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爷,一切皆是命数。要不是二公子,咱们现在都不知从何处动手。”苏慕尘道。
陈盈先前气的几乎跳脚,听了这话,缓缓丢开情绪,与苏慕尘合计一番,直到天色见晚才捋着胡须到朱氏房里去了。
翌日一早,阿嫱便被一顶小轿抬着,悄悄从侧门出去,送进陈府在京郊一座隐蔽的宅院。
“九小姐莫哭,相爷也是为您好,难不成让二公子在府里纳了您不成?”跟来的婆子一边铺床一边不耐地劝着她道。
阿嫱尤自哭个不住:“婶子你行行好,给我娘捎句话,让她来见我一面吧。”
婆子乜了她一眼:“好好好,相爷说凡事都要顺着九小姐,老婆子一会儿便回府告诉朱夫人。”
阿嫱这才收了泪,陈欢眼瞧着指望不上了,可她也不能老死在这儿啊,得赶紧和她娘想个办法,否则这辈子该靠哪个去呢。
陈府这边,朱氏哭哭啼啼地跪在陈盈身边:“求老爷饶了阿嫱吧,她还小,什么都不知道……”
陈盈扶起她道:“哎,你说的哪里话,我是气欢儿那个不成器的东西,怕坏了阿嫱的名节,这才把她送出去的,好了好了,别哭了。”
朱氏道:“阿嫱说不准,她说不准已经怀了陈家的骨肉……”
陈盈大惊又大喜,急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他本意打算把阿嫱送到别处,陈欢叛逆,必定要找到人偷会,一来二去的,再找大夫下几副助孕的药,不怕阿嫱进宫之前没有怀上。
可这也太巧了吧,难道说天意要助他不成。
朱氏连忙点头,女儿肚子里面有没有货,做娘的怎么也能猜个十有八九。
似乎有些快了。
陈盈皱眉,简承琮近来处处和他作对,已经没那么听话了,直接送阿嫱进宫,他能笑纳吗。
未知。
得走条狠路。
***
午觉才起,薛雍闻听房中有簌簌之声,转头一看,只见哑巴小太监捧了个食盒进来,摆了满满一桌子菜肴,正在摆碗筷。
薛雍:……
今天是什么日子!
见薛雍醒来,哑巴小太监手口并用地比划着:陛下要过来用膳。
薛雍看看日头,眯着眸子没说话。
好吧。
哑巴小太监又比划着:薛公子快去梳妆,陛下一会儿就到了。
薛雍:……
梳你妈妆啊,本小爷又不是后妃。
掖着火气,薛雍整好衣衫,披着发来到桌子前,问他:“外面出事了?”
哑巴小太监摇头如拨浪鼓:没有,宫里有喜事,陛下新得一位昭仪。
薛雍被他呜哇乱叫的云里雾里,心道:皇帝未曾娶亲,亦没有纳过妃子,什么女子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这是。
哑巴小太监再次比划:大丞相府的九小姐,长的真好看。
薛雍哦了声,又讶然问:“陛下新纳了昭仪,为何要来我这儿用膳?”
何况这也不是午膳时间啊。
哑巴小太监正要比划什么,门外一声轻咳,明黄色的身影旋即闪了进来,薛雍抬眸,见简承琮面带颓色,朝他招手道:“清言。”
薛雍:“听闻陛下喜得昭仪,雍恭贺陛下。”
简承琮摆手让小太监退下,大马金刀在椅子上坐了:“朕和清言在一起时日长了,眼里愈发容不得别人。”
薛雍在他下首也坐了,意味不明地低声笑了笑:“可见这位陈昭仪有多可人。”
陈府这时候忽然送女入宫,怎么想都觉得这事儿没那么单纯。
已渐入夏,窗外的高大树木绿荫浓浓,上面附着蝉,练嗓子似的叫了几声,又戛然而止,怕是被侍卫沾了下去,攒多了下油锅一炸,好好的一盘下酒菜就成了。
简承琮端起茶盏润了润嗓子,放下杯盏以手支含,不带语调地道:“可惜朕消受不了这个艳福,朕是不得已,朕昨夜……”
他气的已然说不出话来。
前一阵子对陈家的打压有些狠了,这次,算是被反噬了吧。
昨夜陈欢又进宫了,又……那人说,你既不愿跟我好,不如索性纳了我妹子,我再怎么混账,也是断然不会染指自己妹夫的。
那无处言说的耻辱让他恨不得立马撕了陈氏一族,尸首扔到野地里喂狗方才觉得解恨。
薛雍轻飘飘地叹了口气,拿出扇子一折一折地打开:“陛下这些年太过拘着自己了,既然有美女送上门来,就该好好享乐。”
简承琮倏然苦笑,鬓边一缕白发有些刺目,一边看着薛雍把扇子打开又百无聊赖地阖上,一边猛灌了一盏茶,对他的话却置若罔闻。
薛雍也不说话,慢悠悠地把目光投向窗外。
陈家成不了大事,他们的探子,呵呵,早就被皇帝暗中收买了。
心中一嗤,又想到,卫家,亦然。
如果简承琮不自己作死,他的皇位还是安然无忧的。
“清言。”简承琮束起袖子取过来一双筷子,垂下眼温声地说了句:“陪朕吃顿饭?”
薛雍微愣,看不清他掩在睫下的眼神,只得也取了一把勺子:“晌午吃的多了,我且喝碗汤吧。”
勺子里盛起些许汤羹,送至唇边,他忽然笑了笑,把勺子放回碗中,目光晕开一抹转瞬而逝的苍凉:“这才想起,晨起尚未服药。”
忽地,他掏出帕子掩在唇边,再拿开时上面已染了抹血,便伏在那里喘个不停。
简承琮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放下筷子亲自扶了薛雍起来:“清言,你这身子,竟虚到这种地步了吗?”
薛雍强撑着站起来,忽然头一晕,重重地撞在了简承琮身上,隔着重重布料,底下传来丝丝浮躁和热气,间或夹杂着强行而来的压制和隐忍,不太正常。
简承琮未觉得出什么,他锁眉把人扶到床铺之上,见其眉目轻闭,脸色也泛着暗青,情况不太好,轻叹一声唤人过来撤下菜肴,又命传太医来。
这么折腾一番,饭自然是吃不成了,简承琮踱步出来,眯眼抬头望天,苍穹之上层云积叠,把日光挡去大半,他抬手点点额角,迈步离开寿皇殿。
***
薛雍服了药,等太医一走,立时从床上坐了起来,摊开手心,里面一根银针已然幽幽发青——
那毒下的极隐蔽,又极厉害,扑通人只要稍稍喝上几口,不出五日,就会癫狂而死。
嘴唇抿成一线,想来想去也想不通,简承琮为何打算毒杀了他。
不对,方才若不是他突然头晕,那汤,简承琮怕已经喝下去了,莫非……
有人打算把他和简承琮一窝烩了。
薛雍一个不慎紧握掌心,被那银针生生刺出血来,他连忙用帕子摁了,试了试嗓子,哑声道:“有人吗?”
哑巴小太监颠儿颠儿地跑进来,一脸莫名地望着他:你可算醒了。
薛雍对他比划了个笔墨的手势,敛去眼神中最后一抹清明,提着气道:“我将不久于人世,生前有件事放不下。”
他顿在这里,没说什么事,乜着小太监,眉梢挑了些许凉意:“这些日子,你可安睡了,先帝的冤魂不再骚扰你了吧?”
哑巴小太监脸面一红,避开他的目光,挥舞着手点点头,算是默认。
“我说小公公,你是哪里人氏?”薛雍紧紧盯着他问。
哑巴小太监拉着自己的衣襟比划起来,大概是说到自己家乡了,一脸想念的笑意。
“陕西府啊。”薛雍若有所思,眯起星眸笑道:“好地方,那里的牛肉云英面好吃啊。”
哑巴小太监脸上的笑凝住了,眼梢微微湿润,是想家了。
薛雍心中一颤。
陕西府的是羊肉云英面,牛肉云英面则是淮州府的。
哑巴小太监是淮州府人!
御膳房多年没换过厨子,也没有换过跑腿的,绝无可能在简承琮的饭菜上动手脚!
薛雍手指捻了捻那枚泛黑的银针,思绪锁到哑巴小太监身上来。
呵,原来淮王的眼线早就渗透到宫里来了。
淮王,打一开始就没打算让皇帝活下去,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什么风寒抱病,全都是他妈的障眼法。
倘若今晚简承琮死了,明天淮王就可能兵临城下,来的比谁都快。
薛雍心中发笑,他们在算计淮王,淮王也在算计他们,全在彼此的彀中,一个也跑不掉。
不用等了,淮王起兵清君侧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他还在一厢情愿地等着说服简承琮回心转意……薄唇微抿,垂眸闪过一丝杀气,这次,他该出手了。
刺客、暗杀,下毒……这些下三滥的手段他哪一样不会,又哪一样不精?
淮王殿下,久违了。
他手里的刺客兄弟养了多年,是该用一用了。
墨香浮动,薛雍笔走龙蛇一阵,额上已是冷汗淋漓,他觑着笔尖沉思,眸色晦暗不明,一直到日影偏转,厅内华光不再才放手投入笔洗之中。
他起身向外头望了一望,又把自己压回座椅,初夏的风穿堂而过,把他手腕压着的宣纸吹的作响,破碎的光影中,他侧过眸去,微愣。
满目骄阳中,他看见一只鹧鸪掠低空盘旋,凄凄凉凉地哀鸣,像是在急切地寻找什么……
薛雍摸了摸贴在胸口上的玉佩,有蔌蔌清香浮起,他解下来握在手里,心心念念地想:飞卿,你早些来吧。
他要出宫。
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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