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鸾, 是想……怎么个要法?”
暗香优昙旁,昏昏笼灯下,男子本是敛着一副肃然深情, 却又禁不住软了些声气,虚揽了她的腰, 幽幽来问。
边上那乍放的韦陀花, 花丝舒展, 尽情吐蕊, 在空气中,恍若有噼啪炸响。
少女便伸手勾了男子后腰,上半身后仰, 半是忸怩,半是豪放,“就是……嗯呀……就是像情人那样……好不好?”
她就是想要做他的小情人。唯一的小情人。
他身边, 如今可是干干净净的。
听说前些日子, 他把那些宠姬,全都给遣出府了, 外头说是因着鱼娘的事情,燕王又伤又怒, 她倒觉得未必是。不过,不管什么原因,她就喜欢他这样。
“小丫头片子,什么都不懂……”男子终是失笑, 抬指往她眉心戳来。
是嫌她初涩无趣, 不懂风情吗?
少女赶紧拧了拧那细紧的腰肢,挺了挺恰到好处的胸脯,复又拉着他的手往自己腰窝里放, 说得也百无禁忌,“不都说长大了吗?不懂的,叔可以教呀……”
“很痛的……”男子笑得更甚,垂头在她耳侧,说得隐晦而暧昧。
“不怕……”女皇陛下勇敢地摇头。
碧玉初成的妙龄女郎,娇娇羞羞,却又涎脸无奈到这般地步。那种混沌的风情,怕也没有男子能够拒绝得了。
那男子便弯腰,将她打横了抱起,往自家寝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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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摄政之时,常在那深园的小书房里,理事至深夜,加之也不喜宠姬进他起居的寝房,便有许多时候,都歇在书房的罗汉床上。
那按制而建的亲王起居之处,反倒常常空着。
这一月余,虽说歇了政事,却仍是习惯在那小书房里,想些事情,看些书,随便也就消磨掉诸多日夜。
所以,那宽敞清雅的起居寝屋中,格外的干净。
皇甫璎被抱进那屋时,一通左右张望,便有这样的奇异感觉,竟觉得仙气多于人味儿。
“这房间,是……谁的?”她有些不敢确定了。她之前,也没这样登堂入室,进过她叔的寝房。
“还能是谁的?”男子笑着反问,径直入了内室,将她搁床上坐好。
大意是她今夜就睡这张床了。
“呵……”女皇笑着,一脸的精怪与……欣喜,左右轻拍了两下,晃荡着踢了踢腿,便忍不住伸手去探那锦被和玉枕下面,看是否有藏物。
她听季亭山说的,男子多有将些私物藏枕下的癖好,什么避火图册啊,心上人手帕啊,之类。
见着那人蹙眉来看,她才讪讪地,收了手,搁膝怀中,乖乖坐了。
燕王摇摇头,折身,去点了床边金兽炉中熏香。
那柔暖的香气,丝丝缕缕地袭来,初闻,有种梨汁清香,再咂,又觉蜜甜,还带些奶味。
少女仰面,深深地吸着,问到:“这是什么香?”
“鹅梨。”
“比龙涎还要好闻些……”她点头称赞。
宫中规矩,天子用香,沐浴,就寝,熏衣,使物,都有专门的香名,但总觉得绕不开那龙涎檀麝味。闻多了,她亦觉得腻。
“倒是颇能安神……”男子说到。
皇甫璎听了,像模像样地点了点头,其实心中却不以为然。她在这男子的起居寝房里,罗帐锦床上,四平八稳地坐着,阵阵密甜奶香入鼻,反倒觉得,丹田生热,尾脊发麻,有些隐隐的……小兴奋。
不过,这就是她想要的感觉啊。今夜,终于登了她叔的寝房,上了他的床榻,她也不知等下要怎样,就眼下这种史无前例的靠近,已是说不住的满足,心头涨涨的。
灯下小美人,坐在那床边,轻晃着腿,绞弄着手,眼眸里闪烁些晶莹流光,粉腮上浮些欠欠笑意,总之,浑身都透着歪歪斜斜的思量与不安分。
男子看得心头曲折万千,却也忍了,俯身下来,抵额说到:
“我先去书房里,帮陛下把今日的朱批,拟出个稿子来……”
“那……我等皇叔……过来……”女皇吞吐着,终是把那要等他一起睡的意思,说了出来。不觉伸手,去拉住他腰上饰玉的流苏,又一点点地放手,任其滑落。
“等下若是太晚,就先睡下。若是饿了,或是想要洗漱,外头都有人使唤……”
男子未许她,只是含着笑意,含含糊糊地叮嘱了,便转身出去。
待她如一个同床共枕许久的鸳鸯伴儿。
留下少女独自在房中,看着室中洁净陈设,闻着炉中袅袅熏香,突然有些反应过来了。把她抱到寝房,搁到床上,点了寝香,然后,就……撤了。
敢情,只是让她在这屋子里睡觉吧。
她就说嘛,她这叔,心头似有万重山的人,哪有这么好勾搭?还指望他直直地,跟她一起解衣上床榻,鸳鸯绣被翻红浪?
是她想多了!
女皇自嘲叹息着,没好气地,往那床上一倒。
鹅梨帐中香,颇有安神助眠之功效。
不多时,女皇陛下没叫夜宵,也没让传洗漱,就那般,和衣倒头,把脸埋在锦褥里,睡了过去。
入睡前,还大口大口地,嗅闻了那褥上气息,觉得奇怪,这人的床上,怎跟簇新的一般,连他的味儿,都没闻到丝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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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园的小书房中,燕王把那一匣子的折子,逐一写了御批稿子,用白宣纸草拟了,放进对应的折子里去,只待明日那女皇抄腾即可。
写完之后,又想了想,便又拿了些纸笺,把各类陈条奏疏,各种请询疑问,该当如何作朱批的要点,逐一写了,也放入匣中去。
如今,总是想着,多给她备些可用的。比如,这拟些窍门规律,她一边摸索着做,一边照着心领神会,日后总要省力些。
一通书写完毕,抬眼已是深夜。
下人来禀过,说那女皇早已入睡。燕王便搁了笔,将就倚靠在那宽椅上,闭了眼养神。
闭上眼,却是那梦的后半段。
似梦似真地,于脑海中,浮现出来。
其实,那后半段的梦境,这些年来,白天黑夜,清醒与梦里,他已经思索过无数遍。
那年入秋,他在北边营里,梦见爱了又失去,醒来尚觉撕心裂肺,肝肠寸断。本以为,已是一梦到底。未曾想,被先皇诏回京中,扶那小女皇即位,似乎就在登基那日吧,他送她回朱华殿,那天子寝宫,诺大而空寂,小女娃儿害怕,他便守着她入睡,中途自己也打了个盹儿,便续了那梦的后半段。
那后半截的梦里,他抱着那个没了气息,却又不像是死去的小人儿,去找了一个得道高人,求他给她续命。高人给他的指示就是,以命换命。
所以,那一年,他为何能够想到上东山去找无崖子,为何能在无崖子讲了那取髓滴血点灯,损命旺她的蹊跷法子之时,他能够照做不误?
还不都因着,这一切,都有梦里的先行!
丝丝入扣,未差毫厘。
如今她这十七岁的劫难已过,那是不是,意味着,他的命,也换了些给她?
他不知自己换了多少,还剩多少。然而,既然是向天索取,逆天改命,那定是要敬畏天道,如数交出的。
心中便起了惶恐。
前几日,他又去了一趟东山,找无崖子闲话。
无崖子掐指,竟给他算了一通九章算术,说那长生观后山的红莲湖中,无风无浪,静如空境,灯油燃得忒慢。一盏斗碗大的铜铸莲灯,满了灯油,放进湖中,能燃个三天多不熄。一盏三日,累计算来,百盏约一年,千盏便是十年。千盏心灯,便是十年阳寿。反之,亦然。星君下凡,常以百日为限。天上百日,人生百年。以星君这人间百年为计,十年阳寿,换一千盏心灯,七年点灯,怕是要折掉七十年的寿命吧。三十岁那年,可得诸事小心……
燕王垂眸,笑得怅然。心想,今年,他都二十有七了……那就只剩了三年么?
刹那间,他觉得自己,仿佛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几近枯老。
其实,身体的状况,倒也无甚变化。肌肉强健,毛发黑亮,皮肤光滑,体力,精力,脑力,都丝毫未减,甚至那晨间的欲念,也是一如既往的生龙活虎。
只是,却更听不得,她动不动就唤他老人家……
并且,心头的念想,也起了些变化。
之前,只想着,只要她能过了那劫,健健康康地长大,或许,他还可以,好生爱一爱,圆那梦一场。至于,那叔侄身份之隔,礼仪规矩之囿,他若健在,却是有办法融通的。
如今,他却犹豫了。
若是真的没剩了几年,他何必,去惹她?
她一天天地长成,等再褪些稚嫩,便是国色天香。又是那女君的身份,接下来的岁月里,怕是会有源源不断的青年才俊,一茬一茬的世家子弟,一年一年的恩科士子,争着抢着来做她的裙下臣。
这一生,不管她有心与无意,都将是众星捧月的尊崇,这辈子,都不缺爱。
而他,将迅速地枯老,亦或是突然离去。
想来,便是无尽的失落与惆怅。
因此,若为她好,便需让她快速自立,翅膀再硬些,心思再成熟些,配置些死心塌地的心腹。凡事,习惯自己想办法,不要总想着来依赖他。
然后,等到离了他,她也能坐稳那至尊的位置,也能够理好这繁复的江山。等到离了他,她也不觉忧伤,还能有能力,去爱别人,去接受别人的爱意,去悠然走完漫长余生。
至于,她现在对他的痴痴依恋,就当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娃儿,没见过更好的吧。以后,时间久了,见多了世间更好,兴许也就不把他当宝了。
所以,那些亲昵的举止,也不要了吧。他得管住手口,忍住欲念,莫再去拿她当糖一样吃。男子多洁癖,莫弄脏了她,多留一些洁净,给那日后要与她长伴终生的人,总是好。
迷蒙而清晰的思索中,丝丝入扣地,做着日后的盘算,一点一点地,忍痛,割爱。
一边像在挖心一般,发着狠,却又想起那丫头坐在床边,仰面翕唇,急急等他的小模样,不觉哑然失笑。
那种懵懂的诱惑,还真是遭不住。
他今日,将她拉出宫来,就是想趁那满园圃的昙花夜放,再把那叔侄之矩抬出来,与她说些人生正途的道理。
未曾想,一对上那纯纯带欲的眼神,愣是有些……说不出口。
怕伤她,也怕伤自己。
宛若一湾镜花水月,正汪汪映着妙影呢,他若伸手一把打破了,忒煞风景。
然而,迟早,终是要痛的。
遂起身,还是去了起居的寝房。
进屋,见着那小人儿,和衣倒头,睡得乱七八糟。
不觉又是个操心的爹叔上身,替她脱了鞋袜,宽了腰缠,褪了外衣,挪正了睡姿,拉薄被盖好。
这番折腾,她都未醒,小脸红扑扑,也不知在梦什么新鲜好玩的。
又坐在床边,等她醒来。
这一坐,就是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