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璎回东山。
东山七子再一次惊掉下巴。
“青青……你怎么又回来了?”
“怎么, 不欢迎吗?”女郎抬眸,一副别惹我的霸道。
“欢迎,欢迎……”东山七子赶紧赔笑, 又小意请询,“你是回来小住?”
“不是小住, 是长住, 我决定跟着师傅好生修行, 以后都不回去了。”女郎潇洒地穿廊过庭, 往观内行走。
“……”东山七子便目瞪口呆。
“怎么?不可以吗?我也是师傅的亲传女弟子呢,他日师傅要传衣钵,我亦是有资格的!”女郎驻足, 与他们理论身份。
少不得气呼呼地,那口闲气,到现在都还没有吐完。
她掉头走了, 那位老人家竟然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也不挽留,也不来追, 就像巴不得她滚远些一般!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太可恶, 太没良心了!
东山七子遂摇头叹息,含沙射影地,开始寒碜——
“哎,好好的皇宫不住, 偏要住这破旧道观, 冬冷夏热,下雨天还屋漏……”
“就是啊,好好的皇妃不做, 偏要来这长生观当个道姑……”
这句话就把女郎给彻底惹到了,重重地用鼻子哼着气,睥睨着万物:
“呵!别说皇妃,我还女皇都不当,偏要当个道姑呢!……那皇妃有什么好当的,八抬大轿来请我去,我也不去!”
她如今,心头多了一份清醒,也知道这几个师兄,是明白人,说话也就没甚顾忌。
东山七子摇摇头,顿作鸟兽散。
知道她在气头上,也知道她在撒气,便聪明地,躲开去。
大约也知道,是闹别扭了。
当然,他们是唯恐天下不乱不乱的,遂支持她,就算八抬大轿来请她回去,也不能回去。
然后,他们就等着,等着某一天,皇帝抬着八抬大轿来,请这位小祖宗回去。
到那时,他们就要在一旁抱着手,看好戏。看她回去还是不回!
毕竟,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合。这两位,虽不是夫妻,也胜似夫妻了。
然而,也是怄人。
如今那个忘性大的皇帝,似乎也把还有个小侄女儿,小妃子在长生观怄气的事情,给忘记了。
不仅没有八抬大轿来接人,还开始大张旗鼓地找女人了!
据说,是朝臣们看见,青妃娘娘怎的突然跑回东山去住着不回来,就贴心地问皇帝,陛下,要不要把人给接回来啊?
这天子后宫里,就一个女人,还到处乱跑,让皇帝陛下独守空房,那怎么能行呢。
皇帝不可置否,凝目想了想,说了句,随她去吧。
于是,就有些更加贴心的朝臣,再问,要不,重新给陛下选几个可心的,送进宫来?
没想到,那皇帝竟然点头,答应了!
然后,便掀起了新一轮给皇帝选女人的热潮。
大家都知道了,天子嘛,毕竟还是喜新厌旧的,无崖子的那个女徒弟,他不喜欢了。可不,也不知是寻了什么由头,赶回了长生观去,似乎也没打算接回来。那册封宫妃的物事仪礼,都备妥了,似乎也不打算兑现。
那还不赶紧趁机,把更合适的,送到皇帝身边来!
这一次,大家都学到了无崖子的精髓,直接把人往宫里送。
皇帝似乎也……来者不拒。
这还了得!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东山七子听了那沸沸扬扬的宫廷八卦,立马恨不得抄家伙下山,冲进皇宫去砍人。
皇甫璎反倒来劝他们,我都不急,师兄们急什么!
那药房里,说自己不急的人,下一瞬,却一个咬牙,把杵中黄莲,碾得粉碎。
东山七子便看得讪笑,青青近来手劲见长啊?
那么硬的黄莲疙瘩,被她一个手起碾滚,竟也就粉身碎骨了。
也是,若是急着冲进宫去,可不得把那负心的狗皇帝给碎剁了呢。
遂也不急,天天听点宫廷八卦,一边看那小师妹,不动声色地,把药房里所有找得到的坚硬药材,全部变成齑粉。
省了药房里其他的劳力。
如此约莫过了月余功夫。
将至入秋,山中迎来第一场秋雨。
那一夜秋雨过后,秋色浅染山林之际,皇帝终于想起被他搁浅在长生观里的那个小人儿来。
摆驾,玉鞍马,金銮车,一副天子派头,上得东山来。
入了长生观,就径直说要找青青。
东山七子亲自引路,将他带进药房。
然后,所有闲杂人等,便赶紧撤退,远离那是非之地,关了门,独留那两位在房中了结。
如今,整个长生观都知道了,青芥子心情不好,脾气不好,手劲还蛮大。
这一月余,大约所有的人都被她那笑颜下的火气,误伤过。这会儿,正主来了,还不得如那山崩海啸一般爆发啊。
遂齐齐躲远些。
皇帝倒是不觉,吱嘎声下,房门关闭后,他就站在那门边上,长身锦衣,负手静立,看着那窗下光影中,狠狠地碾磨药材的女郎。
女郎连眼皮未抬过一下。盯着手中药碾,专心入神,魂都在那碾滚下面。
皇帝看了半响,终是一声轻唤:
“阿鸾……”
“……”回答他的只有药碾滚动,铁在石上过,沉闷轻雷声。
皇帝便走到那窗下,杵在女郎跟前,叹息了一句:
“阿鸾,我错了。”
天子常服,尊贵纹绣,俊颜玉貌,却是一脸的诚恳。
皇帝陛下承认起错误来,倒是没有什么包袱。
女郎就忍俊不禁,一声笑出口来:
“哈……皇叔能有什么错!”
“就是……错了……”皇帝亦有些微微笑意,定定地看着她。
认个错,都能认得这般淡定从容,温柔和煦,云淡风轻的,也就只有他了。
女郎心中,更觉来气,又是一句寒碜:
“就算是有错,也用不着跟我认啊,我算个什么?”
“……”皇帝不受她的激将,只静静地,笑看她。
女郎停下手中碾事,借着那窗下光线,偏头将他打量了少许,便啧啧摇头,说得磨牙切齿:
“皇叔近来,是纵欲过度吗?怎的都消瘦了……”
似乎是瘦了,确实是瘦了。眼圈还隐隐泛着青……
女郎又认真端详着,心头狠狠地不悦。
也是,那些朝臣们送进宫的女人,听说人家来者不拒,夜夜春宵。
可不得折损些精血不是?
“阿鸾,没有别人……”皇帝倒是听懂了她的话,轻轻淡淡一句辩解。
鬼才信你!女郎心头不屑。
“你信也吧,不信也吧,我试过了,好像,其他人……都不行。”皇帝笑着摇头,坦诚那种男人的窘迫。
“什么不行?”女郎侧耳,一副听不懂的模样。
敢情那一个个往宫里送的女人,都不能让他……行啊。
“……”皇帝便继续笑着,见她凝看,宠溺而暧昧。忽又凝眉,诉着苦衷:
“你走了之后,我就有些梦症,夜夜都有,一直睡不着……”
竟像是有些撒娇之意。
女郎就觉得稀奇了,心头愤愤,脱口而出:
“哈,报应!”
“……许是吧!”皇帝点点头,笑认那报应,“阿鸾,跟我回去,好么?”
“回去做什么?”女郎眉尾飞起,还要想跟他扛一扛。
“我想起,只有那半月,你在我身边时,我才是睡得安稳的。”皇帝软软的声气,微微地蹙眉,悠悠地想。
不就是想说,求她陪他睡觉吗?
女郎就跟着笑得眉眼弯弯,得意而睥睨:“九叔,我可是您的侄女啊,您……不怕愧对高祖爷了?”
拿他说过的话,来怼他。
皇帝任她怼,都来认错了,就不怕怼。沉吟少息,又说:“我在那个玉枕里面,看到些奇怪的东西……”
“什么东西?”女郎好奇了。
似乎那才是让他来认错的真正理由。
“你与我回去,我给你看……”皇帝卖着关子。
“想得美!”女郎又提了音量。
不就还是想要忽悠她回宫去陪他睡觉吗?她还不至于这般没有血性。
“阿鸾,你想要我怎么做,都可以!” 皇帝彻底放低了姿态,任她予取予求。
女郎便站起身,于那秋日光影中,眯眼想了想,偏头抬颚,骄傲地说来:
“八抬大轿来吧,请无崖子的女徒弟回去,做你的皇后!”
说罢,晃身思索少息,又补了一句:
“且还不要有任何一个乱七八糟的狐狸精,来抢我的夫君!”
她已经算是好脾气了,看在他夜夜睡不着,且已经到了其他女人都不行的可怜份儿,勉为其难,原谅他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