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他追查下来,总算前些日子得了消息——
景臻之母乃允氏本是胤王府的一个侍女,当日简承琮喝醉了酒,半夜起来抱着人就往房里拖,可醒来后又忘了这事儿,也是凑巧,后面没几日允氏就被放出宫去了,根本不知道怀孕这事,就那么欢天喜地地走了。
简承琮似乎也不知道允氏怀孕的事。
他后来甚至都没提到过允氏。
或者连她的名姓都一并忘了吧。
允氏似乎也不愿再和胤王府扯上什么关系,回到家中没多久就嫁给了当地的景姓一家,一直到她过世之前才拿出当日在胤王府当侍女时候的信物,交给景臻,让他到京中寻父来了。
景臻九岁进的胤王府,好长时间不过被当个长相清秀的小童养着,和简承琮打照面的几乎都不多。
他很倔强,哪怕时常被胤王府的下人苛待也不肯和简承琮相认……
不管是在胤王府还是后来,景臻一直以侍卫的身份追随在简承琮左右,薛雍在宫中隐忍多年,他的人亦在暗中盯着,可从未见过他们之间有一丁点儿父子之情。
难道这么多年简承琮真的不知道景臻是自己的儿子。
未必。
薛雍一直觉得不太可能。
卫玄琅睨着他:“你查了胤王府当年放出一批侍女返乡的事。”
二十多年前胤王府遣回侍女的事,他也知道,听说是当时身为胤王的简承琮做了个梦,梦醒后突然顿悟,吵着要出家修仙,遣散了府中侍女奴仆,听说连倒夜壶的都给送走了。
难道是装疯卖傻为了送走已怀有他子嗣的某个女子。
薛雍:“嗯。”
卫玄琅探究地看着他,话题又兜了回来:“就因为这个你要留在宫里,等着为他出谋划策,帮他把太子认回来?嗯?”
“我……”薛雍一时语塞。
他发誓,他真不是这么想的。
“飞卿,”薛雍只得硬着头皮道:“算是吧。”
见卫玄琅脸色愈发地难看,薛雍抓起他的手指放在唇上:“你知道我母亲出身皇族,陛下又待我有恩,我……”
“这件事,你要我做什么,萧延哥哥。”卫玄琅看了他一会儿,尾音上挑地道。
如果薛雍留在宫里只是为了帮简承琮认回太子,这倒也没什么。
他正好有个人情要还给简承琮。
景臻是太子这件事,卫玄琅深信薛雍的判断不错。
要说这些年和简承琮走的最近的,大概就只有景臻这么一个人了。
“我一直揣摩不透,”薛雍道:“陛下到底知不知道景大人的身份?”
简承琮行事太过谨慎,喜怒又不形于色,极难从他身上看出什么来。
卫玄琅:“所以你的意思是先在外头放出点风声,看看皇帝什么反应?”
薛雍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卫小将军,我在这儿住几日,给你打听打听,你也多盯着点景大人,如果你们卫家不想反的话,还是早点扶持个新君吧。”
没准卫家扶持了新君,以后就没陈家什么事了。
“说来说去的,你还是在为皇帝考虑,”卫玄琅忽地欺身过来,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萧延哥哥,你可真是感天动地的忠义之臣啊。”
薛雍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一下子被他说懵了,饶是再巧舌如簧现下也编不出个囫囵的由头来,只好道:“也不全因为陛下,你看,我这病出了宫没药可治……”
他已经退无可退了,卫玄琅还在步步紧逼过来,心心念念的眉眼就在眼前,他说不下去了,直接拽住他的手:“我过几日就出宫,可好?”
从那日起,简承琮再没和他说过正经事,他不知道京中有什么动静,也得不到淮王那边的消息。
他算着,若简承琮真的要引淮王进京清君侧,那么这几日,便该和他商议事后制衡淮王之策了。
还有,说不定淮王起兵的檄文都该准备了。
尊祖训、清君侧,诛陈卫,为国靖难。
……
卫玄琅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拂绿在我府上。”
薛雍一怔,半天才笑了:“你怎么看上她了?”
嘴上这么说,眼尾却洇了水气,他的飞卿为了他,竟对一个青楼女子动手了。
真是太委屈卫小爷了。
“萧延。”见他神色一直在变,卫玄琅嗓音放冷:“你心里有别的事。”
他的萧延哥哥扯了这么半天,他也在心里想了几个来回,薛雍执意留在宫里,绝不会是为了景臻的事。
景臻身世都没抖搂出来,就算皇帝有心,他也立马爬不上太子的位子。
所以,薛雍并没有和他说实话。
心里起了些寒意,卫玄琅不自觉把人拉近了些,俯身看着他:“只怕是皇帝要做什么吧?”
怕不是要和陈、卫两家清算这些年的账了吧。
“小将军应该去问你的萧延哥哥。”薛雍淡笑着,一双星眸风情流转:“薛清言不知。”
卫玄琅嫌在这里停留的太久,怕外头生变,薄唇动了动道:“萧延哥哥,你先同我出宫再行计议。”
薛雍似是叹了口气,垂眸撩起他腰中玉佩:“飞卿,这同你送我的,可是一对?”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问这个,卫玄琅被他问了个愣怔,气道:“你走,还是不走?”
薛雍:“飞卿,我答应你,明天出宫。”
他走不得,京城的命数还捏在简承琮手里呢。
出了这宫门,他就要眼睁睁看着兵戈四起了。
萧家的列祖列宗不允许他藏起来躲清净。
卫玄琅:“……”
这鬼地方还要他再来一次?
薛雍轻轻推了他一把,示意他赶紧走。
一个大老爷儿们,怎么这么磨蹭,难不成还等简承琮给他们来个一锅烩。
“你以为我走得了吗?”卫玄琅觑着他,抬手缓缓取下灯罩,拨亮油灯,复又盖上。
饶是他百般谨慎,简承琮的地盘就是这么容易出入的吗。
不会。
那个哑巴小太监,说不定一回宫就知道自己被骗了,白做了给薛雍送信的,他能不告诉皇帝提防着点儿?
薛雍却是淡然道:“卫小将军今夜也不是独自前来的吧?”
这气定神闲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没有同伙的。
卫玄琅挑眉睨着他,没说话。
蓦地,外头飘起依稀灯影,黑夜被残灯冲开,二人俱是一愣。
脚步声如急雨般涌来,卫玄琅情急之中顾不上君子之礼,单手揽住薛雍的腰将人带进卧房,脚步声才缓,隐约中一声鹧鸪叫,卫玄琅眸色深了深,这是催他撤离的暗号,必是华彧那边得手了。
要撤人。
“走吧,飞卿。”
薛雍一只手捏住他的小臂,朝外头使了个眼色道,以唇语道:是皇帝来了。
卫玄琅眼中并无波澜,回道:他算个什么东西。
薛雍面色一沉:飞卿,不得放肆。
卫玄琅冷哼一声,满不在乎地朝外面睨去一眼。
薛雍见他眸中已有杀意,心胆俱惊,想也没想就抱住他,道:“飞卿,萧延哥哥求你,走吧,先离开这儿。”
卫玄琅被他一抱,就要去拔剑的手不自觉软了下来,薛雍趁势握住他手,稍一踮脚贴在他耳上道:“飞卿,陛下不过是个无实权的傀儡皇帝,你若担了弑君之罪名,恐怕是为他人开路了。而我萧家之仇,也再无缘见得天日。”
换句话说,这是要逼死他啊。
***
“清言,你睡下了吗?”不等卫玄琅开口,简承琮的声音已然传来。
说时迟那时快,薛雍只觉得被轻轻推开,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不见卫玄琅的踪影,倒是身边立着个小太监,面熟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朝他使了个眼色:“薛公子,陛下来了。”
薛雍眯着眸子在他身上停留片刻,这才披上衣衫出去:“在下尚未入睡,恭迎陛下。”
简承琮携起他的手,笑道:“朕后宫无妃,偶尔遐想,若一日三宫六院在怀,哪里还用在你房外徘徊多时不敢敲门。”
他决口不提别的事,夜风一起,玄色的金线龙袍上似乎带着一丝血腥气。
薛雍心头一跳:“陛下这可折煞我了。”
不知方才卫玄琅的来去是否都在简承琮眼皮子底下,可他来的这么凑巧……
简承琮轻睨桌上的沉香熟水:“这次进贡的沉香,还可以吗?”
他拿起来闻了闻,点头道:“比之上次的,似更香醇些。”
简承琮自顾说着话,面上瞧不出一丝异样,薛雍笑道:“陛下厚爱。”
“清言。”简承琮拿捏着他的衣袖不放:“你说说朕待你,如何?”
“陛下待我,无话可说。”薛雍道。
简承琮负手站起,看了他一会儿道:“卫玄琅,能为朕所用否?”
薛雍:“陛下说什么?”
心猛然一沉。
“朕听说他镇国公府的长子已到晋州,不日就要回京,清言,卫玄琅很快就要成为卫府的弃子了。”简承琮道。
来日他再和桐城公主完婚,恐卫羡之更不敢倚重这个儿子了。
“在下不知。”薛雍背上已是汗流如瀑。
简承琮愈发来了精神:“清言,卫玄琅的亲信已从隐壶关悄悄回京,卫羡之却不知道,镇国公父子反目在即,卫玄琅除了朕和你,没有更好的选择。”
他极有信心。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