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记到此处,心口一点疼痛让他回神,脑中犹如断了线般强制停止了。
蜀无疲惫地抚了抚太阳穴。仅是一瞬时间,他的思绪竟然放空到如此久之前。
那时候谭识大咧咧住进散人居,问原因是离温柔乡近,比较好去,但是自从到了散人居以后就很少去了,甚至几年来次数屈指可数。
蜀无也不追问,他觉得这样没意义。日子就如此莫名其妙过下去,两人之间又对此事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谁也不究。
所以就算是到了如今,这样阴阳两隔的下场,蜀无还是无法知道为何谭识要待在此处。
而他愿意让谭识留在这里的原因,其实谁都知道。
指尖压着信纸,蜀无茫然回想了许久,终于才想起此信已经写完,于是离的油灯更近了一点,就着光将自己写的东西细看一遍,或许太认真,他竟无意识地启唇,将这内容轻念了出来。
“致你。
在此信里,姑且称呼你一声‘旧友’。
你从来没有做过什么罪恶滔天的坏事,我却一副无论如何也不肯饶恕你的模样,你一定奇怪吧。
说出来也不怕被你笑,我是想对你好的。奈何你从不接受,只有给予你莫名其妙的冷漠你才舍得要指责我,使出浑身解数惹恼我,逼得我这般厌恶你。
我向来话不多,只是行为奇怪,无端的做出很多常人难懂之事,所以你不喜欢我也颇有原因。
只是你更加奇怪,明知如此,还要做我好友,硬生生破坏掉我的好时光,还要什么风花雪月。嘁,你怎么脸皮这么厚,叫这做风花雪月?
同你说过数次,我讨厌风流人物,讨厌喝酒,讨厌无所事事。你却当耳旁风,该风流风流,做什么都好,悉挑我最烦最讨厌的事情来做,还要假装不知情去忽视,我如何不对你讨厌?
我本是想,你都已经这般地步了,我该写点好东西给你。
可是转念一想,凭什么我的慈悲要留给你,凭什么对你温和?
要是有人瞧见这封信必定要好奇,要骂我不谙世故,为什么死逼着一个人的错咄咄逼人不肯放开,哈,那我先把答案说了,我不爱你,凭什么不能对你差。
就连叫你旧友都叫的我心口疼。你也不爱我,所以你这样的折磨我。
现在写的这个东西是我对你最后一点生而为人的尊敬,其他全没感情与目的。
说到这里,总算讲清我和你一直以来的这种奇怪羁绊。
我你互不相爱,也不喜欢尊敬彼此,所以不悦时互相折磨,以伤害彼此为乐,到最后也只堪堪得到一个不像样的旧友关系。
好,真好。许多朋友一辈子不能够得知的我你的黑暗面目,我你却都有幸知道。世故圆滑的虚伪模样,也吝啬着不给彼此看,不对彼此温柔,只要彼此过得完全不好,才肯松一口气,要是听到对方好事,估计做梦心口都扎着疼,要痛苦到失忆,还日日夜夜烧香拜佛,求着‘千万不要对那个混账这么好’,磕头磕到头破血流才罢休。
忽然想起一件事,赶快写下告状:你这厮是个蠢牛,打碎小陶罐,还要打碎我的茶杯,害我那八只少了一只,心痛好久。
不过我还了你一手,你最心爱的那只小玉佩,我在背面写了个‘蠢’。
你这粗枝大叶的性格果然没有发现,还一直挂在腰间成天出门威风,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到了要笑死。就算如此,我还是要恳求阎王爷多给你判一板子,你这人真是该打。
我一世清明,唯独有个污点,就是与你共称友。
友是什么?知己知彼,天涯的难寻知音,但我你是一生难见的仇人。
知己知彼做到了,甚至恨你还能够恨进骨子里。
既然你一命归西,我不怕跟你讲:几次我寻思着在酒水里下毒,无奈从来没见过□□,唯一较毒的只有我这怨念极重的唾沫,但就算吐到竭尽,你顶多只能觉得酒味略淡,还毒不死你。
还有是给你榻上放暗器,又可惜,活这么长,匕首都不曾得到过一把。
唯一能伤人的只有我那只缝衣针,绝无仅有的,要是牺牲它,你皮糙肉厚,扎不扎得进都是问题,我还会损失一名缝补大将,不划算。
实在没有武器,我只能盼点别的,鸟儿冲下来撞你,你走路摔一下,花酒里有毒。”
念到这儿蜀无口渴,唇瓣轻动,喉间翻滚着一些破碎话语。
他因为急促地念着内容,戛然而停时,还带着一点零碎的喘气。指节有些泛白,信纸也有些发颤,他起身,像对自己说,又像对空气说。
“……我怎么会如此幼稚……”
但油灯尚未被熄灭,蜀无那抹瘦弱的影子在光影中穿梭,风吹了便拉长,本已经挽了袖子要将信纸收起来,可动作却不那么顺畅。仅是轻轻的一顿,蜀无好像又想通了什么,提起笔来,趁着墨未干涸,匆匆重写。
却只有短短两行。
旧友。
为你死去一事惋惜,望你黄泉安好,不念。
墨迹是仓促地一撇。蜀无蹙了蹙眉,可再想不到写什么好,似乎是真的勉强不来,什么祝福,什么好意,全是虚伪之物。
蜀无垂着头,任风再吹几回,发白的骨节微曲,他将这张所谓的信折好,放到信封里。
那信封他认真想了想,终于还是从书架中抽出一张缀了寒梅的,平整压好,将它封起后放在桌上。
而原本的那封信蜀无也折起来了,只是信手塞进书架一隅中。他还是有点良心的,起码还要烦请阿逑帮他烧去,总不能真的写一些不伦不类的谩骂去敷衍人家。可以敷衍谭识,但是阿逑不能敷衍。
蜀无觉得空空的,可能是内容太少了的缘故吧。连署名都没有的东西,不知道他怎么能欺骗自己说那是一封信。
但是他不敢细思,方才的自己究竟为何如此幼稚,连一个死去的人都不放过,还要细数人家的罪状。
他和衣躺下,微微颤抖,不敢承认是那时候那人的笑靥窜上他的眼前,害得他忽然笔下就此变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