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捏着手腕，宁若菡刚推门出来，就看到了满天的晚霞。好心情地背手一笑，此时也懒得再和那些文官们起争执，避开他们先来到州府门外。
青石板上，熟悉的马车旁却站着个人。负手而立，俊朗挺拔，腰间环佩偶尔相撞出清脆声响。在看到她的时候，脸上漾出笑意，“若菡，这里。”
“子沐？”惊喜一笑，宁若菡快步走过来，“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让我一个人面对吗？”
“来接夫人回家啊。”将马车内的披风拿出来，甘霈给她细心穿好。拉住系带的时候，看着她的眼睛轻笑，“虽说是让你一个人面对，但我护短啊。今日，可有人给你难堪？”
转头看向天边的晚霞，宁若菡拉着他的手往前漫步，让小厮牵着马车在后面缓步跟着。“也不能说没有，但都不是大问题，我解决啦。”
“那就好，不愧是我家宁大人。”笑着揽住她的腰，甘霈将她护在道路内侧，“等陈大人他们都回来了，就会好很多。”
点点头，宁若菡远远看到一个做糖人的小贩，立马站住不走。手指往那边轻点，她笑道：“子沐，我想吃。”
有些无奈地看着她，甘霈低笑，“不是早上的时候还说给我赚钱吗？”
“谁让你嫌我赚钱少的。我就要把自己的俸禄都存起来，想方设法先花你的。”宁若菡也故作无赖道。
抿唇笑了片刻，甘霈才走到小贩边，“劳烦给我一个糖人。”
“得嘞，侯爷您稍等，我给你现做一个大的。”小贩见到他过来，堆着笑说道。
往常鲜少有人能认出自己的啊，难道昨夜真的闹得满城皆知了？甘霈略有些困惑，递铜钱的手也迟疑了一瞬。
摊主是人精，只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嬉笑着回道：“如今谁人不知，咱们城出了个女大人，是侯爷的妻子。小的远远看见了大人，您又和她那样亲密，自然猜的出来。”
“原来如此。”低眉一笑，甘霈面容说不出的柔和。
他的神情反倒是是让小贩呆了呆，随后将一块颇大的糖人递过来，嬉笑着寒暄，“小的经常在这一带，若是往后侯爷还想吃，尽管来，小的都给你现做大的。”
忍俊不禁地接过来，甘霈细心道了谢，才回去走到笑眯眯等他的宁若菡面前。
伸手拿过先咬下一口，宁若菡才发觉他看着自己的视线颇有些耐人寻味，“你干嘛这样看我？”
“就是突然发现，夫人如今风光无限，本侯都跟着你沾光了。”
先是莫名其妙地一歪头，宁若菡就看见了远远冲她招手的小贩，当下一乐。“好说好说，以后我带着你吃香喝辣啊。”
顺着她又戏语几句，甘霈才带着她上马车，“早些回去吧，母亲她们都在等你。”
一个糖人还没全吃完，马车倒是先到了侯府外，停了下来。宁若菡没有多想，正打算下去，旁边的人就突然拽住了她的手腕，“怎么了？”
甘霈眸色渐深，在她话落后不久，喉头滑动几下，随后俯身过来。
实在是料不到他会这么做，宁若菡回过神来，才感觉到自己腮边的什么东西被人轻柔吻去。
随后就见到重新坐回去的甘霈，后靠在马车上红了耳根，“夫人吃个糖人，还能吃得满脸都是。”
眼睛眨动几下，宁若菡实在是对他这种占了便宜，还又娇羞又卖乖的行为无语，只得从牙缝中憋出一句，“甜吗？”
“甜。”笑意忍在胸腔中，甘霈轻声回道。
“侯爷，马车停半天了，你们怎么还不下来啊！”
没等宁若菡再做出反应，车帘就被人一把拉开。双双转头看过去，就见到阔别多日一脸憨笑的成文。
气氛好像有些不对劲？成文咽了咽唾沫，尴尬笑笑，“要，要不再多坐一会？”
“几日不见，你还是……一如从前。”忍气说完，甘霈冷冷瞪他一眼，先下了马车，随后将宁若菡扶出来。
可是刚一站定，宁若菡就看到了一个陌生的老者，身体看起来还算是硬朗挺拔，含笑打量着他们。
“历叔，你们到了。”刚才看到成文，甘霈就猜到了，笑着将宁若菡揽过来介绍，“这位就是我给你说过的，京城旧宅管家郑历，我和妹妹尊称一句历叔。”
郑历连忙弯着腰上前，“见过侯爷、夫人，老奴哪敢当一声这个称呼，您唤我名字就好。”
“见过历叔。”心知这种管家都算得上是带甘霈他们长大的，宁若菡轻笑颔首，将他扶起来，“早就听说过你，今日倒是第一次见。”
笑呵呵地点头，郑历道：“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夫人，亦是老奴的幸事。”
带着一众人先往府内走，甘霈叫过成文来问：“怎么来的这么早，陈大人他们也回来了？历叔的家事都安排好了？”
“侯爷放心。您走的快，咱们也就不敢多耽搁，一路没怎么停，故而来得早些。陈大人他们皆已回去了，让小的告诉您，明日就去州府。至于婶子的事情，也安排好了，请好郎中了。”
惦记着自己刚干了错事，成文一口气答道。
宁若菡则是注意到了他的后一句话，追问道：“历叔家中有什么事情吗？”
“无妨，多谢夫人挂心。贱内身子不算好，侯爷已安顿好了。”郑历忙解释道。
宁若菡这才了然，又轻声叮咛几句，就看到赵嬷嬷迎了过来。
“侯爷和夫人回来了，老夫人让我来接你们，快些回去吧，饭菜都备好了。”
闻言，宁若菡便跟着甘霈快步往前。
而郑历则是又慢了几步，拽住成文压低声音问：“这就是你说的，侯爷和夫人大吵一架，夫人不管事了？”
“这，这不是侯爷提前来哄夫人了嘛。”成文瞬间心虚，视线乱飘着答。
撇着嘴看他，郑历不语。
只好讨好地扶着郑历，成文讪笑，“侯爷和夫人的事，说不准的，真不是我故意诓你。而且你看，来都来了，就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说的也是，再不然，你又得给老夫上课了。”放松了板着的脸，郑历这才笑道。
一颗心总算是平稳落了下来，成文嬉笑着说了几句，进长松院后才收敛。
贺兰与甘芷早就等在了桌前，等甘霈同宁若菡落了座，便笑道：“好，如今人都来齐了。若菡，你今日去州府感觉如何？”
“母亲别担心，我挺好的，大家也都对我很好。”
听完她的话，贺兰立马笑着摇头，看向赵嬷嬷，“瞧瞧，怪不得说夫妻一体，如今是都要瞒着我这个老太婆了。”
“我哪敢呀。”没等赵嬷嬷打圆场，宁若菡就笑着回道，“要是真受委屈了，我巴不得让母亲帮我出气。”
明知是哄她的话，贺兰倒也跟着笑了笑，转眼又看向一边的郑历，“郑历如今也过来了，咱们甘家，算是人齐了。今日不同以往，你也一起坐吧。”
“老奴岂敢。”惶恐地俯身往前，郑历答道，“两年来老奴未曾服侍老夫人左右，已然不安，如今岂敢落座。”
甘霈只得笑着站出来，“历叔若是真坐在一起，只怕他也吃不好。索性让人再做一桌菜，让历叔、赵嬷嬷，连带着成文和小福，都一起去吃吧。”
“说的也是，赵嬷嬷，那你去照做吧。”贺兰欣然同意。
先点头应下，赵嬷嬷又轻声建议，“让他们都去就行，我还是留下来侍奉吧。”
“不必了，今日我们是家宴，你们也都下去乐呵乐呵。”贺兰却是反对。
宁若菡听到后，也附和道：“母亲说的是，况且还有我和子沐，嬷嬷放心去吧。”
眼看着他们个个坚定，赵嬷嬷便也不再坚持，带着一行人都退下。房中，只剩了他们四人。
贺兰将自己的一双儿女都看了一遍，才笑着端起杯，“今日高兴，一则我们一家团圆，二则若菡成了第一个女官，我敬你们一杯酒。”
“多谢母亲。”和甘霈一起举杯站起来，宁若菡说完，却发现甘芷还坐在原地，轻咳一声提醒。
恍然回神，甘芷匆忙站起来，险些带翻酒盏。“多谢母亲。”
本想要嗔她一句，贺兰又不想坏了兴致，还是忍了下来。一杯酒下肚，她挥手让大家坐下。“今日郑历回来，倒让我恍惚想起了很多事情。也想起了你们的父亲……”
贺兰看来是真的积压了颇多感慨，缓慢斟酒絮语，讲述她和甘霈父亲的往事。说道难忘处，还要拉着他们一同回忆。甘芷不知是怎么回事，似乎在席间一度恍惚，但杯中的酒也未停。
转头看一眼宁若菡，甘霈更是无奈，她一边应和着贺兰的话，一边自顾自倒酒喝。念着她今日高兴，甘霈也不愿拘束，最后反倒是他只喝了开头的一杯酒。
明月高悬，一阵凉风吹来，才让贺兰清醒不少。“怎的喝了这么多，不行，我得先回去睡了。”
早就等着她的这句话，甘霈出去将赵嬷嬷他们唤进来，匆忙又给每人准备醒酒汤。将贺兰跟甘芷都安顿好，甘霈回来，就看到宁若菡拄着酒瓶对他傻笑。
“侯爷，我扶夫人回去吧。”眼下只有小福，她急忙过来道。
“不必，你先回杜若院去准备，我带她回去。”交代完，甘霈过来，小心地牵着这个酒鬼。
出长松院的地方有几层矮阶，宁若菡抬脚垮了几步，突然耍起了赖，“子沐，走不动了，抱抱。”
到底少见她这样撒娇，甘霈揉揉眉心轻笑，随后揽住她的腰，将人横抱在怀中，稳步朝杜若院走去。偏生怀里的人不老实，一下一下戳着他脸上的肉。没有第三只手管住她，甘霈只好无奈低头，“不准乱动。”
压根不听他的话，宁若菡又撑着要往他脖子处蹭，幸亏他抱的稳当，才没将乱动的她丢下去。顺利爬到了想要的位置，宁若菡将自己的脸贴住他的，轻轻蹭两下。
柔软的触感贴在自己面颊上，呼吸间还有她口中的酒香，甘霈倏的一下停住脚步。恍神之际，他听到了宁若菡的低语。
“谢谢你，子沐，遇见你还算是我人生的一件好事。”
清风绕侧，明月笼罩，树上的叶子早就快要落光，她嘟囔完后软软的呼吸还停在自己耳侧。万籁俱静的一个普通秋夜，甘霈觉得自己拥有了能抵御世间一切刺刀的底气。
沉默不语地将她送在床上躺好，又亲自为她宽衣，甘霈遣走帮忙的小福，坐在床边用微热的软布擦拭她的眉眼。“若遇见我能算你人生的一件好事，那遇见你，便是我的人生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