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柳残阳 伤情箭>第五章 砧落生死断

夜风萧萧,林木幽沉。

山路上,出现了两条人影,两个人步履滞重,四条腿像拖着千斤锁,那么蹒跚又吃力的往山上挪移,不止是有形的疲惫暴露无余,连无形的沮丧,也都盈溢于外了。

这两个人,不错,都是“北斗七星会”的成员,一个是老三胡双月,一个是老六山大彪,瞧光景,二位仁兄似乎往返奔波了不少冤枉路,模样狼狈得挺叫人心疼的。

谢青枫隐伏在一丛枯黄的杂草之后,目光冷锐的注视着这两个人逐渐接近,这一次,他可不是空着双手了;他的手上已紧紧握着一把脱鞘一的刀,一把式样极其怪异的刀,这把刀宽约尺半,长仅二尺,顺着锋利无比的锋口,有二道斜搂向上的血槽,刀柄缠绕着已泛褐黑色的生牛皮索,重量怕没有三十余斤!这把刀,看上去已不太像是刀,反而更似一座铁砧,一座不是铁砧,却极具形式意义的铁砧!

是的,这把刀的名子,就叫“铁砧”,一刀斩落,足可切下一颗牛首!

谢青枫的神态非常镇定,镇定得近乎淡漠,仿佛他等待的不是那飞跃扑杀的一刻,而仅是等待着和两个并不喜欢的朋友打声招呼……攀贴在路口右侧,那棵枯树上的紫凌烟,况味就与谢青枫完全不同了,打发现胡双月及山大彪的身影开始,她就不受控制的全身轻颤起来,两个人越是接近,她抖索的越发厉害,不但是抖,而且觉得四肢瘫软乏力,甚至连呼吸都那么恨死人的变得粗浊了……紫凌烟自己明白,她决不是怕,她已经历过太多的血腥,见识过太多的生死场面,恐惧对她而言,算得上十分陌生,但眼前,为什么又这般失态失常呢?她在迷惘,会不会因为是某种同门相残的罪恶感作祟,或者是慑伏于六位阿哥淫威之下过于长久的缘故?

不论是什么缘故,立将发生的这一切,她总有程度上难以适应的感觉。

此外,紫凌烟还另有一种羞赧的心情——杀人如麻、江湖历练老到精妙的她,为什么在和谢青枫比较之下,次次都如同一个不解人事的傻丫头?

于是,胡双月同山大彪已来到路口,也就是紫凌烟夜来被曹又难拦下的同一地点。

来到路口的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一前一后,脚步沉重的朝着小红楼的方向移动,夜暗中,两张面孔阴郁得一如现在的天色。

紫凌烟的心脏蓦然急速跳动起来,她惊恐的用手紧按住自己胸口,生怕自己咚咚的心跳声传进树下两位阿哥的耳朵里!

当然,这只是紫凌烟的多虑,胡双月与山大彪两人绝对听不到她的心跳声,不但如此,由于奔波劳累过甚,这两位的心跳,恐怕比紫凌烟犹要来得急促响亮。

谢青枫便在此时展开行动,他猝然跃向半空,所谓“半空”,是指胡双月与山大彪的头顶,当他旋身、挥臂、落刀,三个动作完成于一瞬,角度、空间加上距离的调配,其拿捏之完美与精确,简直无懈可击,令人叹为观止!

胡双月素有“封喉”之称,艺业独到,手法酷毒,他的反应与灵巧也是一等一的高妙,谢青枫人现刀落,他已应变奇快的单足拄地,侧旋低扑而出,只见刀锋过处;他的背脊上洒出一溜血水,老命却已无碍。山大彪虽然个大力猛,进退之间就没有姓胡的利落了,刀口飞来,他匆忙后仰,到底稍迟一步,“砰”的一声,左边耳朵连着大片颊肉应刃而解,血糊糊的不知抛向了何处!

这个时候,假如隐身树顶的紫凌烟能够适时配合,下手狙杀,正痛得整个脑袋发热发晕的山大彪必将不免,但不可了解的,是紫凌烟竟然突兀窒噎住了,刹那间的窒噎,便已失去了夺命致果的机会!

背脊受伤的胡双月,在一个踉跄之后,两臂倏振,人已一个盘旋绕回,就这一去一返,手上已亮出了他的兵刃——又阴又狠,见血封喉的“五寸匕”!

谢青枫一言不发,射形飞身,“铁砧”平斩直砍,刀芒如电中,又暮往下沉。凝成一片不散的寒光,仿佛一块巨大的锋刃,呼轰撞到!

胡双月一看气势,即知难以力拒,他迅速闪动,腾挪如风,尽量避开刀刃的正面,连跳带窜之余,好不容易才躲过这一招的轮回!

用手一抹自己的左颊,山大彪立时便疯狂起来,他粗野的吼喝着,反手拔出背后的“七环金刀”,猛虎出押般扑向了谢青枫!

谢青枫卓立如山,分毫不动,他侧面对着山大彪,“铁砧”下指,血迹蜿蜒,正点点滴滴从宽阔锋利的刃面上往下坠落……“七环金刀”环震刀至,在若匹练纵横,流瀑倒悬,而谢青枫倏然斜掠五尺,“铁砧”回斩,一刀劈出,声似裂帛,像是空气也被割开了——冲来的山大彪带刀横迎,任是芒掣锋叠,竟就来不及挡住对方的那一刀,冷电迸散的一刹,他的双臂连着他的“七环金刀”全已滴溜溜的抛上空中!

惨厉的嗥号如同鬼啸,山大彪凶性大发,一低头,不要命的往谢青枫撞去,谢青枫青衫飘舞,人已逸出——逸出前不忘反手挥刀,就那么一声“咔嚓”,山大彪斗大的脑袋已骨碌碌滚将出去。

惊魂未定的胡双月,根本就没有援救山大彪的时间,当他由那头奔回这一头,看到的只是伙伴的首级,而首级竟在地下打滚,早已不在它原来的位置上了!

谢青枫注视着胡双月,“铁砧”“呼”声竖立,镝锋寒削,又待夺命。

胡双月忽然打了个冷颤,脱口惊喊:“铁砧!”

谢青枫淡淡的道:“不错,铁砧。”

往后退出几步,胡双月不由脸颊痉挛,眼皮子也连连抽搐,他噎着声道:“方才的刀法……是‘必杀斩’?”

谢青枫眸瞳闪亮,宛如寒星:“算你还有几分见识,胡双月。”

像是呻吟般发出一声窒嚎,胡双月的脑门上已经沁出豆大的汗珠:“那……你一定就是‘青枫红叶’谢青枫了?”谢青枫冷冷的道:“用‘铁砧’杀人,而且施展的刀法是‘必杀斩’,这个人若不是我谢青枫,还会是谁?”

胡双月的内脏间宛似陡的烧起一把火,整个身子都有一种将要融化的感觉,他口干舌燥,嘶嘶有声的粗重喘息着:“为什么?谢青枫,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谢青枫道:“我是被逼如此,胡双月。”

颈间的喉结上下移动间,胡双月咽着唾液,呐呐不解的道:“被逼如此?谢青枫,我不懂,是谁在逼你?又是为了什么事逼你?”

谢青枫生硬的道:“我一说你就懂了,胡双月,是紫凌烟,现在,你懂了么?”

不自觉的又哆嗦了一下,胡双月高瘦的身躯顷刻间像是佝偻下好大一截:“紫凌烟……小媚,她,她原是我们的七妹……”谢青枫道:“我知道,知道她原是你们的七妹,但是,你们这群杀人杀红了眼的东西,居然真正六亲不认,冲着你们的七妹齐来下刀;胡双月,闯道混世,到了这种走火入魔的程度,就该通通回锅了。”

胡双月挣扎着道:“谢青枫,你乃有所不知,小媚糊涂,竟犯下背叛山门、出卖组合的大逆之罪——”哼了一声,谢青枫道:“挺身救父,义纵亲情,正是天底下至真至情的表现,理该受到褒奖才是,但你们却反其道而行,为了此事,竟待以死相惩,胡双月,这从哪里说,都说不过去!”

胡双月急忙争辩:“这种做法,完全违背了组合的规矩,也毁弃了我们当初结盟的誓言,谢青枫,小媚如此任性胡为,难道还不该受罚?”

冷冷一笑,谢青枫道:“那等规矩、那等誓言,打开头就是有悖天理、不容伦常,根本冷血无义,令人难以折服,而莫名其妙的束缚,自然可以不予遵从!”

胡双月心里明白,彼此的看法南辕北辙,立场更是两个极端,要想谈得拢,显然无望;他惨白着一张削瘦的面孔,沙哑着嗓门道:“谢青枫,你和小媚,有什么关系?”

谢青枫平静的道:“朋友,胡双月,只是朋友。”

有这样卖命的朋友,其间交情之深,亦就无庸赘言了。胡双月的目光越过谢青枫的肩膀,望向山下来路,可惜的是,夜色沉寂中,来路一片静荡,别说是人,连鬼影也不见一条……谢青枫双眼平视,神色安详的道:“天下虽大,奇迹并不很多,胡双月,如果你在指望你的伙伴们及时来援,未免不切实际,现下的情况,并不怎么具备巧合的条件。”

胡双月咬着牙,声音迸自齿缝:“谢青枫,‘北斗七星会’向来只是吃人,不曾被人所吃,你今晚骄狂至此,骑到我们头上糟蹋我们,真正是可忍孰不可忍!”

谢青枫七情不动的道:“不止是骑到你们头上糟蹋你们,胡双月;事实上我已经不打算叫你们朝下活了,吃人者,人恒吃之,再说,‘北斗七星会’已无七星,仅存五星,很可能,马上只剩四星了。”

胡双月僵凝若桩,半晌没有动静,但吁吁呼吸之声,清晰可闻。谢青枫久经战阵,历尽生死,他当然明白,什么事立即就会发生。

缓缓的,胡双月的脚步向左侧挪移,“五寸匕”在他手中闪泛着森蓝的芒彩,而谢青枫卓立原地,垂眉如寂,他的“铁砧”仍旧正竖于前,看上去仿佛一块沉厚的铁板!

“五寸匕”的流灿像是一颗陨星的泄尾,拖着那样蜿蜒多变的光纹猝然飞来,倏沾倏点之下,又疾走斜掠;谢青枫半步不移,他甚至没有反击,只将“铁砧”的锋面做了几次旋转,业已封死了敌人每一个角度、每一次的进击。

胡双月的额头上再现冷汗,他围绕着谢青枫缓步打转,“五寸匕”游移不定的指划着,感觉上,却似面对一座石山,浑然天成,竟是无懈可击!

攀附在树顶间的紫凌烟,几乎已经忘记她是干什么来的,只瞪大着一双丹凤眼,紧屏呼吸,目不稍瞬的注视着下面的情况演变,一时里,她连自己是个什么立场也差点混淆不清了……“五寸匕”突然又开始跳动,森蓝的光芒由单凝的一抹蓦地散裂为十三抹,十三抹冷焰由十三个不同的方位飞射喷泻,却集中向一个焦点——谢青枫。

谢青枫的身形在焰光着体之前的刹那腾起,刃芒只是贴着他的脚底掠过,“铁砧”便在这间不容发的细微空隙里暴翻,快得无可言喻,宽大又锋利的刀口已切进肌肉、切入骨骼,切断了五脏六腑,更将胡双月由右肩至右肋,整整劈成了两片!

瘰疬的肠脏含着浓稠的鲜血,顷刻就泄满一地,胡双月像是叹息般发出一声低吟,即已寂然不动,他的面孔仰搁向上,除了惨白得出奇,倒没有过份的恶形恶状。

谢青枫专注的归刀入鞘,他把“铁砧”插回同样宽阔的牛皮鞘内,动作细致谨慎,似乎地下的两个死人,远不及他现在做的事来得重要。

一声干呕传自树顶,接着又是一声,好在并没有什么东西从上面吐出来。

谢青枫漫步前行,头也不回的飘出几句话:“小媚,要想不看,得跟我离开这个地方才行。”

衣袂带风的轻响立起,紫凌烟飞射掠下,谢青枫瞥了她一眼,乖乖,脸色之苍白,几乎就和死在那里的胡双月差不多了。

刀是别在后腰带上,因此谢青枫得以空出手来拥搂紫凌烟,这杀人不眨眼的娘们,此刻的表现却不见强,她捂着嘴,噎着声道:“青枫……你可以杀他们,但,但不该下手这么狠,连具全尸都不留……”谢青枫笑了笑,柔和的道:“横竖是死,死的方式就不必挑剔了,小媚,当你们杀人的时候,也都给对方选择的余地么?大概亦总是以你们认为方便的手法行事吧?”

又干呕了一声,紫凌烟低着头道:“那是对付不相识的人才这样,而胡双月、山大彪,青枫,他们到底是我的三哥与六哥……”谢青枫摇头道:“妇人之仁,真个言来无趣。”

紫凌烟幽幽的道:“事情闹到这步田地,已然不可收拾,青枫,现在想想,倒弄不清我做对了,还是做错了?瞧着这一片凄厉惨怖,实在心乱如麻……”谢青枫叹口气,道:“如果不让事情闹大,开头便容易解决,你的六位阿哥不是要你的命么?

包括你那位三哥及六哥,索性给了他们,不就天下太平,波澜不起啦?你不甘愿舍命,只有保命一途,要保命,必须自卫,而自卫的最佳手段为主动攻击,情况便这么衍生下来;你不妨多想想,除了一死了结,你还有什么防止之道?“紫凌烟呐呐的道:“他们决不会放过我……只要我不死,他们就不可能罢休……”谢青枫道:“所以说,形势就发展成眼前的光景了。小媚,你要明白,人想活命,有时候得付出极大的代价,无论代价付得多么痛苦,只要不愿死,就必须有所承担。”

紫凌烟感触甚深的道:“当年大家结盟,规矩虽然订得严苛绝情了些,但长久相处,却也不分彼此,其乐融融,这些日子厮混下来,不知经历了多少艰难困苦、凶危险峻,伙伴们都能同心共济,相互扶持;‘北斗七星会’就像是一个家庭,我们七个是家庭中的成员,要说没有情份,那是假的,至少我向来是把这儿当成我的家,在没有发生这桩事故之前,做梦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会离开他们,甚至与他们成仇……唉,好歹混出了头,撑起了场面,却就这么一下子散了局……”谢青枫以笑非笑的道:“君不闻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天下岂有久开不散的筵席?

何况像你们这种人肉席,早散早好,正可谋福天下苍生,使多少无辜免遭涂炭。“横了谢青枫一眼,紫凌烟狠狠的道:“我知道你早就看我们‘北斗七星会’不顺眼了,这一次,可叫你抓住了机会,明正言顺的拔除这根眼中钉,打底扫干净!”

谢青枫不以为忤的道:“小媚,这不是狗咬吕洞宾么?‘北斗七星会’岂是好惹的主儿?他们杀人放火,只要不冲上我,我就睁只眼闭只眼装糊涂,原本河井水互不相犯,我哪来这高的兴致去撩拨他们?便吃撑了也不干这等麻烦事,说来说去,还不是全为了你,现在倒好,居然埋怨起我来了……”把面颊贴上谢青枫的肩头,紫凌烟苦涩的笑道:“你别生气,青枫,我心里恼、心里躁、心里犯矛盾,难道就不能向你倾吐?你越来不爱我了,一点都不让我,连多听我几句牢骚话,脸色就摆了出来……”谢青枫踢飞地下一块小石,无可奈何的道:“眼下正在替你拼命,还要怎么来证明我对你的情感?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不顾自己生死存亡,提起刀片豁起来看了,尚不算是一等一的情痴么?小媚,你他娘太也难缠,令人消受不了……”紫凌烟又娇嗔起来:“瞧你,这不是又对我不耐烦啦?你就不会再体贴点,再顺着我点?”

谢青枫干声笑道:“好、好,就再体贴点,再多顺着你点吧,唉,竟像是前辈子欠了你的。”

凌烟咯咯笑道:

“可不是?青枫,我也常常在想,你这冤家一定是上辈子欠了我……”谢青枫忽然脸色一沉,道:“小媚,有件事,我差点忘了问你。”

偷觑了谢青枫的神情,紫凌烟不由吓了一跳,她惴惴不安的道:“你这是怎么啦?好端端的一下子就把脸孔摆了下来?有话你说嘛,瞧你这样子,好像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似的!”

谢青枫道:“方才,在山大彪第一次受伤倒地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相机下手?如果你那时配合得好,头一个回合将结束得更快更早,却叫我又费了一番手脚!”

噤窒了半晌,紫凌烟才怯怯的道:“我……我当时全身僵冷,稍稍犹豫了一下,谁知怔忡之间,机会已经失去了,青枫,我不是故意的,那一刹里,只觉得有些迷乱错愕……”谢青枫低沉的道:“小媚,对敌人慈悲,就是对自己残酷,相同的情形之下,他们决不会可怜你,一点也不会,切切记住,下次不可犯同样的错误,否则即将万劫不复——你算是行家,原该不需我提醒你才对……”紫凌烟沙哑的道:“我不会再犯错了,青枫,你放心……”这时,他们已经来在山腰平台之前,那座小巧的红楼,遥遥入眼在望;紫凌烟不自觉的放慢了脚步,透几分紧张的问:“青枫,下一着棋,你想妥了如何去走吗?”

谢青枫静静的道:“就在院墙之外,小媚。”

怔了怔,紫凌烟不解的道:“院墙之外?在院墙之外干嘛?”

谢青枫伸手抚摸着紫凌烟那柔滑如缎带般的披肩秀发,无限怜爱的道:“傻丫头,便在这里做第二次狙杀!”

激灵灵的一颤,紫凌烟脱口道:“可是,这是家门口——”谢青枫笑道:“这已不是你家的家门口,而且,办这种事,来不及挑拣好风水地了!”

紫凌烟脸蛋儿泛红,有些窘迫的道:“你看,我又糊涂了!”

谢青枫默查地形,并迅速有了腹案,他牵着紫凌烟的手走向一角更幽暗的地方,然后,把嘴唇凑在紫凌烟耳边,轻轻低语:“下一阵,可能比头一次遭遇要困难些,小媚,你必须定下心来,准备接应,千万不可再昧于感情,误了大事,你知道吗?”

点点头,紫凌烟同时深深吸了口气,表情十分果决的道:“我答应你不会使你失望,青枫,这原是我的事,怎能又误了你?”

谢青枫道:“这就好;只要听到声息,我们便各自进入攻击位置。小媚,你隐藏的地方,是门后左侧的矮墙之下,从那个所在,出手狙袭,角度及视线皆造成受攻击者某种程度上的障碍,最令人不及防备;我的位置在对面的坡脊棱顶,与你的隐藏处正好形成斜角,交互夹击,奏功的希望极大。”

紫凌烟悄声问:“青枫,为什么你认为第二次狙杀,将会比第一次来得困难?”

谢青枫严肃的道:“因为第一次他们没有警觉,第二次他们就有了,小媚,对一个处在高度戒备下的目标动手,总要比攻击一个全无防范的目标困难!”

“哦”了一声,紫凌烟又有些失悔的跺跺脚,微带怨恚的道:“早知如此,我们该把路口的尸体移去才对——”谢青枫道:“我们没有时间做那件事,而且杀成一片血红狼藉,怕也收拾不干净,再说,把尸体放在那里,尚另有作用,让他们亲眼目睹,不止情绪震动,情神上益增压力,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紧张状态下,失误的比算就更大了!”

窒默了一会,紫凌烟的声音像渗合着沙砾:“青枫,你真狠……”谢青枫古并不波的道:“我说过,对敌人慈悲,即是对自己残酷,小媚,杀人杀到死,送佛送上天!”

不知是身上冷抑或心里寒,紫凌烟簌簌抖索起来,脸色也泛着青白:“但愿这场恶梦快点过去,青枫,我真觉得承受不起了,可怕……好可怕!”

谢青枫呵慰着道:“好歹撑持着,小媚,很快就会成为过去了,别担心,一切都有我替你顶在前面。”

紫凌烟刚待再把身子倚进谢青枫怀内,享受片刻的温暖,山路那头,已传来隐隐的脚步声,还有,夹杂在脚步声里的喘息声——好像人们在行动中驮负着重物的那种声音。

于是,他们立即分开,各自潜伏进先前预定的攻击位置,也只是刚刚藏好,山路上,已影影绰绰的出现了两个人,那两个人的背上,好像还分别背负着一团黑黝黝的物体……第六章 水流大江东两个人逐渐来近,昏黑的天光下,从轮廓间依稀能以辨出那是“北斗七星会”的二哥“断掌”曹又难、四爷“翼虎”沙人贵,两个人背负着的东西,显然是两具尸体,而一定就是胡双月与山大彪的残骸了。

由对面斜坡的棱线到小红楼的正门,约莫有一丈二三的距离,这个距离,非常适合狙击者跃升之后连续扑落的动作,几乎只要纵拔到第一次弹起的高度,不需再行运气接劲,顺势而下,正好就是出手的焦点,过程一气呵成,方便无比。

一丈二三的远近,也恰是练有夜视功能的人,目力所及最允当的范畴,在这个范畴之内,一切动静,大概都在眼底,不至模糊。

曹又难和沙人贵两个,约莫已经相当累了,他们来到门口,还不及推门,就先忙着相互合作将背在背上,用外衣包裹着的尸体卸下,小心翼翼的搁置地面,四只眼睛望着两具尸体,皆不由形色凄黯,相对唏嘘。

杀手也不是全无情感的,虽然那种情感较深沉、较冷硬,但总也叫做情感,尤其是杀手的下场如果亦是被人所杀,情感之外,只怕就还要加上一点兔死狐悲的自伤了。

曹又难的目光开始带有警惕性的向四周搜视,沙人贵却意态沮丧的叹着粗气:“我就不信事故还会发生到家门口来,二哥,算计二哥与老六的那票王八羔子,早不知跑到哪个角落里窝起来了!”

接着,他又无精打采的坐向石阶上,双手抱着头,悠悠忽忽的道:“这不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么?小媚的麻烦刚捅出来,跟着就接上这么一桩要命的灾祸,难怪好几天了,我老是左眼皮子跳个不停,莫不成,哦,我们‘北斗七星会’的劫数到了?”

冷哼一声,曹又难道:“少胡扯,我看老三和老六的横死,多半与小媚脱不了关系!”

黑暗中,沙人贵的神色先是一怔,他倒吸一口凉气,说话有些混浊起来:“二哥,你这样论断,得有根据才行,小媚的那几下子,我们全都心里有数,若是讲机灵巧黠,她是不差,但谈到武功,别说她一个对付不了三哥老六两个,连一挑一也扛不下来,凭她的本事,又如何能杀得三哥同老六,更杀得这么凄惨法?”

曹又难阴冷的道:“老四,机灵巧黠,一样可以用来杀人,症结只在于如何安排而已,况且你不该忘记,小媚在外面有朋友,相当够份量的朋友,小媚手段高,她会设法使她这批朋友为她出力,甚或卖命!”

沙人贵迟疑的道:“我也知道她在外面有朋友,‘瑞昌县’牢房的把戏、山神庙的突然脱逃,全由她的朋友暗地帮忙,不过,她也有功力强到能够击杀三哥与老六的朋友?”

曹又难沉沉的道:“天底下没有不可能的事,小媚那一套颇不简单,其狠毒狡诈之处,恐怕要超过你我的想像,老四,如若我猜得不错,恐怕还会有情况——”沙人贵反应过敏的立刻向周遭巡搜,却又不住的摇着脑袋;“二哥,我实在想不通,小媚不但聪明,更聪明得出了奇,假如我是她,逃出性命已属万幸,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决不会傻到调回头来冒险报复,因为这是寻死的事,一个弄不巧,阎王殿上就得再去应卯——”曹又难道:“所以你才不是小媚,她的想法和你大相径庭,她存的是什么心思,谁都不容易猜透,老大早就说过,这娘们像一条毒极了的毒蛇,表面纹采斑斓,艳丽夺目,实际上却是最要命的东西!”

默然片歇,沙人贵涩涩的道:“我还是不认为她有这么大的胆子,有这么厉害的帮手,二哥,你不妨往别处想想,我们‘北斗七星会’这些年来,杀人无算,结的仇更多,会不会是别的仇家摸了进来抽冷了下毒手?”

曹又难的语调又干又冷:“当然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不过,小媚的事件与老三老六的死凑得太巧,我仍然怀疑是小媚在其中搞鬼,直觉上,我不以为另有他人……”沙人贵道:“不管是怎么一个内情,等老大和鬼狐狸回来,好歹就能把它归理清楚。”

冷森的一笑,曹又难道:“假如事情是小媚干的,不须等到老大和老五回来,我们很快即可知晓!”

怔了怔,沙人贵疑惑的道:“此话怎说?”

曹又难微微扬起面孔,而脸上的表情一片肃煞,透着一股隐隐的暗青:“如果是小媚下的毒手,她的目的决不止以狙杀老三老六两人为满足,而是将整个‘北斗七星会’的成员完全当作对象,换句话说,就是要通通消灭我们,现在她已成功的谋害了老三老六,跟着来的,约莫就是你我及老大老五了!”

不禁自背脊上冒升一缕寒意,沙人贵强忍住那个哆嗦,惊悸不已的道:“二哥,你说得未免过于可怕了,小媚哪来这等的狠劲与这等的胆识?

我们同她相处多年,却也不曾发觉她有如此歹毒法,横想竖想,她都不像你推测的这么冷酷嚣狂曹又难缓缓的道:“不需争辩,老四,我讲得对不对,马上就会由事实来证明,当然,我但愿我的判断是错了,否则,后果难以预料!”

沙人贵呐呐的问:“你的意思,二哥,小媚很可能就在附近伺伏着?”

曹又难颔首道:“不错,这时候,说不定她正在倾听我们交谈,注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再也坐不住了,沙人贵霍的站起身来,一双眼珠子骨碌碌向左近转动,手亦按住了插在后腰板带上的家伙,模样已是如临大敌。

曹又难镇定的道:“你看不见她的,老四,她会挑拣一个非常适当又隐密的地方匿藏,那个地方可以清楚的监视我们,而且,必定在最得利的攻击位置之内!”

艰辛的咽一口唾沫,沙人贵苦笑着道:

“这算怎么一码事?玩这等杀人的把戏,原是我们的专长,如今却叫人家玩起我们来了,那玩的人又曾属于我们之中的一员……他娘,这不是在打混仗么?”

曹又难道:“人一出世,就开始了打混仗的里程,这其中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生活嘛,本来便是一连串无休止的争斗,除了斗到死,就只有一直斗下去!”

沙人贵还没有来得及表示什么,谢青枫就来了——他从对面斜坡的棱线之后飞腾而起,拔高九尺左右,划过一道极其优美的半弧,落脚点就正好在曹又难与沙人贵的头顶,流程顺畅,毫不拖泥带水。

他来得非常之快,快得像闪电、像幻觉,当他的猎物举眼看到了他,他已经到达攻击距离之内,于是,他决无迟疑的出手,“铁砧”暴斩,光似凝雪飞霜。

沙人贵的动作也相当迅捷,侧身、拧腰、翻腕,“狼牙飞棒”笔直捣出;曹又难亦斜跃四尺,两只又粗又厚,仿若蒲扇似的巨灵之掌双抛合聚,夹攻来敌。

“铁砧”微沉猝扬,“当”的一声,震开了沙人贵的“狼牙飞棒”,火星迸溅中,刃口已迎向曹又难那一双沉厚的手掌。

曹又难号称“断掌”,练的是“断碑掌”的功夫,掌力雄猛坚实,足以横击牡牛,但是,到底仍为一双肉掌,和谢青枫的“铁砧”硬碰不得,锋口迎到,他弓腰曲背,人朝下坠,然而,他却赫然发觉,“铁砧”的走势竟已到达他预定落脚的方位!

双臂立振,曹又难奋力再起,时机上已稍慢半分,“铁砧”闪过,他的左小腿肚“呱”声绽裂一道血槽,所幸没把一整条腿赔上。

当曹又难踉跄落地,几乎不分先后,沙人贵再度飞挥出的“狼牙飞棒”又被磕开,他脚步不稳,堪堪打了一个半旋,“铁砧”已照头劈下!

怪叫如泣,沙人贵拼命滚仰,寒芒过处,脑袋是保住了,却被刃角带去一块巴掌大小的头皮——一时间,他竟不觉得疼痛。

猛回身,曹又难嘶声大叫:“且慢!”

谢青枫竖刀胸前,刃光闪泛,恍若秋水,他静静的望着曹又难,不出一声。

惊疑不定的打量着谢青枫,曹又难干涩的开口道:“朋友,‘青枫红叶’和你有什么关系?”

谢青枫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牙面的瓷光在黑夜中微微泛映,仿佛他是有意炫展着自己这一口好牙:“问得很好,曹又难,因为我就是‘青枫红叶’,‘青枫结叶’也就是我。”

脸上的神色立刻灰暗下来,曹又难感到丹田松沉,口唇干燥,脑子里的思路也一下子变乱了;他嘴巴翕动了一会,才沙哑的道:“那么,谢青枫……你是为了小媚而来?”

谢青枫道:“是为了她。”

曹又难的面孔又灰了一层,他吃力的道:“你和她,竟有这么深的交情?”

谢青枫笑着道:“正有这么深的交情,男女相处在一起,变化微妙而奇异,可惜贵‘北斗七星会’的各位全都蒙在鼓里,不知小媚之外,尚有我谢某人的一段渊源存在,所以,各位的境况就艰难了。”

眸瞳里漾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悚栗神情,曹又难仍在强持镇静:“我们的两个兄弟——胡双月和山大彪,是你下的毒手?”

一仰头,谢青枫不悦的道:“我是以一对二,正面拼杀,如同现在的情形一样,这能叫下毒手?怪只怪他们学艺不精,运道欠佳,混江湖选错了行当,偏偏挑上这要命的营生!”

曹又难的目光不觉转到地下的两具尸体上,顷刻间的感受,不知是悲愤抑或怯惧?他望一眼那边满头满脸是血的沙人贵,意识沮丧极了:“谢青枫,‘瑞昌县’牢房与山神庙的事,大概也都是你干的?”

谢青枫道:“当然,为了小媚,不得不辛苦点,一事不烦二主,嗯?”

沙人贵抹了一手的血,恨恨地往裤管上擦去,咬牙切齿的叫骂起来:“姓谢的,老子们与你往日无仇,近日无怨,向来是河井水互不相犯,只为了一个臭娘们,你他娘就冲着‘北斗七星会’下这等的毒手,闯道混世有你这样混法的?”

眼角微瞄沙人贵,谢青枫这次却没有愠恼,他不紧不慢的道:“杀人只要有理由,不必有仇怨,沙人贵,就像你们各位,双手染血,杀人无计,莫非也都为了与人有仇有怨?”

沙人贵咆哮着:“我们杀人的理由是为了吃饭,你呢?你他娘又有什么鸟的个理由?”

谢青枫淡然道:“我的理由是因为小媚,沙人贵,你们要杀小媚,我就只好对不住你们,而且,事情一旦开了头,便必须使它有个终结,虎头蛇尾是不对的,如今,我正在进行终结的过程。”

又抹了一把淌在腮颊上的鲜血,沙人贵掂了掂手中的“狼牙飞棒”,大声吼叫:“娘的个皮,口口声声小媚小媚,正是恋奸情热,一对奸夫淫妇,小媚现在何处?叫她滚出来,自己赖躲着不敢伸头,尽把事情朝别人身上推,算不得够种够胆!”

谢青枫竟然笑了:“沙人贵,你真是个粗胚,不折不扣的粗胚,斗杀对决,也该讲究点气氛情调,嚣叫谩骂,不觉得太煞风景么?”

狠狠一跺脚,沙人贵大吼:“我要你把紫凌烟那贱货叫出来,到时候你就知道我会怎么给她气氛、给她情调,这个狠心毒妇,看我能不能活剥了她!”

谢青枫道:“放心,沙人贵,她会露面的,她一定会露面,问题在于只怕你活剥不了她,等她出现,就如同恶魔索命,必将活杀于你!”

沙人贵口沫横飞的怪叫:“让我们试试,谢青枫,让我们试试!”

谢青枫的“铁砧”轻轻摆动,森寒的芒焰亦在隐泛冷眼,他平静的道:“自然要试,沙人贵,无须等小媚来试,我们就可以先试,确实的说,早已经开始试了,现在要做的,只是接续下去而已!”

曹又难低哑的插进来道:“谢青枫,你的主意,难道没有更改的余地?你一定要豁到底?”

摇摇头,谢青枫道:“我刚才已经说过,事情一旦开了头,就必须有个终结,不应该虎头蛇尾;曹又难,砸烂了摊子,就要收拾干净,否则,烂摊子留下来会增加许多麻烦,你说是么?”

深深吸了口气,曹又难的表情十分痛苦:“也罢,是你逼得我们毫无选择,唯有以死相拼!”

谢青枫眉梢子扬起:“记得你先前说过,生活本身便是一连串永无休止的争斗,除了斗到死,就只有一直斗下去;曹又难,你说得相当透彻,可见你也和我一样,早已洞悉了人生的无奈,没有错,除了斗到死,就只有一直斗下去!”

一声暴叫出自沙人贵嘴里:“老子就斗你这狗娘养的!”

随着他的叫嚷,“轰”声破空之响传来,“狼牙飞棒”的棒头已脱柄射出,锥尖闪映于夜色之中,活像一张利齿森森的巨吻!

谢青枫略往后仰,“铁砧”横起,飞棒却突兀变化了它原来的路线,一晃之下跳击向谢青枫的中盘,于是,“铁砧”猝然切落,“呛啷”一声撞震,飞棒已经斜砸在地,捣得泥沙四扬!

就在这时,谢青枫听到一阵细碎的衣袂飘风之声响起,响声不是接近,却是远去,他蓦地回首,乖乖,那曹又难,“北斗七星会”的二大爷“断掌”曹又难,居然临阵退缩,脚底抹油,抛下他的兄弟不管,独自逃之夭夭了!

曹又难玩的这一手,不但谢青枫有些啼笑皆非的意外,连他的老伙计沙人贵也不禁目瞪口呆,瞧着曹又难亡命飞跑的背影,几乎不敢相信这竟是事实!

谢青枫耸耸肩,提高了嗓音道:“小媚,你不要现身,暗里缀着姓曹的,踩明他的窝身处再来通知我,记得切勿轻举妄动;姓曹的是往山上逃,应该会在左近留足,我不走远,就在那破山神庙里等你……”“叮”的一颗小石头丢到谢青枫脚前,表示紫凌烟已经照着他的吩咐去做了,掷石之举意同回应。

沙人贵忙循着小石丢来的方向探头探脑,而夜色深沉,却是任什么端倪也不曾察觉!

谢青枫慢条斯理的道:“她是从北边院墙走的,沙人贵,可惜你没有看见她那身段儿多利落!”

沙人贵虎吼着道:“现在看得见、看不见都没关系,姓谢的,你已自行露底,揭明了要到山神庙与那贱人会合,你们且等着‘北斗七星会’的兄弟来抄窝吧!”

不由低唱一声,谢青枫道:“一般而言,道上的杀手组合,除了强有力的行动条件外,亦该具有高度的思考能力、近乎艺术化的任务安排,但看到你们,实在令我失望!沙人贵,就凭‘北斗七星会’这样一个粗制滥造的团体,居然也能在江湖上立足多年,并且挣到颇大的名声,说起来,不是笑说么?”

沙人贵愤怒的道:“我们流血卖命,辛苦打下的江山,哪一桩、哪一样是笑话?”

伸手点了点沙人贵,谢青枫安详的道:“就以你来打比吧,沙人贵,一点头脑也没有,你不想想,我当着你的面前明明白白的和小媚约妥见面之处,意思便是根本不怕你知道——”沙人贵有一种受辱的感觉,他厉声道:“为什么不怕我知道?你以为我们兄弟便奈何不了你?”

谢青枫笑道:“这倒也不尽然,之所以不怕你知道的原因,只在于你不可能再把消息传递出去,沙人贵,我眼中看你,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又何必在乎死人听到些什么呢?”

牙齿挫磨得“咯”“咯”有声,沙人贵额暴粗筋,双目凸瞪,吁吁吸着气:“谢青枫,你也未免嚣张得过份了——”谢青枫望着曹又难逃走的方向,淡淡的道:“我不是嚣张,仅是表达一点自信,以及叙述一件事实,沙人贵,你还不觉得你们只是一群乌合之众么?没有情感基储没有道义观念,甚至连最起码的同心协力这一项都做不到;就在眼前,正乃生死关头,你那位二拜兄却撇下你独自逃之夭夭,而兄弟不能共患难、手足悭连福祸,你们之间,尚有什么希望可言?所以,我不但把你看成一个死人,那些未死的,也只是吊着一口气罢了,包管喘不多久啦!”

到了这等关头,沙人贵犹不松口,恁凭打落门牙和血吞:“好叫你得知,姓谢的,我曹二哥决非临阵畏缩,他是求援去了,‘北斗七星会’的兄弟向来肝胆相照、同生共死,没有一个孬种!”

谢青枫好整以暇的道:“真是这样么?沙人贵,曹又难去何处求援,又求谁来援?再说,在如此紧迫的情况下,便求得援兵,怕也来不及了。”

沙人贵不由语结,支吾了好一会,才脸红脖子粗的叫嚷着道:“谢青枫,你休要小觑了我,不及时?怎么叫不及时?你以为我撑不到那个辰光?”

谢青枫道:“你一定撑不到,沙人贵,你会死得很快,快到出乎你的预料!”

猛的拌手振腕,斜插在泥地中的飞棒“呼”声扬起,“锵”的一响接回握柄之上,沙人贵像是突然间横了心,不但不朝后退,反而一步一步逼近谢青枫,光景是待采取主动了。

谢青枫赞赏的微微一笑,也正面迎了过来,双方的距离本来就不远,彼此前凑,不过几步路便到了攻击位置,沙人贵大吼如雷,身形纵起,“狼牙飞棒”以泰山压顶之势狠劈而下。

布满尖锥的棒头炫闪着点点晶亮的寒芒,挟合回荡的劲风砸落,力道弥足惊人,然而谢青枫却没有躲避的意思,他仰着面孔,双眼轻眯,宛似观看某种天象奇景般注视着飞棒的下降,就在棒锥相隔他头顶五寸左右时,沙人贵蓦地吐气开声,身向侧翻,飞棒倏闪,已由下砸之势变为横击,棒头滚动,擂木也似卷撞谢青枫的胸膛!

敌人的攻势与招数的变化,似乎早已在谢青枫预料之中,沙人贵甫始易位换招,谢青枫已抢得机先——“铁砧”斜出,锋刃斩削的角度,恰巧便在沙人贵侧翻抽棒的间隙,这间隙仅有一线,且是稍纵即逝的一线,“铁砧”斩出,刚好切入这一线之际,其眼明手快与时空间距拿捏之精妙准确,实在已到达出神入化的境界了!

飞棒犹在进行的过程之中,沙人贵已狂嚎着连人带棒一齐抛震出去,身子抛震是一个方向,他的那条左臂又滴溜溜甩掷往另一个方向,漫天血雨飞洒——犹透着温热的气息与铁锈般的腥味!

人是跌在地下,却在一个翻滚之后弹跃而起,只这瞬息前后,沙人贵那满脸的横肉已挤叠成一堆,两只眼珠子也几乎挣出眼眶,他人站在那里,不住颤抖摇晃,呼吸声粗浊得仿佛拉起风箱……谢青枫用左手无名指顺着刃口打去一溜血水,又将手指往靴底轻拭,这才笑吟吟的望向沙人贵左肩处的伤口——那条左臂,是齐肩斩断,断落的部位肌肉整齐、骨骼平滑,除了血糊赤漓的一片,倒还相当利落。

嗓眼里响着呼噜声,沙人贵开始移动,朝着谢青枫站立的位置移动,双目像是定住在谢青枫脸上,透着死鱼般的混茫色调。

谢青枫和悦可亲的道:“慢慢走,沙人贵,别急,我就在这里等你,可别抢快了滑跤。”

沙人贵的喉管间不停的响着呼噜声,他右手紧握“狼牙飞棒”,提着气发狠:“你不用得意……姓谢的……我尚能……能再做……必死……必死之一击!”

哧哧一笑,谢青枫道:“当然,只不知是谁死罢了;不过照情形看来,恐怕还是尊驾高升的可能性较大。沙人贵,我说过,你会死得非常快,抱歉到现在才弄你一个半死,但就只是一步之隔了,下一步,我绝对送你上路——”闷嗥声有若野兽濒死前的哀鸣,沙人贵一头撞了过来,他的“狼牙飞棒”却在身体撞来的一刹,做了个非常奇异的举动,棒头“铮”声弹起,竟不是直对谢青枫,反而飞抛上天,棒头弹升的俄顷,又在银链回挫之下,猝然返落,返落的速度快不可喻,尖锥旋闪,恍同流星!

谢青枫一刀斩出,由下而上,只见刃口的寒光划映成一道折角,沙人贵已被正面开膛破肚,芒焰上扬,又接住了反砸回来的棒头,火星溅散,震响盈耳中,任是功力深厚如谢青枫,亦不由脚步浮动,歪出两尺!

变化便在此一瞬——

沙人贵拖扯着流泄遍地的肚肠,单手握紧飞棒的把柄,像头疯虎也似,使尽他最后的力气,猛然戳向谢青枫!

把柄的前端,固然圆浑无棱,但也是钢打铁铸,坚硬至极。沙人贵这垂死反击,不独力猛势急,更多少在谢青枫意料之外,他闪身回刀,动作之迅捷几乎是立做弹射,却仍稍迟一分,沙人贵仅存的右臂应刀而落,谢青枫的左肋亦被柄端斜戳而过,差点撞了个筋头!

冷冷瞧着沙人贵萎跌在地,业已寂然不动的身子,谢青枫缓慢又谨慎的运气调息,就这一撞,他的左胁连同腰侧部位,已是一片僵麻滞重,感觉得出必定浮肿瘀血了。

不错,沙人贵倒不是完全徒托空言,他这“必死之一击”,果然亦收到了些许功效,冤魂不远,不概也堪可自慰了吧?

谢青枫举步离去,一只手犹轻按着左肋,他没有什么怨恚,只想着山神庙,以及山神庙以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