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试之后就是殿试,殿试题目由十名考官提前拟定好呈给隆康帝,他最后选的题目是“元首股肱真是一体,上下相资。①”
这是针对党争加剧,官场风气糜坏提出的策问。隆康帝一向反对党争,这次更是把党争问题提到明面上。
这次能让裕王主持殿试,足以表现对裕王的看重。
以往皇帝宠信景王,群臣的视线也都被吸引了过去,知道景王不是储君人选却也选不出另外的人。如今,裕王暂露头角,又有徐资大力支持,群臣心里早打起算盘,左右观望。
而隆康帝也有意试探裕王。
殿试结束后,考官们把前十名文章糊名呈上来,裕王排名后交给隆康帝过目。
隆康帝一一看过,不禁哑然,平心而论,他这个儿子似乎真是做皇帝的料。
沉默良久他问,“王润文章不输宋钰,裕王为何点宋钰为一甲头名?”
裕王拱手,不慌不忙道,“王润文章锦绣,所提策略虽中规中矩,却无新意,更有纸上谈兵之嫌。宋钰文章不及王润华丽,却能针砭时弊,且中要害,历数官场腐败的原因和现状,且对策行极易推广。依儿臣看,他是个务实派,大周现在就需要他这样的人。”
隆康帝眸光在裕王身上驻留了许久,多少生出些愧疚,是他忽略了这个儿子。
这么多年他宠信卢婧妃,把全部宠爱都给了景王,本以为他会被教育得很好,结果,却成了个酒囊饭袋。
倒是裕王,没有生母扶持,没人照拂,在宫廷里如野草一样,却长成了他想要的样子。
隆康帝放下考卷,起身拍了拍比他还高出半头的裕王肩膀,“你做得很好,就按你的意思办。”
四日后传胪,文武百官齐聚奉天殿,新科进士身着朝服,头戴三支九叶顶,按顺序立于大殿之上,等皇帝御殿后,礼部宣读诏书,在御前行三叩九拜之礼。
今年的一甲也有位女进士,她就是徐资之女徐珂。
原本徐珂参考,徐资要避嫌,因为严信出了事徐资不得不顶上。怕百官不服,徐珂在殿试上请皇上随机出一题,她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现场作答。
徐珂才思敏捷,出口成章,一战成名,也让满朝文武知晓徐资有个才华横溢的女儿。
仪式结束,隆康帝端坐于大殿之上,面上带了几分慈善,“你父亲把你教得很好。”
徐珂叩谢,“多谢万岁。”
“可曾许了人家?”
徐珂面色羞赧,没想到隆康帝会有此一问,饶是她性子跳脱被问到婚事也有些挂不住,“皇上,臣,臣已心有所属。”
群臣一阵低笑。
徐资站在御前,老脸都是一红,有女如此,是他教女无方!
隆康帝一挑眉,随后捋着胡须笑起来,“哦,不知是哪家郎君,朕给你们赐婚如何?”
皇帝赐婚可使不得。
徐资直接上前一步,“皇上恕罪,臣女无状,莫听她信口开河。”
他此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朝堂之上,徐珂竟说出这种话,都怪他平时太过骄纵,养成徐珂无法无天的性子。
他怎会不知女儿心系魏池,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魏池心思根本不在徐珂身上。
他这么说,隆康帝的八卦之心更被挑起来,“阁老,到底是何人?朕可认识?”
徐资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不知如何对答。
群臣一个个更是看戏的表情。
陆湛唇角轻轻的扯着,看着身边的魏池。
魏池一脸懵懂,也想知道徐珂心系之人到底谁?
他这个师妹啊,才貌双全,就是性子烈些,不知哪个倒霉蛋被他惦记上了。
陆湛压低嗓音,“华容,你怎么想的?”他故意问的,看这傻小子的样,应该还不知道。
果然,魏池转头瞪了他一眼,“我怎么想有什么用?得人家喜欢小师妹才行。就小师妹那河东狮一样的暴脾气,哪个男子眼睛瘸了才会同意!”
陆湛轻哼一声,“有你瘸的时候。”
魏池不以为意,“好意思说我,那你呢?以为抱了沈大人,沈大人就得嫁给你?陆湛你未免太霸道!”
陆湛摸了摸鼻子,“我与她早有婚约,抱一下怎么了!”他本不打算说的,听魏池这意思还没死心,给他透露一点也无妨。
果然魏池一副见鬼了的表情,嘴巴张得老大,“你自己定的吧?镇国公知道吗?”
“他确实不知。”沈邵当时只和他提了一下,还未来得及跟家人说,沈邵先出事,接着镇国公府也跟着出事。
魏池撇着嘴,全当陆湛胡扯,沈若一个吴江孤女,跟沈鸿运常年住山上,陆湛怎会认识她?
这边,徐珂却道,“多谢万岁厚爱,臣心系之人,尚不知臣之心思。不过,早晚有一天,他会发现臣的好。所以也请万岁,给臣这个征服他的机会,万岁赐婚固然风光无两,臣担心他生出逆反心思,从此嫉恨上臣。”
满朝文武都没想到,徐珂竟有如此心性,也是难得!
既然如此,隆康帝也未勉强,问起另一件事,“去不成翰林,你想去何处领差?”
有沈若的例子,百官不会让徐珂去翰林。
“臣想去邢科。”徐珂不卑不亢道,“臣仰慕沈大人良久,臣之愿望就是像她一样成为御史,弹劾贪官污吏,替万岁肃清朝纲。”
隆康帝哈哈大笑两声,点了头。
*
散朝后,沈若往午门外走,走到金水桥边陆湛从后面追上,“坐我的马车,有事告诉你。”
自那日后,沈若见陆湛都是避之不及,这次又想逃,陆湛先她一步拦在她面前,“跟恩师案子有关。”
说完大步流星地往外走,也不管沈若,笃定了沈若会跟上去一样。
若是其他事,沈若真可以忽略,事关沈邵,沈若知道陆湛必不会诓她。提步便跟了过去,过了金水桥冷不防一个小太监跟她行礼,沈若下吓了一跳,定睛一瞧,是陈忠身边的怀恩。
这时候,朝臣三三两两地往外走,不是说话的地方,怀恩行礼后,便走了过去,只是在路过沈若时,将一张纸条塞到她手上。
沈若将纸条攥在手里,脚步未停,直接出了午门,走到马车前才打开。
上面写着一行小字,“山西之行,陈忠派了杀手,千万小心。”
沈若将纸条揉碎,塞进袖子,这才对沈知书道,“你先回,我出去一趟。”
沈知书一愣,“小姐要去哪儿?师傅让俺跟着你。”沈鸿运说最近不太平,让他寸步不离沈若。
“无妨,我坐陆大人的马车回。”
沈知书略过沈若的肩头,瞧见前面有个华丽马车,停着有一会,再看旁边立着的陆文陆武,瞬间明了。
陆大人就住隔壁,倒是顺路。
沈若进到车厢,陆湛大马金刀地坐着,沈若坐他对面,不一会儿随着车轱辘转起,陆湛开门见山道,“我昨日查了沈邵案卷宗,发现杨奇参与过沈邵案审理,或许我们从他那能得到一些线索。”
杨奇在朝堂上让人记住,一是因位他是严信女婿,二是这人恭谨小心,下朝总是贴墙根走,从不走路中间,沈若对此印象深刻。
“他不会轻易帮忙。”沈若笃定地道,“沈邵案幕后主使是陈忠,背后说不定还和严信有关。”
陆湛给沈若斟了菊花茶,自己先端碗喝起来,喝了两口才道,“凡事都有例外。”见沈若挑眉似是很感兴趣,继续道,“裕王在宫中时,生活困难,常吃了这顿没下顿,严宏见他可怜给他送过吃食,后来景王不准,这才作罢。严宏跟杨奇不一样,他本心不坏,就是贪财,又有严信这棵大树,有些事他不得已。”
“你倒是维护他,这些年他在京城作恶不少,如今言官不敢弹劾,全是因严阁老还得盛宠,但凡风向有变,严宏必成众矢之的。”
陆湛手里捂着茶碗,饶有兴致地看着对面的女子,四月的暖阳透过窗帘锦缎照射进来,更显得她肤若凝脂,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红。
陆湛看出了岁月静好的感觉,什么都不做只这样静静看着,他能看上一百年。
沈若掀开茶盖,抿了口茶,见对方没说话,抬眸,与那双探究的凤眼不期而遇,里面有除了探究还有沈若看不懂的东西。
自那日后,沈若见陆湛总有些别扭。虽她是当面拒绝,可陆湛这无赖却亲了她,在人前还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私下虽保持着距离,眼神却格外具有侵略性,眼尾上挑,薄唇勾着,像个高高在上的纨绔。
就像现在,沈若只看了一眼,就败下阵来。
“在想什么?为何不说话?”
低哑的男声传来,沈若还未准备好,一双手就又被他攥住,一个起落,沈若就离开位置坐到他腿上。
“陆湛,你……”
沈若挣扎,奈何男女对抗终究悬殊太大,陆湛的一只手铁钳一样把她扣在怀里,并擒了她一双皓腕,不知道他是如何在一瞬间做到的。
沈若扭动身躯,男人猛地低头到她耳畔,声音嘶哑得不得了,“别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带着青木的气息洒在她的颈肩,熟悉又陌生,身后是他滚烫的胸膛,身前是他有力的手臂。周围安静极了,只有车轮发出的轱辘声,她感觉,身后的某个地方突然不一样了,不敢再动。
陆湛凤目微眯,沈若从来都是热烈的,冷静的,高傲的,执拗的,何曾像小兽一样窝在他怀里,从他这个角度,能看见她浓密纤长的睫毛在打颤。
她也有怕的时候。
陆湛低笑出声,用带着薄茧的拇指抿了一下她娇嫩嫣红的唇,“有水渍,帮你擦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嘉靖三十五年(1566)年殿试考题
陆湛:今天开始不要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