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燎原>第16章 火种(十六) “姐姐,我的衣裳湿了。……

  苏嫽听得楚安帝问起容渊,连忙解释:“回陛下,这是臣女的表弟陆容渊,如今在臣女府上暂住。今日是随臣女一同来此处赏荷的。”

  楚安帝的视线慢慢落在那面挡住容渊面容的幕篱上。他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问:“他为何戴着幕篱?朕还从未见过京中有男子戴这东西。”

  苏嫽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

  万万不能让陛下知道容渊异瞳之事。大楚皇室向来最忌讳这些,若让陛下看见容渊的眼睛,只怕会立即下令将容渊的眼睛剜出来。

  她抿着唇,正思量着该如何回答楚安帝,身后的容渊却替她开了口。

  “面容有疾,不能见风,故用幕篱遮挡。”

  苏嫽顿了顿,连忙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他此次来京城,便是为了寻医医治,只是一直不见好。”

  她侧身拉住容渊的手,小声轻斥:“阿渊,快向陛下行礼。”

  “不必了。”楚安帝摆了摆手,“在宫外不必有这么多规矩。你也坐吧。”

  侍女很快又搬了一个锦墩过来,容渊挨着苏嫽坐下,透过白纱,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楚安帝。

  他穿着鸦青绣云纹的常服,衣摆垂落在亭中石地上。一个侍女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替他捶着腿,片刻不敢松懈。

  坐在楚安帝右边的妃子一边替他剥着碟子里的葡萄,一边看向苏嫽,眉目温柔:“许久不见嫽儿了。府中近日可好?”

  “劳贵妃娘娘挂心,府中一切都好。”

  玉贵妃笑着说:“如今不在宫中,就不必唤我贵妃了。”

  苏嫽有些局促地抬起头,改口唤道:“姨母。”

  玉贵妃和她母亲李氏是亲姐妹,两人年纪只差半岁,就连名字也极为相似。

  姐姐名檀玉,妹妹名檀珠。

  取的乃是“美玉明珠”之意。

  李氏女子皆是容貌上佳的美人。昔年宫中重阳秋宴,李檀玉红裳一舞,令楚安帝深深痴醉。从此长伴君侧,二十余年,盛宠不衰。

  说起来,苏行山能在短短几年之内坐上丞相之位,多多少少也沾了些李家的光。

  李檀玉让身边的侍女给苏嫽斟了酒,温声道:“我记得你是爱喝酒的。这酒是从宫里带出来的,也不知你喜不喜欢。”

  苏嫽连忙接过酒盅,“多谢姨母。”

  楚安帝望了她一眼,笑道:“这孩子是个能喝酒的。可惜她父亲是一点酒也碰不得。朕上次不过让丞相饮了三杯,他便醉的不省人事了。”

  说话间,亭外忽地起了一阵风。雨势突然转急,如瓢泼一般倾泻在池面。碧色的荷叶被雨珠子砸的一晃一晃,玉碗荷的花心里盛满了清透的雨。

  苏嫽侧眸望着一池娇荷,暗自赞叹水芸池雨荷之景果然不负天下一绝的盛名。亭上四角悬着铜铃,发出阵阵清响。似穿透了天地间浩荡的雨声,清脆透亮,宛如仙乐。

  楚安帝不由感叹道:“雨中赏荷,果然别有一番韵味。朕记得父皇在的时候,常常带着朕和皇弟来此处散心。只可惜……如今父皇和皇弟都不在了。只留下朕一个人,当真是孤家寡人了。”

  李檀玉柔声安慰:“容王殿下英年早逝,臣妾知道陛下心里难受,但也要保重龙体才是。这几日您日夜伤怀,人都瘦了不少。”

  容渊不屑地在心底冷笑了几声。日夜伤怀?怕是每晚都躲在被子底下偷着笑吧。

  容王戍守边关多年,在百姓中威望极高。容王一死,便再无人可威胁到他的帝位。而那晚他率铁骑突袭容王营帐时,又特地用了西洲死士的装束,不仅将罪责全部推给了西洲,更可以此为由对西洲发难。

  一石二鸟,天衣无缝。

  现在却又装出一副舍不下兄弟之情的嘴脸。

  真是恶心至极。

  楚安帝慢慢捏紧了面前的酒盅,沉声说:“那个西洲王,仗着西洲地势易守难攻,一直不把咱们大楚放在眼里。整日派兵骚扰边关百姓不说,如今竟敢出动死士暗杀朕的亲弟弟。朕已派兵十万征讨西洲,此次定要让西洲王给朕一个说法!”

  李檀玉敛眸替他将酒斟满:“陛下圣明。”

  苏嫽低着头,小口小口地抿酒,一直没有插话。她虽是爱说话的性子,但也知晓在皇帝面前不能多话。言多必失,若哪句触了天子逆鳞,没人知晓后果如何。

  但季筠声却是个管不住嘴的。李檀玉话音刚落,她立刻忿忿地说道:“陛下早该给西洲点苦头吃了。不然他们也太嚣张了!最好是能将西洲一举攻占,把他们宫殿里的宝贝全都抢来,还要让西洲王对大楚俯首称臣,那才解气呢!”

  侍立在亭口的王顺福闻言,眉头轻皱,婉言提醒道:“季姑娘,这是在陛下跟前,可要慎言呐。”

  她方才的话虽是肺腑之言,但却有教皇帝做事之嫌。若楚安帝计较起来,就算她是当朝太傅的女儿,怕也难逃责罚。

  苏嫽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替她捏了把汗。季筠声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慌忙起身告罪:“陛下恕罪,是臣女失言了。”

  楚安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朗声大笑:“你说的没错。要让西洲王跪在朕的脚下俯首称臣……那才解气。”

  他抬手将王顺福唤到跟前,随手从腰上摘下一块玉佩,吩咐:“这块玉佩,赏给季姑娘了。”

  王顺福应了一声,捧着玉佩递到季筠声跟前。楚安帝笑着,看着她接过了玉佩,又温声说:“季太傅教女有方,待明日上朝,朕也要好好嘉赏他。”

  季筠声连忙低头谢恩:“臣女多谢陛下赏赐。”

  她攥着玉佩重新坐下来,悄悄松了口气。得亏陛下性子温和,没有与她计较。她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以后若再见到陛下,还是少说些话为好。

  亭中一时寂静下来,只余雨声与铃响。过了两刻钟,谢荫进了亭子,恭敬禀道:“陛下,宫里传消息来,说礼部尚书冯大人有急事求见陛下,正在御书房候着。”

  楚安帝点了点头:“朕这便回宫。”

  苏嫽连忙拉着容渊起身,站到一旁给楚安帝让出路来。楚安帝搭着李檀玉的手站起来,刚迈步往前走,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陛下!”王顺福连忙搀住楚安帝,“陛下没事吧?”

  跪在楚安帝脚下的宫女瑟瑟发抖,不住地磕头:“陛下饶命,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

  她跪着给楚安帝捶了大半个时辰的腿,膝盖疼的厉害,刚才不过是悄悄挪动了一下,不想正好压到了楚安帝的衣摆。

  楚安帝回头睨了她一眼,脸上堆出温和的笑:“无妨。”

  他拂开王顺福的手,大步往前走,路过谢荫身边时,朝他递了个眼色。

  雨仍旧在下。

  李檀玉撑着伞,与楚安帝一同进了停在池边的车轿。临行前她再三叮嘱苏嫽,要她得空去她宫里坐坐。

  苏嫽含笑答应下来。

  她目送着楚安帝的车轿走远,随后也离开了水芸池。

  玉碗荷在细雨的浸润之下愈发娇美,柔软的花瓣挨挨挤挤地铺了满池。只是无人看见,深碧色的圆叶之间,露出了一截粉色的宫裙。

  *

  回到苏府时,雨依然未停。

  容渊撑着伞将苏嫽送到卧房门口。苏嫽拂了拂衣裳上沾着的水,转头柔声说:“这伞你先收着吧。今日下着雨,你出来走动也不方便,等下我让月枝把晚膳送到你房里去。”

  容渊垂眸应了声好。

  苏嫽推开卧房的门,正要进去,忽然听见一声极小的猫叫。

  “喵呜——”

  声音软软糯糯的,听着便十分可怜。

  苏嫽立刻顿住了脚,低头寻了几圈,发现石阶旁边的草堆里竟缩着一只小猫。它身上沾满了脏泥,浑身脏兮兮的,可怜巴巴地缩在草堆里。

  苏嫽心里一软,连忙俯下身,用一只软帕裹住它的身体,将它抱了起来。

  容渊瞥了一眼猫爪上的泥,出声提醒:“姐姐,它身上很脏。”

  那条帕子没法将小猫全部裹住,它的两只泥爪露在外头,不停地乱蹬,把苏嫽的衣袖全都弄脏了。

  苏嫽却没怎么在意,她低着头,细心地用帕子一点点擦拭着小猫身上的脏污,说:“外头的雨下的这样大,它也不知道在那儿躲了多久,身上的毛全湿了,怪可怜的。”

  她一只手抱着猫,一只手推开门,朝屋里喊:“雪芽,你去打一盆温水来。再拿几条干净的帕子。”

  雪芽应声从屋里跑出来,看见苏嫽怀里的猫,吃惊地问:“小姐这是从哪儿捡了只猫回来?”

  苏嫽笑着说:“就在门口的石阶底下捡的。许是外头没人养的野猫,不知怎么竟溜进咱们府里来了。”

  小猫在她怀里轻轻挣扎了下,伸了伸爪子,又喵呜喵呜地叫唤起来。

  苏嫽轻轻捋顺着它身上的脏毛,又叮嘱道:“顺便去小厨房盛碗羊乳来。它应该是饿了。”

  容渊攥着伞站在雨中,看着她欢快地抱着猫进了屋,又急急忙忙地从匣屉里翻出干净柔软的帕子垫在它身下。

  他眸中突然多了几分恹恹的神色。

  姐姐才看了这只猫不过几眼而已,便开始一心围着它转了。

  容渊慢慢咬紧了唇。半晌,他突然露出得意的笑。他攥着手中的伞柄,忽然手腕一偏,伞面上积攒的雨尽数洒在他身上。

  雨水冰冷入骨,顺着衣领的缝隙,滑向他的肌肤深处。容渊重新打直了伞,露出无辜又可怜的神情,“姐姐,我的衣裳湿了。我有些冷,可以在姐姐的屋子里坐一会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