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陈郡距洛京不远。
崤函帝宅,河洛王国,说的便是这天下王都的皇城。
这里街道通敞,纵横交错,城门贯直,足容九车并行,两侧布置官署寺庙,坊墙内深宅大院、豪奴成行,牡丹丛开,香风数里。
暮色已垂,御街上仍然行人如织,摩肩擦踵。
我掀开车帘,眨也不眨地观望着长街景色,杀砚在前面低声道:夫人,前方就是司徒府、并太庙太社,过了此处,前面便是郎主的府邸了。
嗯。
能在此处有宅,可见慕容在洛京已成著姓。
车轮笃笃,渐渐将一众府院抛在后面,然而不过一炷香时间,驾车的两人忽然勒停了马匹,
怎么了?
我下了马车,却见对方目视前方,面色大变。
不远处高门轩敞,上陈白花,一行女御披麻缟素,手捧执绋鱼贯而出,身后数名挽柩,只听挽歌阵阵,哀哭遍耳。
我懵了:这,这是谁的奠礼?
杀砚杀墨互看一眼,默然不语,他们似乎同时保有一个秘密,是我所不知情的。
你们不说也无妨,我自己看。
我说完,不顾两人在身后狂呼,便疾步冲入了那高门里。
穿过影壁后,一路上几名女御被我惊吓,纷纷避让后退,内门走出两个熟悉的文士,却是杀笔杀纸两人,两人见我直直走入厅堂,面色一变。
夫人怎来了?
我愣愣地看向廊檐上方,只见两道长长的白色奠带垂落两旁,厅内摆着一张半人高的漆黑棺椁。
耳畔人声嘈杂,声音忽然大似惊雷,忽然又细若蚊蝇,每一个人都在说话,表情却模糊不清。
我默默望向那黑棺中,那人双手置于胸前,不冠不束,眼底绀青,嘴唇如枯萎的花瓣般苍白。
再摸向那宽阔的胸膛,确然冰冷彻骨,毫无起伏。
无论何时,总是死去的人最解脱。
数月以来,我不是不眠不休地赶路,便是照料昏聩的阿耶,如今这人将一切置之脑后,从此大梦不醒,却留我在世上苦苦煎熬。
此刻,再看向棺中的人,忽然便觉得有些羡慕。
甚至想与他一同去了。
只是这棺椁似一道小银汉,隔开了彼此,终究有些碍事。
众人眼睁睁看着我爬进了棺材,俱是惊骇瞠目,却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拦,而我爬到棺底,枕在那毫无回应的人肩上,渐渐在浓郁的困意中闭上了眼睛。
睡着了,便能忘怀一切苦痛。
不知过去了多久。
睡意昏沉,昏昧之间,枕畔的人忽然睁开了眼睛,盯着我熟睡的面孔,双唇轻动,一字一字,清晰得如清泉滴落岩上,铿锵穿石。
你的心意,我已知了。
一个冰冷的吻,轻轻地落在我唇上。
令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