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抛下我。你明明知道,除了你,这世上我别无亲人。”金陵月自行坐到了一把暗红色的圈椅上,整个身体紧紧的陷进去,想要把自己和椅子融为一体一般。

  细长白皙的指节死死的抠在把手上,努力抑制住自己身体里的颤抖。

  白玉辉缓缓的走到金陵月身后,伸出有些粗糙的手掌,抚在金陵月好看的眉眼上,道:“文言,这些年你受苦了。”

  金陵月自醒后先是发疯的找了白玉辉许久,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他从南方到北方,一路跌跌撞撞,无头苍蝇一样的乱撞。

  后来,江湖上不知道怎么传起来,江月门里的两个关门弟子,害的门主毒发身亡,两个不肖弟子又从此杳无音信,八jiu十成是拿了门主的所有积蓄亡命天涯去了。

  金陵月每落脚一个地方,总能听到这些个闲言碎语。

  期间实在气不过,也和对方动过手。

  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在仗势欺人上颇有心得,金陵月自然是讨不到半分便宜。

  从那以后,金陵月便不再提及自己的名号,月齐,江月门下的关门弟子,月齐。

  随着时间的奔腾而过,这件陈旧的故事渐渐的被落上了灰尘,再也无人问津。

  金陵月却偶然得知,朝堂上左丞相派新添了一员猛将,白玉辉。

  几经兜转,终于,金陵月也跨进了朝堂,这已经是三年后的事情了。

  最初想要质问他为何不告而别的愤怒,也在跨进官道儿的路上被磨得消散了许多。

  他如今只想知道,他的师兄,是否还是那个曾经爱护他爱护到骨子里的师兄。

  可是,第一眼瞧见他,丰神俊朗的白玉辉,站在自己的身旁,却是连多一眼的余光都不肯施舍。

  他,竟然装作不认识他!

  好,很好。

  金陵月索性和他演到底。

  只不过每每看到他用那种曾经的温柔目光去注视别人的时候,心中的不适感骤然加剧。

  到底他金陵月的心思,就像白玉辉原来说过的一样,小孩子一样藏不住事儿的。

  “那你今日来,是为了什么?道歉?还是解释?”金陵月半仰在圈椅上,任凭那只有些粗糙的掌心在自己的眼眸上反复周旋。

  白玉辉抬起手,露出好看的笑脸:“践行。”

  “奥?什么身份?”

  “你想让我用什么身份?”

  金陵月苦笑一声:“我还能叫你师兄?”

  白玉辉道:“随你,左右不过一个称呼。”

  金陵月眼中立马来了神采,几乎是一跃而起,道:“过往不提,你我现在都好好的活着,这就够了。师兄,我们还能像从前一样吗?”

  像从前一样……

  白玉辉嘴角微扬,大手不由自主抚上金陵月额头碎发,“等你从西南回来,我同你好好聊聊。”

  “好,你等我。”

  两人各自回府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金陵月想起来自己那个冲动的轻吻,此时脸面通红,念及此处,又将薄被往上拉了拉,盖住半个脸面。

  白玉辉方才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制止,他是了解他的心思,还是……

  金陵月胡思乱想了半宿,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睡去。

  天微亮,就被门外的小厮喊起,匆匆拿上行装去和工部尚书汇合。

  京城的早晨,格外的清亮,心情大好,即便是两眼发昏,金陵月仍然觉得天高云淡,河山大好。

  他不知道,他离开京城的第三日,朝堂上再一次发生了不小的动荡。

  兵部尚书,病逝了。

  太医在兵部尚书的府邸守了一天一夜,终是无力回天。

  才走上人生小巅峰的老尚书,就这么突然的撒手人寰。

  皇上为表示心痛惋惜之情,亲自写了嘉奖状,派人传到了老尚书的灵堂上。

  从来无功无过的老尚书……死后能得一张可以传家的嘉奖状,也算是可以含笑九泉。

  结果,老尚书下葬的当日,好端端的天儿突然狂风大作,吹得墓冢两旁的白幡子肆意狂舞。

  几个抬棺材的人哆哆嗦嗦的不敢下棺,犹豫间,两个白幡拦腰折断,正砸到前方抬棺人的门庭上。

  头破血流的抬棺人还算有些扎实功夫,死命的抬着棺材没让它掉下去。

  紧接着,又是一阵猛烈的狂风迎面而来。

  飞沙走石间,抬棺人两眼模糊,加上头上的伤口被飞石再一击打,疼的受不住,手一松,黑木雕花的棺材,哐当一声落了地。

  参加葬礼的除了老尚书的亲属家眷,还有几个朝中大臣,比如,对老尚书青睐有加的右丞相。

  棺材盖被掀起,老尚书的仪容出现在众人眼皮子底下。

  不知道人群中谁小声嘀咕了一句:“陈尚书的嘴角怎么在流黑血?是中毒了吗?”

  众人哗然。

  右丞相信步走近棺材,仔细一看,果然,陈尚书的嘴角,有一丝黑色的血线挂在嘴角。

  在场的还有老尚书往日里经常来往的郎中,当着众人的面重新检查了一遍老尚书的遗体。

  末了恭敬的对着右丞相回话道:“回丞相,老尚书这是中毒而亡。”

  葬礼就这么草草的结束了,老尚书的遗体被直接抬回了老尚书府。

  至于到底是交给大理寺还是刑部,右丞相要进宫请示皇上。

  半日后,上头拟好了圣旨,将老尚书的遗体送到了大理寺。

  刑部尚书坐在刑部大堂望着门口匆匆而过的宣旨人,冷笑一声,不再理会。

  老尚书的遗体被小心的抬出,安置在大理寺的验尸房里,准备重新验尸。

  大理寺隶属皇家直接掌管,不归六部,不参与党争,所以深得皇上信赖。

  将老尚书安置在这里,怕是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大理寺卿高大人是和刑部尚书同届的试子,一路过关斩将,一个进了刑部,一个进了大理寺。

  如今时过多年,一个成了刑部尚书,一个成了大理寺卿,也算是一种冥冥中的机缘。

  突然被皇上塞过来一具尸体,还是死去的兵部尚书大人,大理寺上下无不忧心忡忡。

  办案子久了,有些事情光靠个直觉,也能猜出一两分其中关键。

  堂堂尚书,能被人下毒,绝非一般人能做到。

  况且老尚书年过半百,本就体弱多病,不会像那些年轻的大人一般,花天酒地,整日和一些乌七八糟的人混在街头巷尾,弄得一身乌烟瘴气。下毒之人的范围,就缩小了一大半。

  再加上陈尚书刚坐上尚书之位不久,也没办过什么大事,有其名无其实,更谈不上和谁积怨已深。

  这无形中给高大人出了个难题。

  查是要查的,从哪儿下手要仔细斟酌。

  看着已经魂归故里的老尚书的仪容,高大人微微俯身鞠了一躬,轻声说道:“老大人走好,本官一定还你一个明白。”

  金陵月收到老尚书的死讯时,正在驿站里提笔写信,抬首的明允兄刚刚写完,老尚书的死讯就传到了耳中。

  提笔的手一顿,金陵月微感不妙,一时间心中有些说不出的烦躁。

  同样得到口信的工部尚书闻讯已经来到了金陵月的房间。

  两个人客气了一番,便开始惋惜老尚书。

  前方还带来了皇上口谕,西南紧急,不可耽误行程。

  话里之意,老尚书的最后一面,怕是见不得了。

  “金掌事,你日日坐班和老尚书见面的时间也长,他的身体当真这般糟糕了吗?不过数日,怎么就……唉,造化弄人。”

  金陵月幽幽道:“老尚书确实有些体弱多病,但是这么突然离去,下官也很是诧异。”

  “世事无常啊,什么名啊利啊,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留着一口气才能看尽世间繁华,不然都是水中月镜中花。你看看,我也是年纪大了,这么感伤春秋。金掌事你还年轻,自然是听不得我这种消极怨世。你好生休息,我们稍后还要上路。”

  金陵月恭送走任尚书,回到桌前,看着纸上了了的三个字,左思右想,作了团,扔到旁边的水盆里。

  墨色被盆中的清水晕染,清澈见底的水盆覆上了淡淡的面纱,犹如一幅未完工的水墨画,倒映在不大的水盆中。

  金陵月靠窗眺望外头四四方方的天空,心中升起一个不好的预感。

  老尚书的死,怕是没有这么简单。

  经过了仔仔细细的复验,大理寺的仵作终于找到了陈尚书的死因。

  确实是毒杀。

  且这毒,还不是圣金国能随意见到的。

  仵作捧着一碗清水,拿着银针,放在一个鼠笼旁边。

  “大人,老尚书所中之毒,无色无味,即便是用银针探查,也不会有所怀疑。您请看。”说着将扎在老尚书胳膊上的银针拔出,递于高大人眼前,“银针至今没有变色,可见这毒靠一般的查验确实不易察觉。”

  高大人接过银针,对着烛火仔细辨认,确实没有异常。

  “那如何证明这是毒发?单凭黑血?”

  仵作摇摇头,将银针取回,扎至老尚书指尖,然后挤出两滴黑色血液,滴到清水中,银针顺势搅了两下,清水变得有些晦暗。

  仵作将笼子里的小老鼠抓在手中,给它灌了几口碗中的晦暗的水,再放回笼中。

  几人缓缓靠进笼子,俯身查看。

  小老鼠起初还在笼子里上蹦下跳,想要撬门溜走。

  忽然,爬到顶笼的小老鼠尾巴直直竖起,紧接着,倒下,一动不动。

  小小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个快要打开的笼锁,一脸的不甘心。

  众人看的甚是惊讶。

  这只不过是两滴血,竟然发作的如此之快。

  到底是谁,对一个年过半百无任何实用的老尚书,下此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