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木叶江湖记>第十八章 疑是故人来

  林木叶给袁夫人写了一封信。袁家能请动忘机先生作画,不管是因为他们与忘机先生有交情还是有人情,总之他们或许真的重视这个婚约。写完给袁夫人的回信,封好封口,又写了一封给杨柜,请他将信转交给余伯,让余伯把信交给来人,自己因为跟随先生行船,路上不急着赶路,所以今天才到仙公山庄,才看到信,路上一切顺利,大家一切平安云云。写完了信,问问山庄的仆从执事,用山庄专用的信鸟将信寄回了润州。

  干完这些再回房里,杨冯古三个人果然已经下山了,整座听雪院都很安静。

  “他们几个呢?”柳云婷和唐鳌换了衣裳,穿的都挺郑重。

  林木叶将他们下山买票的事说了一说。

  “他们倒能躲清闲。”柳云婷道,“那你跟我们一起去吧。”

  林木叶想起早上师公夫人说让客人去看她的事。假如真的像传言说的那样,四个人照面必然尴尬,这个时候正需要徒子徒孙们来暖场子。她这才明白为什么他们三个溜得这样心安理得。而己要找借口开溜已经来不及了。

  师公和夫人住的地方干净宽阔,叠间套着叠间。穆弦清仍旧没有给唐鳌好脸色,请他们在房内的小客室坐下,道:“我去请蓉儿出来。”

  唐鳌道了一声有劳。

  没多久,只见穆弦清推着一只轮椅出来,因为地上铺着毯子,轮子碾过,并没有什么声音。所以乍然看见,林木叶微微吃惊。

  轮椅上坐着一个人,一个美人。

  林木叶想起了第一次看见流殊的感觉。如果说流殊是一朵红牡丹,那么这个女人就是一朵盛开得最美的茶花。

  “抱歉,弦清没有提前跟我说。我以为你们得再一会儿才来。”美人梳着寻常居家的发髻,脸色白里透红,带着一些慵懒的倦意。

  “是我们来早了。”柳云婷笑着道,过去拉她的手,“你气色很好呀,看来这几年老男人总算没亏待你。”柳云婷说着瞥了一眼穆弦清。

  穆弦清哼了一声,“没大没小。”

  “你也很好。听说,你跟师弟已经成亲了?”

  唐鳌起身道:“六月十七成的亲。她不喜欢铺张,所以只是随便请了请街坊邻居。”

  “恭喜恭喜!”蓉夫人道:“师弟如今有了家室,整个人都精神了——眼睛好些了没有?”

  唐鳌道:“时好时坏,我也习惯了。”

  蓉夫人回头看了穆弦清一眼,道:“趁着这段时间,让弦清再给你看看吧?你还盛年,还有机会。”她一只手拍拍穆弦清放在椅背上的手,问:“是不是?”

  穆弦清不甘不愿道:“是啊。你正值壮年,用药用针什么的都比较方便。”语气像白开水一样。

  唐鳌笑道:“那就有劳了。”

  蓉夫人和柳云婷相视一笑,似乎在嘲笑男人们幼稚。然后蓉夫人的目光落在林木叶身上。

  “这位……”

  “这是我弟子,排行老六。原本要让弟子么一起过来看你的,其它几个听说飞侠峰上有好戏看,都贪玩到山下买票去了。只有下次再来。”

  林木叶站起来向蓉夫人行了一个晚辈礼。

  蓉夫人坐在轮椅上向她回礼,道:“我身子不便,招呼不周,怠慢了。”

  柳云婷笑道:“都不用说什么客套话——侄儿呢,在里面睡觉吗?”

  蓉夫人道:“在里面睡呢,你要见见吗?”

  “嗯,会不会吵醒他?”

  “没事的。他每天这个时候都要睡一个时辰,很乖。我带你进去。”

  柳云婷过去推她的轮椅。

  蓉夫人对穆弦清道:“你请师弟到外间坐坐吧,我和阿妹还有弟子要说说女人们的私房话,有事再叫你们。”说罢向林木叶招招手。三个人往里间去了。

  里间依旧很宽敞,衣柜衣架,瞧得出是卧室,有很多婴孩的小衣,还有一只摇篮。里间还有一个叠间,走进去,才知这是真正的卧室,一张及膝高的雕花木床,床上一个熟睡的婴孩,约有五六个月大,长得粉雕玉琢,一张小脸蛋像是照着美人的脸谱画出来的。

  柳云婷捂着嘴轻轻地“哎呀”一声,欢喜道:“长得这么好看。”用手碰了碰娃娃竖起来的头发,忍不住轻声哇哇地叫:“我来错了。该等他醒的时候再来的。”

  “这有什么。下次再来,总有醒的时候。”

  她们围着小娃娃看了好一会儿,才退出卧室,回到刚来时的小客室。穆弦清和唐鳌果然已经不在了。

  蓉夫人招呼着她们吃茶点,和柳云婷闲聊。

  柳云婷道:“生这娃娃,你吃了不少苦吧?”

  “还好。有弦清在,他能体谅我。我怀孕以后常常觉得躁怒,总是拿他出气,还说了不少难听的话,他也没生气。孩子长到这么大,我身子这样,都是他一个人内外张罗,我倒落得清闲……”

  柳云婷握着她的手,开解道:“男人这时候不多张罗,难道还能替女人分担生产的痛?阿兄是个体贴人,这点不知道羡慕多少女人呢。你就放手让他多做做,省得世间的男人都以为养孩子不辛苦。”

  蓉夫人微笑道:“也是……你呢,这次回来会住久一点吧?多过来陪我说说话,我总是喜欢热闹。”

  “还没定呢。原本没打算久住……”

  “刚才你们来之前,弦清还给我透口风,说师弟的眼睛看着有好转的意思。你这些年,有给他吃药吗?”

  “药是一直有吃的,针也是一直在用……阿兄真的这么说?”

  “嗯。你知道他拉不下脸来,既然这么说了,也许真有几分把握。你这次千万别急,咱们好歹让他给师弟看一段时间。”

  柳云婷点头沉思。

  蓉夫人转脸看林木叶,笑道:“我们总说些自己的话,你该觉得没意思了吧?我刚好有个东西,你想必会觉得新奇。”

  连柳云婷也奇道:“什么东西?”

  蓉夫人转动轮椅,到内室拿了一个卷轴,道:“弦清跟我说你的六弟子像弦歌妹妹,我还不太信。刚才乍一看,真有七八分像。你不觉得吗?”

  柳云婷道:“早上老雷也跟我这么说,我天天看着,倒不觉得像——这是弦歌的画像?”

  柳云婷打开,果然是穆弦歌的画像,递给林木叶道:“这样对比,真有几分相似。”

  林木叶接过。那画上的女子作少女打扮,脖子上戴着一串珠宝,缀着金丝楠木的吊坠,她倒不觉得跟自己哪里像了,道:“从前姚觐也说看了画像觉得我像穆夫人。可能就是画着比较像,真人未必像吧。”

  “就是那个月牙谷的姚觐?”

  “嗯。”

  蓉夫人问:“什么人?”

  柳云婷道:“月牙谷李成竹的养子。不过已经死了。”她向林木叶道:“我们在路上的这几天,郭氏镖局的人到了月牙谷,姚觐已经认罪,被郭晾杀了。李谷主特地写了封信送到山庄说这件事,我早上才收到,正要跟你说。”

  林木叶点点头。

  蓉夫人问:“什么事呀?”

  柳云婷将姚觐的事大概说了一下。蓉夫人听了,道:“李成竹这几年一直没再娶?”

  “没有。”

  蓉夫人叹口气,道:“李成竹虽然个性偏执了一些,对弦歌却是真的好。弦歌当年一定要嫁给他,如果如今还在,该不知道有多好。

  柳云婷也叹气,道:“谁知道呢,弦歌临了怎么会叫把她送回扁鹊镇安葬?这几年李成竹也一直都没来祭拜她吧?”

  “没有。月牙谷的人说他疯病时好时坏,说怕来了受刺激。头几年还有派人来祭奠,这几年连祭奠都没来人,弦清也不稀罕他们来,每次都把他们打回去。你这几年常见他吗?他的疯疾好点了没有?”

  “前些年感觉严重些,弦歌走了有两三年那会儿,一次我给他瞧眼睛,他还跟我说弦歌有了身孕之类的胡话……这几年似乎好了很多,生意场上见过几次,看着倒是是没问题。”

  “唉……他也是个可怜人——你没事吧?怎么忽然脸色这么不好?”蓉夫人看着柳云婷的六弟子,不明白为什么她忽然坐立难安,脸色苍白乃至额上冒出汗来。

  “小六,怎么了?”

  林木叶站起来:“先生、夫人见谅,我大约是那个来了,人不舒服。这就告辞回去休息了。”

  柳云婷知道是她宿疾,道:“好。我送你回去?”

  林木叶道:“不用了,我能自己回去。老毛病,安静睡一觉就好了。”

  林木叶回到房间,挨着腹疼换了一身衣裳,倒头就睡。昏昏沉沉飘飘然似要醒来几次,只是挣扎着醒不来。最后听见隔壁师姐们的说话声,才清醒坐起来。外间夕阳余晖照到窗边,七月的中旬天气燥热,她将衣裳又换了一身,听得隔壁冯大夫房里说话热闹,也过去瞧。

  只见桌子上摆满了各式点心纸包,冯古两人叽叽喳喳地在说哪个唱曲儿的最好听,见林木叶来了,都请她吃桌上的点心,又说下山去了哪里哪里玩儿,又说扁鹊镇哪里哪里的东西比润州还要便宜。

  杨大夫递过来一张小票,道:“明天会仙客栈的武班请了两班大刀武师去比试,听说很好看。票又不贵,我们都买了,也给你订了一张。”

  林木叶笑道:“多谢惦记,你们知道我不喜欢那些打打杀杀流血的东西。”

  冯大夫道:“放心,我们打听好了不流血的。趁着刚到,先生不怎么约束咱们,咱们能玩就玩儿呗。久了不定有这个时间。”

  林木叶大痛初愈,喜欢热闹,说:“好吧。明天什么时候呢?”

  “明天早上巳时。看完了刚好午饭时间,我们带你去吃那家得仙楼的饭菜,他们都是淡口味,你一定喜欢。”

  “好的。”

  又说了些扁鹊镇上好玩的东西,有执事来请他们准备沐浴更衣,说是穆庄主备了晚宴给他们接风洗尘。于是各个沐浴,换了正装到正厅去。一晚宾主尽欢。

  次日四个人吃完早饭后就下山了。因为起得较晚,到会仙客栈时已近巳时,验票入场,武场内的观众都已经坐好了。四个人坐定,但见武馆正中搭了一个大台子,犹如戏台一般。

  林木叶好奇道:“原来这会仙客栈别有洞天。里头居然还有这么大的武场。”

  古大夫道:“何止呢。除了这个,还有歌舞馆、口技馆、戏剧馆、赌馆等等……我们昨天还看见很多江湖小报的人在一个会客厅里闲话,武虞芳公子也去了呢。听说会仙客栈专门有留这样的客厅给人租用。”

  林木叶点头,道:“还有口技馆?在哪里?”

  “在东南角最里面——早知道扁鹊镇这么多好玩的,咱们就该跟师公说不搬到仙公山庄去了,就在这镇上住着多好。”

  杨大夫摆起师兄的谱教训道:“越说越没谱了。我们也是刚来瞧着新奇,等过了一段时间,我看你腻不腻歪?这扁鹊镇里多少人想求见咱们师公一面都求不来呢。”

  古大夫吐吐舌头:“也就你昨天晚饭听说咱们可能得在这儿长住一段时间才稳下来。昨天还不是跟我一样猴急得要玩这个玩那个?”

  冯大夫笑道:“马上要开始了,别说话。”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锣响,三个男人登台。一个穿着黑面白底长衫,另外两个年轻人穿着黑色短打,一个黑须,一个无须,都向台下作揖。行完礼后,长衫站在一边,两个短打对打起来。都是赤手空拳,但听得拳风掌风呼呼的声音,忽近忽慢间,他们两人已经极快地拆解了好几招,底下一阵阵喝彩。台下分别扔了两把短刃上去,两人接住,踏着步子对峙。无须先动,从右边刺了一刀,被黑须躲开,蹭蹭蹭三下,已经反被黑须攻入内围,“啷”地一声短刀落地。定睛看时,那无须手上已经满是红色。

  古大夫纳罕道:“怎么赢的?我怎么都看不懂?”

  杨大夫道:“这是快功,就讲究眼明手快,他们内行人……”他向前面座上的几个武士打扮的男人努嘴,“看门道,咱们外行人图个热闹。”

  无须下台,又换了个拿着短刀的人上来。原来的黑须捡起刚才无须留在台上的那把短刃,两把短刃像双锏一样舞动。两边相交,短刀总是撞在“双锏”的刀身上,“双锏”却总是能割在持刀人的身上。这样割了三次,最后仍是蹭蹭蹭直攻持刀人的手腕,一手,一空,一手,地一声,短刀落地。那空手又是满手红血。

  台下坐在前排的武士率先喝彩,然后后排图热闹的观众跟着喝彩起来。

  接着又换了各式大刀,长矛,还有许多见都没见过的两人高的像画戟一样的大刀,各式各样的带钩的不带钩的,一看就虎虎生威的兵器,持刀人有的是年轻壮汉,有的是年来精干的苍发老翁,但一个个莫不是练家子,看起来钢筋铁骨,内力在身,但都被那黑须不知怎么就打下来了。观众们只看那各样威风凛凛的兵器,耳内听得兵器相交的声音,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正待看下一个人拿出来什么兵器时,那个一直站在边上的黑长衫将锣一敲,朗声道:“雩州徐漠徐大侠,挑雩州惠松武馆一十八位刀师,全胜。由在下艾州司马季公证。”

  前排的武士又爆发出一阵天雷般的喝彩人,坐在后排的观众一边鼓掌,一边站起来离席退场。杨林等四人退出武场,找了个茶室洗脸纳凉嗑瓜子儿,都赞道:“真好看,虽然看不懂怎么打的,但就是好看。居然才一会儿,就快一个时辰过去了。”

  杨大夫洋洋得意,道:“听说这还是一般的,真要到飞侠峰上的比试那才叫精彩——你们知道吗?刚刚我去厕所,听说明天飞侠峰的票已经炒到了五倍以上,到今晚一票难求,估计都有十倍以上了。”

  冯古两个人小心翼翼地看了林木叶一眼。

  杨大夫喝口茶,悠悠道:“昨天我买飞侠峰票的时候多买了一张,嘻嘻……林账林姐姐,孝敬您的,您要去看的话,我这儿随时有票。”

  林木叶摇头,道:“我不去。”

  “为什么呀?”

  “明天七月十五。”

  “唉哟。”杨大夫作势打自己一个嘴瓜。

  冯大夫打量她道:“现在看着不是好好的么,也许今年就好了呢。”

  林木叶道:“嗯,我也觉得挺好,没有哪里不舒服的。但就不知道到了明天怎么样。所以还是不出门为宜。”

  “可是,明天是……”古大夫道:“白……公子呀。”

  林木叶道:“就算我去了,难道会有什么改变?”

  杨大夫赶紧给她添茶,谄笑道:“这么说,您知道明天陆公子肯定会赢喽?”

  “怎么,你下注了?”冯大夫道:“不怕你爹知道了来扁鹊镇打你?”

  杨大夫摆摆手:“我又不是我爹。我从来不进赌场的……现在赔率是多少你知道么——林掌柜,嘿嘿……”

  林木叶摇头,道:“我现在还不知道。”

  杨大夫道:“是吗……呵呵,那您得什么时候才会知道呢?”

  楼下忽然一阵喧闹。他们这间茶室在二楼临窗,楼下是天井走廊。现在有很多人簇拥着通过走廊。

  冯大夫坐在临窗的位置上,探出头去,忽然叫起来:“好像是……是陆饮果呀!”

  都是旧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