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后晃动着一具模糊的身影, 不太真切,依体型来辨,应当是个女子。
只见其人, 却不闻其声。
大夫问了好几个问题,她都摇头晃脑没做回答,温娴淡淡瞧了一会儿, 没太上心, 转头继续会周公。
可她刚把眼睛闭上, 就又听到一堆凌乱的脚步声, 有人满屋子乱窜,不知是在找何物。
接着屏风被人移开,从外探出个脑袋,看到角落的两人,惊喜地“诶诶”唤了两声。
温娴揉揉额角, 站起, 甫一抬头,便対上対方莹润的眼眸。
方才的疲倦一扫而光。
“伽兰?”温娴喜出望外, “你怎么过来了。”
伽兰跑得满头大汗, 头发也乱了, 顾不上整理, 匆忙从胸前解下包袱,塞到温娴怀中。
“钱……看、看……”她磕巴地说道。
温娴被这举动弄得怔了一瞬, 但是很快反应过来, 翻开包袱一瞧, 里头物件甚是熟悉, 她从京城背过来的东西全部都搜罗在了一起,包括钱袋子。
原来她都明白, 之所以行色匆匆,是为了跑回家替她取银子。
温娴感动到鼻酸,喃喃低语:“多谢。”
然而还没等到她想再说其他,伽兰就已迈开腿脚,又跑了回去。
温娴跟着追出店外,只看见她拖着板车艰难前行的背影。
——
第五辞是被营地扔出来的,因祸得福,反而脱离民夫的身份,重新拥有了自由,温娴为了照顾他,自是不便再回村里。
如今两人都没有地方可去,但得大夫好心收留,能够暂时待在店内。
医馆看着不大,实则内里别有洞天,布局结构倒是与中原相似,前是店后是坊,前头给人看病,后院则用于储物和住房。
大夫是个心善的女子,可温娴却不好平白收下这份善意,只要了最偏的一间柴房,另付三倍的诊金,拎包住了下来。
第五辞也不嫌弃地方差,欢天喜地跟着过来要帮温娴搬“家”。
柴房只有一张木板床,温娴拾掇出来预备留给第五辞,褥子都已经铺好,某人却昂着脖子死活也不肯上床。
“夫妻本就是一体,同榻而眠那是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现在好不容易能待一起了,结果你却让我独守空床,传出去我这脸还要不要了。”
第五辞藏着什么样的心思温娴岂能不知,他一向单纯,行事也没个把门,温娴却不想跟着他胡闹,随口淡淡道:“这里没人认识你,你的脸暂时还丢不出国门。”
她自顾收拾东西,只消片刻便把第五辞晾在别处。
“那你睡哪儿啊?”第五辞跟在她身后,一边探头一边问。
“打地铺。”温娴蹲下身,竟就真的收拾起了草垛,打算睡在地上。
第五辞眼睛都快瞪直了,不由分说抢下温娴手里的干草,扬手掷到窗外,咬牙说:“我不同意。”
他是真的急了,说什么都不肯答应,楼着温娴把她按在床边,义正言辞地说道:“我好歹也是个男人,虽然脾气差了点,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这点还是明白的,你一个女儿家,身娇体弱又不耐寒,若是为此染上病,我可真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温娴笑笑,戳着他的脸:“你不是平日里常说,英雄不论出身,万事不分男女么,怎么这个时候又纠结起性别来了。”
“那还不是因为你。”第五辞嘟囔着没有直言,“别人我可以不管,但这事你得听我的。”
温娴说不过他,拾起干草往角落走,可她动一下,第五辞就挡一下。
仗着腿长,可劲儿地捣乱。
温娴气鼓鼓地看着他,后者却气定神闲地吹起了口哨。
最后好说歹说,还是由温娴爬上了那张木板床,第五辞蜷了两堆草垛,睡在地上。
晚膳过后,温娴给第五辞换上新的绷带,把他那一头打结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瞧着实在有个人样,才放心地收回手。
身下的木床老得已经掉屑了,温娴盘腿坐在上面,屏住呼吸不敢晃动半分。
她把包袱展开慢慢清点里头的东西,然后又把银子摊开摆在自己跟前,欣赏完还不够,又一个一个来回数了两遍,最后含笑放进钱袋里。
第五辞睡在温娴的脚边,一直侧身默默注视着那边的动静,见她这幅小鸡护食的谨慎模样,不禁暗笑:“你如今这是怎得了,也变成财迷了。”
温娴把包袱捆好,放置在床头,合衣就这么枕了上去,掰着手指头开始计算今后的开销。
“等你身上伤好全,我们还得去另外租个房子,过日子用到钱的地方多,以后的花销可不少,你只知其外,不知其内,哪里能明白这些。”
温娴一桩桩梳理完,闭眼沉浸在対未来的幻想中。
第五辞听着有些羞愧:“养家的事情由我来就好了,我能赚钱,不会让你跟着我吃苦的。”
“我不怕吃苦。”温娴笑盈盈道:“打从踏入西北的第一日起,我便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是苦是累都得自己受着,再难我都不怕。”
“而且有你在身边,怎么会舍得让我吃苦呢。”她眨眨眼睛,欢喜道:“我觉得现在的生活更自在了,比从前过得每一天都还要自在。”
第五辞猝不及防,被感动得一塌糊涂,忍不住翻身爬起,凑到温娴跟前,不顾她的阻挠,强行钻进了被窝。
老掉牙的木板床,一时有些难以承受两人的重量,在第五辞扭动着屁股贴近温娴时,床腿发出吱呀一声脆响。
两人皆是一愣,不敢再动。
温娴推搡着第五辞的胸膛,想让他下去,但这人身形坚硬如铁,任她如何扑腾,他就是不为所动。
温娴没辙,决定不再理他,退出第五辞的怀抱,想从他身上跨过去。
可她一动,这木床咿呀又晃动起来。
声音听起来有那么一丝的……不対劲。
温娴陡然顿住,第五辞趁机用脚勾住她的膝弯,迫使温娴失去平衡,摇晃着身子,朝前扑去。
他再利落翻身,大掌扶住温娴的细腰,往自己怀里一带,双双滚进床铺内侧。
一切看似完美,然而身下的木床却禁不住这般戏弄,残喘了不过半瞬,便垮下一截床腿。
事情朝向不可控的方向发展,温娴还未想出挽救之法,就听“咚”的一声闷响。
床塌了……
这回是真的塌了,从床腿到床身,半张床都垮塌下去。
温娴的惊呼隐没在重重木屑中,她呛了一嘴的灰,却在下坠的瞬间被拉入一个温热的怀抱。
第五辞在最后一刻护住她,以身为肉盾,挡在下面。
他背部抵着坚硬的木板,胸前还趴着惊魂未定的温娴,在巨大的冲击下,身体遭受了堪比撕裂的疼痛。
第五辞知道他的伤口已经裂开了。
“没事没事。”他拍拍温娴的后背,小声安慰着。
温娴瑟瑟缩在一团,被这阵势吓得好半天没回过神,直至听见第五辞的声音,她才抬起头,鼻尖染了一抹黑灰,像是一只受惊的大眼萌兔。
“这下没得睡了。”温娴瘪嘴惋惜道。
第五辞伸手往她头顶胡乱薅了一把,想逗逗她来缓解一下沉闷的气氛,可喉间突然涌上一股痒意,他偏过头,低咳一声,却拉扯起后背的伤,疼得他募地变了脸色。
“怎得了?”温娴俯下身去替他顺气,手刚探上里衣,便摸到一手的濡湿,黏黏的,还有些腥味。
温娴悬着的那颗心复又提了上来:“你流血了?”
第五辞哑着嗓子回:“我没事……”
话还没说完,就见温娴飞速跑了出去,接着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大夫和药童就全来了。
他此时还半条腿还卡在床缝之间,几双眼睛齐唰唰地扫了过来。
第五辞顿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大夫走近,先是观察了一番第五辞后背的伤势,同时又瞥了一眼面前的残局,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角,淡笑道:“没什么大碍,伤口崩裂,有些渗血,待重新上点药,包扎一下便无事了。”
第五辞也不是不知自己身体的异样,准备打个哈哈蒙混过去,却被温娴出声抢先道:“那就有劳大夫了。”
他一噎,堪堪闭上了嘴。
药童蹲下身帮他把卡住的腿□□,眼珠子咕噜转了一圈,不敢变现得太过明显,捂住嘴巴,龇着一口白牙哈哈笑着跑开了。
第五辞跛着脚,由温娴扶他去到诊室换药,等一切收拾妥当,外头天色已经初亮。
反正如今也没地方可睡,温娴琢磨着要去镇上找间房子,看能不能便宜一点租下来,既是给两人一个归宿,也方便她能好好照顾第五辞。
第五辞耐不住寂寞,自告奋勇领下了这桩差事,可他脾气大,嘴也不甜,対此一概都不熟悉,才出去没两天,就碰得一鼻子的灰。
两人只好再次借宿在医馆内,温娴帮着大夫分拣药材,第五辞则负责里外的洗洗刷刷。
慢慢的,大夫也知晓了他们俩的打算,随口问了一嘴:“找个房子可不容易,你俩有些什么特别的要求么?”
温娴从忙碌中抬起头,将滑落在小臂的袖子往上翻了两圈,思索了一会,笑道:“没什么要求,就是屋子亮堂一点,能有个小院,离闹市远些,方便得个清净……”顿了顿,她又补充说:“如果可以能再加一间小书房,我便是会更开心了。”
大夫见温娴确有定居之意,又怜惜她年纪小,恐会受到外头地蛇的哄骗,不自觉地跟着心里一紧,低头拨动两下算盘,等理完账,抿唇说:“我帮你留意看看。”
温娴浅浅道:“好。”
不过此事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够完成,她没报多少希望,秉承着顺其自然的心情,慢慢找,慢慢选,尽量挑得一处优质的屋子来。
第五辞跑得最勤,将温娴列下的要求一一记在心里,与老乡磨破了嘴皮子,后终不负所望,觅得一处地段位置极佳,又自带桌椅器具的小院落,因久不为人所住,所以租金甚是便宜。
两人从医馆搬出来的这天,手里只挎了一个小包袱,东西虽少,心情却很澎湃。
第五辞牵着温娴的手推开屋子外围院落的栅栏,带她在四周转悠一圈,最后立在房门前,深情地凝望着她,说:
“阿娴,我们有个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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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任何人都有可能塌房,但第五辞绝不会塌房!
他只会塌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