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刺绣>第十六章

  从茶馆出来,三人一道往青楼院走,途中遇见胭脂铺子,陶澄问轻陌,“想不想要胭脂?”

  轻陌摇摇头,他现在只想快些回去水榭小院,陶澈心绪复杂,他也一样。

  “早上你没少用胭脂胡闹,”陶澄牵着轻陌往铺子里去,“再买几盒回去玩。”

  陶澈眼神瞟一瞟这两人,没跟上去,双手抱胸等在铺子外,心里乌七八糟的乱成一团,他从记事起,最为亲近的就是他温柔贤淑的娘亲,为数不多的几次生气都是因着那叫轻陌的下人,陶澈皱起眉,还有一回例外,在他还不懂事的时候,他奶声奶气的问,“娘,你为何不是大奶奶?明明家里就只有你一个姨娘。”

  后来便被关在屋子里禁食了一整天,陶澈直到现在都没再敢问这个问题。

  青楼院街口分别,陶澄把装有月纹服和胭脂的包袱递给轻陌,“下午好好歇息,晚上等我一起吃饭。”

  轻陌乖顺的点头,又朝陶澈微微颔首,陶澈不咋领情,抓着他哥转身就走。

  望着两人渐远的背景,轻陌这才叹出一口气,身子卸了力气,连肩膀都垮下去,他心头堵着十几余载的怨念与气愤,或许也没有,只是一团空荡荡的,不知名的情绪憋闷在身体里,叫他恍惚又无措。

  轻陌拖着步伐,目光黏在地面上,游魂一般的晃回小院里,杜六儿迎上来要接包袱,被轻陌挡开,“无事,你...你去...”

  小厮见轻陌眼底通红,也不敢追问,默默等着。

  轻陌抿唇,尝到了一点口脂的甜味,不是他想要的,他道,“你去端一壶酒来,要辣的。”

  小厮得令,“哎”了一声后发觉不对,犹豫道,“您...昨晚还...”却见轻陌已经朝河边走去,索性不招人烦,端酒去了。

  轻陌坐在石凳上,看见两条本是光秃秃的柳枝上已经抽出了鲜嫩的小芽,仿佛再过不久就要郁郁葱葱,他没什么欢喜的心情,反而思绪飘飞。

  那些他饱尝的委屈,他也曾像拔光了这条柳枝一般将它们努力忘掉,眼下却发现,忘不掉的,委屈源自思念,思念会成疾,这一身的疾早就融入骨肉,哪怕挫骨扬灰喝了孟婆汤,他仍是能叫出心念之人的名字。

  “所以乔二奶奶你真是打错了算盘啊。”轻陌喃喃,倏然又微微笑起来,眼里终于有了点光亮,“姻缘注定,相伴百年。”

  小厮捧着酒壶来时,见轻陌怀抱着包袱,一整张脸都埋进去了,严丝合缝的,他摸不准的唤了一声,没人理他,小厮想起管事儿常叹的名言“难伺候,一个个的都不消停”,他无声的咂咂嘴,还是劝到,“公子连日纵欲,不宜喝酒,还是多歇歇为好。”

  轻陌还以为自己会把积怨都哭出来,却不想哭是没哭,憋倒是憋了个好歹,他听小厮要走,赶忙抬起脸把人叫住,“你们青楼有没有面具?”

  小厮又领命去找面具去了,轻陌拍拍胸口,管他纵欲不纵欲的,抄起酒壶就对嘴喝了一大口,没有预想中的辛辣,满口甜丝丝的,原来是一壶蜂蜜糖水。

  轻陌的眼睛笑起来,一点点咽下糖水,心绪也渐渐由苦涩变甜。

  回程的路上,陶澄拉着陶澈又去了一次胭脂铺子,他看陶澈还是一脸苦闷的模样,招手道,“过来挑挑看,娘平日里都喜好哪种颜色?”

  陶澈像见了鬼,“你要做什么?绵里藏针?”

  陶澄被逗的轻笑,陶澈说,“你这团棉花也太薄了一点,针都不用藏。”

  “孝敬娘几盒胭脂罢了,”陶澄无奈,“被你说的那么狠毒呢?”

  “我仍是不太相信。若照你所言,那谁被诬陷,害你们一别十年,你现在能不怨恨娘?”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怨恨?”

  陶澈被噎住,试探到,“那...那你怨恨?”

  陶澄只道,“都跟轻陌老死不相往来了,还谈那么多做什么?”

  “也是,”陶澈抢着付了钱,勾搭上他哥哥的肩膀,“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那谁也不例外。”

  兄弟俩回了陶府,没从正门走,烦心遇见那些客套话不断的客人,两人从后院翻进来的,把劈柴的侍仆吓了个好歹,侍仆就是被陶澄赏金锭的两个人,他们弯腰问好,被陶澄哼了一声,“别叫我寻到错处,否则罚你们爬狗洞。”

  侍仆连连称是,不明白为何前后反差这么大,陶澈也云里雾里,“咱们家什么时候有这惩戒了?”

  陶澄道,“他们自己发明的,当初...”又摆摆手,“算了。待会儿客人走了去给娘送胭脂,你可知道什么该说不该说?”

  陶澈颇为纠结,一面五味陈杂的担忧他娘,一面又十分想看好戏,他长叹一声,“行吧,再让你多个哑巴弟弟。”

  乔晴扶着腰把客人送到门口,一转身就累的直皱眉,她肚子已经很大了,坐久站久都不舒坦,侍女搀扶着她慢慢走到桂花树下,正嗅着花香放松,便听见她的两个儿子说笑走来。

  陶澄三四天没着家,被乔晴说了好几句,陶澈简直不敢想象,只是不着家就要挨训,那等他娘听说新进门的媳妇儿不仅哑巴还是个可人的时候,该是什么样的惨状。

  陶澈把胭脂呈上,做和事老,“哥买来孝敬娘的,快消消气。”

  乔晴并未看上一眼,她坐下身,将胭脂推到一旁,脸色不渝的瞪着陶澄,“无事献殷勤,你昨晚在哪儿遇见你爹的?”

  陶澄老老实实的答,“酒楼吃晚饭时,刚要进雅间,碰上面了。”

  乔晴只问,“心上人?”

  陶澄道,“嗯。”

  陶澈看看他哥,又看看他娘,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亦不敢开口打岔。

  乔晴仍是温声细语,“何时冒出来一个心上人?与娘娘说说。”

  “前几日在寺庙拜佛时遇见的,她磕头起身时不甚踩了裙边,差些摔倒,我伸手揽了一把,遂相识了。”

  乔晴轻轻点头,又问,“相貌如何?”

  陶澄答,“倾国倾城。”

  “细细描绘一番,你爹也说这个姑娘样貌颇俏,配得上你。”

  陶澄垂眸莞尔,“倒是我配不上人家。”

  陶澈默默感叹,上一回听他哥哥说如此肉麻的话语,还是六七岁时看他给那谁写书信时,他哥不去赋诗写词实在可惜。

  乔晴用手绢挥开散落的桂花,“既是不愿说,便罢了。”

  陶澄道,“娘若是肯,明日我就将她带来陶府给娘问好。”

  乔晴似是隐隐的低笑一声,“澈儿在哪儿找到你的?”

  “茶馆里恰巧碰见,就我一人。”

  “他与你说过了没有,娘已经为你定下一门亲事,再过几个月的冬至,你将明媒正娶,将那家的女儿娶进陶府,成为你的正房。”

  陶澄点头,“我听娘的。”

  乔晴问,“你将如何待你这个哑巴心上人?”

  陶澄道,“收作妾室,若是她愿意。”

  陶澈一言不发,折了一根草叼在嘴里,免得他不小心嘴巴一溜,把茶馆里那句“别怕,娶不了的”拿出来嘲笑他哥。

  真是,十句话里八句假话。

  胭脂被乔晴拿回屋里去了,她其实有些意外陶澄会如此乖顺,但忙了大半日,实在困乏,再想一想陶老爷不知在哪儿缅怀那女人,心里更是一番嗤笑,竟是觉得有空闲想这对阴阳相隔之人,不若闭目小憩。

  陶澄换了一身衣裳,出来就瞧见陶澈靠在门边,“今日七夕,不出去玩?”

  “一帮酒肉朋友,聚多了也无聊。”陶澈拐了陶澄一肘子,“到底,怎么打算的?”

  “没什么打算,随机应变罢了。”陶澄笑道,“管好你的嘴,否则我转头就怂恿娘给你谋划一门亲事。”

  陶澈扁嘴,“你厉害。”

  陶澄牵了马,跃身上去,“我是厉害,信不信我可以把这门亲事转嫁到你头上?”

  陶澈瞪大了眼,随后一拍马屁股,“春宵苦短,走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