看看就知道了。”

  乌啼起身,就着旁边架子上搭着的帕子擦了擦手。她把药炉端下来,去喊在后院练剑的梅擅:“阿擅,我要出去一趟。你帮我把药调好。”

  梅擅远远地答应了一声。乌啼将药炉的盖子盖好,走到梳妆台前简单理了理鬓边的碎发。然后她从容渊面前走过,随手撩了下他的幕篱:“带路。”

  清落夫人是苏府的贵客,她要带着容渊出门,门口的侍卫自然不敢拦着。乌啼索性借用了苏府的马车,容渊低声交代了车夫几句,马车便直奔京郊僻静处而去。

  半个时辰后,马车在一处宅子前停下。

  这处宅子建在一片小树林中,地方极为隐秘。门口无人看守,大门紧闭。容渊伸手推了几下,察觉到里头是上了锁。

  他掂量了一下那院墙的高度,才说:“我先翻进去想法子把锁打开,夫人在此稍候。”

  乌啼无所谓地摆摆手:“用不着这么麻烦。我跟你一块翻进去就行。”

  说完,她便大步走向那道院墙,单手扒着一块微微凸起的砖石,轻盈地翻身跃进院中。

  容渊蹙了下眉。他虽对清落夫人并不十分了解,但却隐约觉得,眼前这位女子,似乎和旁人口中所说的那个清落夫人不大一样。

  他犹豫片刻,快步跟上去,同样轻巧地翻进了院子里。

  这宅子地方并不算大,一眼望过去,只有四间像样的厢房。隐约有女子的娇笑声从正中间的那间厢房里传出来。容渊放轻步子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乌啼一眼。

  乌啼扬了扬下颌,示意他开门。

  容渊把手放在门上,猛地用力把门推开。屋里的娇笑声戛然而止。地上凌乱地散着好几件女子的裙裳,银钗耳坠扔了一地。江佑赤.裸.着上身半躺在榻上,几个只穿着心衣的女子正伏在他身上,个个儿大汗淋漓。

  听见推门声,她们一时呆愣住,半晌才反应过来,一窝蜂地去抓身旁的被子挡在胸.前。

  江佑也呆住了。他愣愣地看着乌啼,脸唰地一下涨的通红,恨不得挖个地缝把自己埋进去:“母……母亲,您怎么来了?”

  那几个女子闻言更是大惊失色,连忙手忙脚乱地去抓各自的衣裳。容渊一眼认出其中一个女子正是当日在红袖楼里与江佑腻歪的吴婉莹。

  也不知江佑说了些什么好话,竟让吴婉莹心甘情愿地和其他女子一起侍奉他。

  容渊只觉得一阵恶心,恶心得快要呕出来。

  与姐姐定下婚约的,竟然是这样一个混账东西。这样的玩意儿,根本就不配活在世上。

  他强压下心里的不适,转头对乌啼说:“依夫人看,江公子这副德行,可能配得上姐姐?”

  乌啼心道自然是配不上。

  若江佑只是残废,江家还可倚仗着旧日恩情执意让他与苏嫽成婚。可如今江佑竟做下这等龌龊之事——

  太傅府要脸面,丞相府也要脸面。权贵之家,最看重的便是名声。一旦江佑在京郊外宅豢养妓.女之事传出去,别说是这门娃娃亲,江佑这辈子都别想再娶到名门大户家的女儿。

  容渊冷着声音,“还请夫人回去与季夫人商议一下,尽快写好退婚书送到相府。否则,我保证今日这宅子里头的事,明日便会传遍整个京城。”

  “你倒是聪明。”乌啼连看都没看江佑一眼,直接转身往外走,“行,我这就回去与我妹妹商议。”

  江佑怔愣半晌,才明白过来乌啼这是要退掉他和苏嫽的婚事,立刻撕心裂肺地大喊起来:“母亲!佑儿不想退婚啊!母亲您要为佑儿的将来考虑啊……”

  娶不了苏嫽,他便没了在朝堂上扶摇直上的青云梯。他怎么能甘心?

  他匆忙扯过衣裳套在身上,顾不上穿鞋就往门外跑。一个跪坐在床头处的女子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怯怯地提醒:“江公子,银子还没给呢。”

  江佑气急败坏地从枕头底下摸出一锭银子砸在她身上。

  容渊越看越觉得恶心。若不是怕姐姐生气,他一定要杀了江佑才解恨。

  不,一刀杀了他未免也太便宜了他。得用刀将他身上的肉一片片剜下来,丢到荒郊野外去喂狗。

  他轻轻摩挲着袖中的匕首,为今日它没能派上用场而惋惜。

  *

  戌时三刻,太傅府的马车停在了苏府门口。

  不多时,苏行山派人过来,把苏嫽叫到了正厅。

  紫檀木案上搁着一封展开的信。苏行山把那封信推到苏嫽跟前,说:“太傅府送了退婚书来,你和江佑的婚事……从今日起便不作数了。”

  苏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的?”她连忙拿起那封信,仔仔细细读了一遍又一遍。

  确实是退婚书无疑。落款处写着清落夫人的名字,还印着太傅府的朱印。

  江佑养在太傅府这么些年,季太傅和季夫人早已把他当作亲生儿子,如今退婚,想来也是问过了他们的意思。

  她心底一阵狂喜,但仍有些不放心,“清落夫人为何突然主动提出退婚?”

  “夫人并未说明缘由。”苏行山如释重负般地松了一口气,“不过你不用嫁给江佑,总归是件好事。爹爹也不想我的宝贝闺女嫁给一个残废。”

  苏嫽高兴的几乎忘了形,她把那封退婚书拿在手里看了一遍又一遍,欣喜地跑出门去。

  她一路跑到西南角的小花园,在秋千上坐下来,晃悠悠地荡起来。

  “我不用嫁给江佑啦!”她欢快地朝着荒芜的园子喊。

  苏嫽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她脚尖用力,努力让自己荡的更高。冷风呼啸着蹭过她的脸,她想,这个时候要是有酒喝就好了——

  “姐姐。”容渊的声音慢悠悠地在她身后响起。

  他望着苏嫽被风吹散的云髻,弯唇轻笑:“姐姐今日似乎心情很好。”

  苏嫽停下来,侧转过身,望着他笑:“阿渊,清落夫人写了退婚书给爹爹,我不用嫁给江佑啦。”

  容渊垂下眸子,慢悠悠地斟了一杯酒,放在苏嫽身边。

  “方才我听月枝说了。知道姐姐高兴,特意给姐姐带了酒过来。”

  苏嫽欢喜地拿起酒杯,眼睛亮晶晶的,“阿渊真好。”

  她捏着酒杯小口小口地喝酒,容渊望着她身边空出来的那一小块位子,犹豫半晌,慢吞吞地走过去坐了下来。

  小小的一块木板因容渊坐了上去而变得平衡,不再晃荡。容渊小心翼翼地贴着左边的秋千绳,还没坐稳,身侧的人儿忽然朝他肩上靠了过来。

  苏嫽大半个身子靠在他身上,借势仰脖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天色渐黑,月光初露,星子零落。

  她望着静寂深邃的夜空,勾唇绽开一个如猫儿般倦懒又妩媚的笑:“阿渊,你看今晚的星星,好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