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僅回想他此前光景。
五岁那年,祖父遭遇贬谪,自此一家迁往郑州。
人生地不熟之时,得方家相助照顾,使他与方家姑娘定下了亲事。
祖父严训,他自启蒙之日起,便被要求克己自律,在才稍显读书识字的天赋的年纪,又被寄予厚望。
尚年幼时,从祖父乃至父亲口中听到最多的话便是要他肩负起整个叶家的兴衰存亡。
为此,在同龄人仍对着父母任性撒娇,贪玩游戏的年纪,他已经因为写错了字,背错了论语而被祖父用戒尺教训。
他自问也非神童,在第一次考童生失利时,被教训跪在祖宗祠堂里一天一夜,那年,他也不过七岁。
跪到最后,因为体力不支晕了过去,方才醒过来时,母亲就抱着他痛哭,让他一定要争气,让他一定要出人头地。
他从未见过母亲如此,自此便也歇下了其他心思,开始一心无二的埋头苦读。
十多年的寒窗,终于是让他在十九岁那一年状元及第。
犹记出榜之时,祖父惊喜欲狂,不,不仅仅是祖父,整个叶家上下,每个人脸上都是春风满面的模样。
除了他。
自己就是像是完成了某件既定的使命,跟着他们高兴,随着他们得意。
可真要问他是什么心情,他只觉心中有个填不满的沟壑,怅然若失。
偏巧也是那一年,方家因结党营私被查处,举家获罪。
虽与他有婚约的是方家大姑娘,可方大姑娘不知所踪,而他那时认下这门婚事便能让方家二姑娘免于灾祸。
祖父一方面重仁义,另一方面则是认为,若此时悔婚,必会遭人口舌,认为他们叶家辜恩负义,落井下石。
因此也点头应下了。
至于他,当时的他不通情爱,又或者说,他不知道怎么去忤逆长辈,尤其是他祖父的安排。
总之,那一年,金榜题名,洞房花烛。
众人皆当他完成了人生的两大幸事,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切,他都并没有多欢喜。
随着那红绸盖头掀开,他才知道叶家二姑娘的长相,其实之前不是没有见过,只是他根本也就没记在心上,想起来,也只是有个模糊的印象,根本就不真切。
那夜,他没有与她圆房,因为他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这也是他第一次脱离了安排。
幸而,方沁理解他,也没有怪责于他,唯一的要求,便是希望他能宿在房中,以全了她的体面。
他应下了,自此,一间房内,一床一榻,也就这么过了十来年。
外人都称他们夫妻琴瑟和鸣,鹣鲽情深,道他不纳妾,不养外室,也皆是因为夫妻情深。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是不懂情爱为何物而已,他只是从未知道什么是情.动而已。
于他,于方沁,这门婚事,只是责任。
他自知如此,难免推诿无情,不负责任,完全不是一个称职的夫君,因此所能做的,就是给足方沁她需要的一切而已。
他本以为,这便是他所有余生可以预见的一切。
直到五年前,
那日夕阳骤雨,他下值回来,于檐下避雨之时,一方青布衣角于转角处映现。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那个,近些日子以来,一直窝在他府上监视他的小猫。
他原本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可那日,不知为何,见到“她”慌乱收拢衣摆的模样,心中莫名生出一种于心不忍之感。
之后的有一日,他拒了同僚的邀约,只因为,他怕“她”找不见他,会被责罚。
明明他从未见过“她”,甚至都不知道“她”是男子还是女子,可那种从未有过异样之情,却如那场雨后春笋,在他心中萌芽。
他想,“她“一定不是一个熟手,不然怎么会在他熄灯以后,就爬上屋檐,而再也不盯着他房内的情况。
“她”就像是他所有一切中的变数,是他所有被希冀人生中的唯一的兴味。
就这样,慢慢地,他习惯了“她”的陪伴。
直到有一日,“她”不见了,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府上。
一日,两日…
他其实可以去查探“她”的身份,但他没有。
只当是提醒他回到那原来规矩的生活之中。
可…
偏偏那日,她又出现了。
不再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不再是他凭空的臆测。
而是真真实实出现在他的面前,有声音,有温度,哪怕她带着面具,哪怕他依旧不识她的容颜。
可他知道,就是她,不会再是其他人。
他猜到她或许是一个女子,可没想到竟然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一个在年纪上,和他侄儿侄女一样的小姑娘,不同的是,他的侄儿侄女可以承欢于长辈膝下,特别是他的侄女,同为女子,平日里最大的烦恼只是买不到她中意的衣裳首饰,为此,还可以同她母亲抱怨,可她,却已经要豁出命去活着,她那样的身躯,又是如何才能拿起那一把沉重刀剑的。
他就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伶仃孑立。
明明她比他更为艰难,可又那样鲜活极力。
自此,她入了他的梦…
他,亦有了世俗。
他第一次知道了她的名字。
“颜荇”
慢慢地,又得知了她的身世和遭遇。
而那一棵雨后春笋,慢慢长成了参天大树。
遮不住的,是她带来的春光。
某日,方沁看出了他眼里的不同。
问他是不是有了心上人?
他沉默了,方知,原来,这便是心动。
方沁还对他说,若他喜欢,他可以先纳那女子为妾室,而她亦会善待人家。
若怕委屈了人家,等她走后,他可以扶她为正室。
听罢,便是他及冠以来的第一次犹豫。
他知道自己完全可以这么做,他有这个筹码,可以向当时还是翊王的裴竞要她。
他当时甚至考虑过,比起那些刀光剑影,生死未知的日子,她是不是会更愿意待在他的庇护下。
而他一定会好好待她,他会只有她。
可这念头也只是一瞬便消沉。
因为,他不想她受半分委屈,哪怕他与方沁有名无实,可在外人眼里,她便是抢夺方沁地位的妾室。
这对她不公平,那样的女子,怎可无端面对他人那样的指责。
所以,他放弃了。
之后,裴竞登基,而她也入了皇城司。
裴竞又敏感多疑,他再想得到她的消息,就没有之前那么容易了。
可他还是愿意冒这个险,只为了不定期可以知道一些她零丁的消息。
比如她养了一只狐狸,又比如她喜欢米糕。
再后来,方沁离世。
在她临去世前,唯一的心愿便是葬回郑州老宅,想他们虽无真正的夫妻之实,可也起码共担夫妻之名十六载,便也答应了。
临走之时,他对着祁阳公主说的话都是真的,他是真的想娶那个叫颜荇的姑娘。
等他回来,想鸿雁为礼,三书六聘。
娶他放在心头多年的姑娘。
时间一晃便是大半年后,他虽是为了郑家大姑娘之事,匆匆回京,可当他在京郊田埂间再见到她时,心头如小鹿乱撞,紧张的手心里全是汗水,他从未如此,便是殿前御试之时都不曾这样慌乱。
他也知道她兴许身负任务,便什么也不问,只带她入了城门。
却怎么也没想到,她进了宁王府。
不是悄悄地潜入,而是光明正大地进入。
他那日安慰自己,兴许,她也只是做了宁王府的丫鬟。
直到弥山秋猎,他亲眼见宁王抱她下马,亲眼见他们二人举止亲密,即使知道了这只是她的任务,也依旧清楚的感知到,那一棵大树有了裂隙。
在抢旗大赛那日,他认出裴竞给出的战利品是她养的狐狸,虽然深知有宁王应战,他的手下没有机会赢,可他还是想试一试。
想知道,他还有没有机会。
幸而,他赢了,就好像是他赢走了她那样。
他给桃子取名小花,因为,桃子是由桃花所结,他也希望,哪一日,他们可以开花结果。
桃子很听话,像是能听懂他的话,给了他接近她的理由。
于是,山林夕下,他终是第一次好好见着了她。
与他所思,分毫不差,不,只觉着别无更好。
而在宫中遇到她那次,她的靠近,令他神思,可他看出她中药了,便不忍趁她之危,亦怕她清醒之时后悔,他知道,他没有办法面对她难过的神情。
与她一同前往晋城的半月,是他的任性而为,他实在太想靠近她了,哪怕只是看着她。
所以,即便是带她去找别的男子,他亦甘之如饴。
可他还是高估了自己。
他知道自己一直都很有耐心,所以他等着,等着她结束这一切逢场作戏。
可同为男子,他知道,宁王动心了,也是,她那样的姑娘,谁不喜欢。
那她呢?
鲜衣怒马少年郎总好过他这个在年岁上能做她父亲的男人。
他终是迟了…
迟了机会,也迟了年岁。
上元夜那盏鸢尾花灯,终是没有见天日的那一日。
他的嫉妒,在他心中叫嚣,使他烦躁,也使他不得安寝。
他终是吻了她。
也得到了难得的平静。
宁王府的事,他虽早有预见,但他需要时间,等着将他府上众人安置,也等着她来找他。
…
颜荇带着惊讶,亦有些不解地看着叶僅,想从他眼里看出些什么,可入目的只是一张平静中带着笑意的脸。
“为什么?”
叶僅似是还沉浸在往事之中,慢慢抬手将她失落的发丝别于耳后。
才悠悠开口道:
“因为叶某心仪姑娘呀。”
或许他们有缘无分,可他希望她可以后半生平安喜乐。
这个愿景,从未变过。
作者有话说:
一直在想以什么方式来写一下叶僅的心里,包括他的过去以及他怎么爱上女主的,想了很久,决定开一章以他的视角的。
挺害怕大家觉着我拖沓,因此不喜欢的。
所以要是大家不满意,可以评论区留言,我给大家退币币。
毕竟,我每天也就7-8块钱,大家放心,我退的起。
最后,向那位被我删了评论的朋友道歉,呜呜呜,我切错号了,迷糊了,捂一下我的小马甲,没办法只删自己的,就只能删了您的,对不起【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