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后头的地上,一丈白布盖着个人,两名小兵正守在那里说三道四,卫玄琅走过去揭开白布,露出一张惨白的死人脸来:“认得他身上的剑痕吗?”
是牺牲的自己人。
薛雍看了一会儿,木然道:“认得。”
怎么能不认得,十五年前他们萧家就是被一剑抹在脖颈处灭门的,如出一辙。
卫玄琅手指触在他脖颈处,那儿的剑痕已经淡的快要看不见了,他道:“查了这么多年,只有景臻这么一点儿线索,萧延哥哥,景臻是简承琮的儿子,我们只有顺着他们父子二人摸下去了。”
“嗯。”薛雍的语气有些讷讷。
他心存的一念侥幸似乎也被卫玄琅这句话给击碎了。
“看清楚他是被谁杀的了吗?”卫玄琅问站立的小兵。
“回将军的话,没发现。”小兵回道:“不过今日上阵的叛军里面,除了几个将领之外,都是用刀的。”
“当年的事,淮王一定知情。”卫玄琅握了一下薛雍的手:“萧延哥哥,皇帝,说不定也有份儿。”
淮王用人极其谨慎,他手下的将领若背负着一桩灭门大案而他不知情,几乎没有这种可能。
薛雍微怔片刻,双手死死扣住卫玄琅的胳臂,没说出一句话来。
卫玄琅不敢再深入说下去,连忙打横抱着人往回走。
回到帅帐,炸裂的心疼流窜全身,薛雍终是没忍住,呕了一口血出来。
每每触及家恨,他都是这么狼狈。
卫玄琅眉头凝的紧紧的,一边抱着人一边吩咐左右道:“去宫里请魏凌过来。”
帐外的副将连忙应声去了。
远处忽然擂鼓震天,有人扯着公鸭嗓隔空喊话:
“卫玄琅,你爷爷来杀你了,还不快开城,留你和姘~夫一条狗命。”
“那萧姓的小子,全家都死光了,你还活个什么劲儿,出来让爷爷送你阖家团圆……”
“……”
卫玄琅没等他骂完就提剑道:“萧延哥哥你先喝口水,我出去一下。”
薛雍见他要去杀人,长眉一凛:“我去。”
卫玄琅怕他郁结在心,垂眸道:“你我何须分这么清楚。”
薛雍抹了一把唇角的鲜血,拿起身边的弓,推了他一下直冲出去。
也不知哪儿来的气力,撑的他整个人都要爆了。
……
弦放开了,一道白光冲天而起,直捣数丈开外,叛军阵前叫骂的一名副将应声倒地,哀嚎声随之响起。
后弹的力道震的他手臂发麻,五脏六腑似乎都被跟着被震碎了一般,薛雍脸色蓦地一白,几乎稳不住身形道:“飞卿,对不住,我实在太难受了。”
卫玄琅从后头抱住他:“萧延哥哥好箭法。”
薛雍一松懈,忽然整个人像是失去了支撑般,眼前一黑,栽到了卫玄琅怀里。
卫玄琅顾不得叛军那边疯了一样往这边射过来的箭雨,奔回帅帐,嗓音中有些惊慌地道:“去迎一迎魏凌,要快。”
“公子。”公孙风带着几个相貌怪异之人从外面奔了进来:“卫将军,实在不行给他放血吧?”
再看那几个人,在后面不住地点头:“放血吧。”
放血,猛灌白水,或许能缓解一缓解。
卫玄琅头疼地垂下墨眸:“等等再说。”
土方太伤身体了。
魏凌进来时,身后跟着的人一身暗紫色锦缎衣裳,深邃的凤眸带着睥睨一切的矜傲,淡紫薄唇若隐若现的勾起一抹苦笑,让他的样貌透出一股淡淡的忧郁。
“陛下怎么来了?”卫玄琅的冷戾的墨眸中闪过一抹惊异,淡淡地看向简承琮,神色复杂。
“朕来看看清言,”简承琮往床铺上挪了下视线:“也谢谢将军派了人为朕守卫皇宫。”
卫玄琅淡淡回了话,赶紧给魏凌让了个路:“有劳了。”
要不是怕城里的叛军和城外的叛军里外夹攻,薛雍才不会把他的悍将放在皇宫一带。
魏凌瞥了他一眼,摇摇头:“你们都出去吧,让这儿清净些。”
卫玄琅和简承琮对视一眼,没说什么,心照不宣地走到了外头。
盛夏闷热的窒息,两个人又穿着繁复的衣饰,都有些烦躁,简承琮先开口道:“飞卿,今日一战,淮王兵力如何?”
卫玄琅:“陛下自己看呢?”
他没看简承琮,怕压不住心头的杀意。
淮王的兵长途奔袭还能如此强悍,倘若待他们休整之后,怕是虎狼之师,京城多半保不住了。
“朕,”简承琮道:“全赖将军,城破,朕当自焚殉国,魏凌,也会殉主。”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眸光挑向残阳,面色一片死寂。
他这是要告诉卫玄琅,一旦城破了,魏凌就会死,那么薛雍体内的毒,就没有第二个人可以缓解了。
卫玄琅心里怒波汹汹,压在了面上:“景大人的援兵什么时候到?”
如果来的及时,倒也没这么悲观,背水一战还是有几分胜算的。
简承琮目光微闪了下:“不出意外的话,明日。”
卫玄琅:“臣等景大人。”
简承琮看了他一会儿,听见脚步声,转过头去道:“魏凌出来了。”
卫玄琅站着没动,只等魏凌走过来才道:“这么快?”
魏凌:“靖安将军,在下还是那句话,薛上大夫最好换个地方静养一段时日,或许能缓解他体内毒性发作时间,否则……臣没有回天之力,下次将军再请,着实不敢再来了。”
在这儿,就是作死,往死了作。
卫玄琅抬眸,盯着简承琮道:“宫里这么多年竟没找到彻底解毒的方子?”
魏凌:“汞砂之毒没有别的解法,只能隔一段时间在小腿或者手臂处切口子放血,一次排出体外一点,修养一段时间再放血,直到汞砂完全被排出体外。”
卫玄琅的心都颤了起来,像有人拿刀子在他身上割着,鲜血淋漓不止:“往常魏太医就是这样为薛上大夫治病的?”
“自然不是。”魏凌道:“在下用的是方药,一直在抑制毒性复发,可这方药到底不如直接放血的好,方药再好,终究没办法把毒逼出体外。”
他这么说,卫玄琅是懂的,语气却还是有些重了:“他现在的身子骨,经得起放血?”
魏凌生受了他的不满:“将军不该带他来阵前。”
卫玄琅眼角的余光瞟向简承琮,没有反驳,径直往帅帐去了。
华彧刚截获一份情报,见卫玄琅进来,支吾道:“你说咱们要是败了,能逃到哪儿去呢?”
卫玄琅见他神色有异,剑眉微拧:“怎么,淮王的援兵提前到了?”
华彧往屏风后面看了一眼:“嗐,属下这不是经历的战事不多嘛,竟瞎操心了,您是不是要去看萧公子,他醒了。”
他怕薛雍听了又是翻天覆地的。
卫玄琅长臂一伸,瞬间从他袖子里套出一个信封来,嗓音有些阴沉:“谁送来的?”
华彧用唇语表示:应当是萧公子的人送来的情报。
卫玄琅拿起来塞进袖子里,转进屏风后头,见薛雍正在阖目养身,俯身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轻声问:“感觉好些了吗?”
他额间那颗朱砂痣瞧着比往常黯淡些,面皮也没了光泽,整个人哪里还有一丝艳冶,只余下一副秀骨和铺满床铺的乌发,让卫玄琅看的眼睛发直,心中又有些说不出的酸楚。
薛雍拉着他的手放在脸颊,有些气虚地轻笑:“你都把魏凌请来了,我能不好些吗?”
“我的大夫看了魏凌给你用的药,每次都不一样,萧延哥哥,这个人到底靠不靠谱?”卫玄琅起身问:“好几个大夫看了药方,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还有,每次他行针的地方……竟在脊椎往下……
魏凌的医术本朝无人出其左右他听说过,可这么让人摸不到门道的事,卫玄琅还是有些不放心。
“可靠。”薛雍声音沙哑,听起来没那么一本正经:“比我那些江湖郎中可靠多了,他们要放我的血。”
卫玄琅:“……”
刚才魏凌也说要给你放血呢。
薛雍皱眉:“陛下来了?”
卫玄琅点点头:“跟魏凌一起来的。”
来告诉他这仗不能输的。
否则就拿薛雍的命说事。
头脚陈家坐不住了,后脚简承琮也坐不住了,对了,薛雍还没问陈欢来做什么,于是道:“飞卿,陈家什么打算?”
方才他看到陈欢似乎是黑着脸从帅帐离开的。
卫玄琅眸色幽深:“陈家劝我撤兵,放淮王入城,等他杀了简承琮后再与我联手讨伐淮王。”
薛雍手心微微出了些冷汗,陈盈和卫羡之的想法一致,都在等着淮王弑君,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却不管淮王入城后是如何的尸山骨海。
薛雍还想问什么,外头华彧轻咳一声,小声道:“公子,晋州大公子托人捎来话。”
卫玄琅和薛雍皆是一怔:“进来。”
“公子。”华彧道:“大公子说一定请您这几日回晋州,不要再打仗了,这仗打不赢的。”
淮王为了这次起兵,至少筹谋了十年之久,不是他们这区区几万人马能挡得住的。
卫玄琅:“知道了。”
华彧:“……”
他也不想打这仗。
天下易主了又怎样,反正他们手里有的是兵权,谁做皇帝与他们有什么干系。
赶紧走吧。
沉默一阵,薛雍突然问:“飞卿,这几日该有景大人的消息了吧?”
景臻的援军,定了他们的胜败。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
感谢追文的亲们,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