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门……”韶尊听到这两个字,仿佛被火触到了一般身体一颤,立刻恢复了泰然。
“请上来——”
小吏恭恭敬敬退了下去,留下韶尊独自忖度。
紫气东来,迎来了梁门的金牌。他面前闪过一道不易被人察觉笑容。
我还以为你会亲自来见我。
来者是一个形如柴棍,个子不高,脸上带着一道伤疤的一介贱民。这人低着头,所以眼下的伤疤不是很明显,若隐若现,像是爬行在碎石堆里的一只多足虫。但是他的眼神很有特点,就是左顾右盼地不停转动,韶尊看到他的眼白和黑仁不断地交错出现,随之而来的是他强忍着但还是没忍住、奇特可笑的卑劣鬼脸。
少逸看到了,那只巨龙的须首,冲出了这座宏伟的建筑,正呲牙咧嘴地怒目朝天。
韶尊忍不住想笑。
“抬起头来。”他命令道。
“小的不敢……”少逸开始装蒜,假装自己很懂分寸。
“我让你太你就抬嘛。”
少逸胆怯地抬起了头。
好英俊的帝王啊!他在心里喊道。
或许我穿了这样的一身行头也可以变得高贵起来。他又想。
“你是……谁的手下?”韶尊问。
“回皇上,小的乃是昆娑城民宪御使浦承山的义子少逸。”
韶尊皱了一下眉,“浦承山,好像听说过……你身上有梁门的金牌?”
“是。”少逸小心地掏出东西来,递给韶尊看。
他把它拿在手中。看到它,如同看到了帝王的圣旨。几十年来昆娑的人民都有了这种习惯,见牌如见人。这些都是先皇赏赐给梁丘世家的荣誉,梁家作为几代为皇廷效命的大家族,祖祖辈辈出得都是军政奇才,宫殿里飞来飞去的奏折,与奏折相关的军事阴谋,千里之外的战争,敌军死人的头颅……千千万万的方面这个家族均有过染指……有了金牌的人就等同于有了通往任何地方的门令,等同于有了高贵身份的证明。
“太师派你来的?”韶尊把金牌还给他。
“是。”少逸点点头,趁机摸了一下皇帝的手指,并立刻在心中窃喜起来。
“他有什么话要传于我?”
“其实太师派我来,是要告诉您一句话。”
“哦?就一句话?”韶尊好奇。
“他说:‘鱼失水则死,水失鱼犹为水也’……”少逸眨眨眼睛,他只是一个传话人的身份,大致的意思不是很清楚。这是有关朝廷内部政变的秘事,外人只有看热闹的份儿,根本无法理解其中暗含的意思。
但是韶尊却倒吸了一口冷气。
“太师说请帝守住夔朔的江山,千万不要一时糊涂拱手送到外人手中。他还说,请帝不要再……”他使劲儿想了想路上梁丘染嘱咐他的话,“不要再犯相同的错误。”
韶尊挑了挑眉,暂时恢复了平静。
他点点头,“但是身处这样的乱世,为王的哪里有什么对与错之分呢?”
“有啊!听说宿隆帝就是个深受官民爱戴的好皇帝呢!他好像就没做过什么错事。”少逸认真地说道。
“是么?你听谁说的?”韶尊盯着少逸的眼睛问。
“是……是大家……都这么说的……”少逸意识到了韶尊情绪的变化,忽然感到有点害怕。
“四十年前,先帝宿隆率兵北上进防枭国侵军,南归途中不幸痛染烈疾,终逝于都外。临终前他嘱托护军一定将他的墓建在远离帝都的千里之外,他要求自己的身体永远留在那里……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小的愚钝……”
“他怕,他怕自己的遗体遭人凌辱唾弃……”
“啊?”
“你们站在城墙的外面,又怎么能看清这里的风景呢?任何成就都是由血肉铸成的,尤其在君王的争霸中,一人加冕,一定要有成千上万的人做出流血牺牲,君王的所为没有对与错,只有‘应该’与‘不应该’之分。血雨腥风未有崖,我既然接受这样的身份,就不允许自己对所作的事后悔,我只是有些遗憾,这条路上,少了那些本应该陪在我身边帮助我的人。你所谓的那些行为,只是属于帝王的行为,并不能追加到某一个具体的人身上。这些,你能明白吗?”
少逸惊讶地看着韶尊,不自主地晃了晃脑袋,像是在点头,又像是在摇头。
“我并不求你们的理解……”韶尊拍拍少逸的肩头,带他来到了宫顶的边缘。
“你看,为了我的位置,我也做出过很大的牺牲。”他伸出一只手指,指向了并不遥远的东方,“你可以看到那个祭坛吗?还有那个祭坛背后所隐藏的东西。其实我也曾后悔过,曾斟酌这样做是否值得。但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必须这么做,如果我放弃了那些机会,早在二十年前我就已经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