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几声鸟鸣，添着侯府中的热闹，下人们来往端着糕点往长松院里送。
“快来多吃些，这几日风雨兼程，定是劳累了。”坐在饭桌上，贺兰连平日里的规矩都懒得管，一个劲地往甘霈碗里夹东西。
同赵嬷嬷相视一眼笑开，甘霈才道：“母亲，儿子有几张嘴啊？”
“不管你有几张嘴，都得给我吃了！昨日一回来，也不知道先来见我的。”又盛了一碗羹汤，贺兰才松开手，“若菡呢，还不过来吗？”
甘霈急忙解释，“昨日我回来实在太迟，又洗漱花了时间，这才没有来打扰母亲休息，却也累得若菡直到后半夜才睡，故而今早未叫醒她。”
“我不过随口问问，瞧你又护她。都过去这么久了，我也没让她清早前来请安啊。”嗔他一句，贺兰又笑道，“那看你这样子，你们算是和好了？”
动作一顿，甘霈摸摸鼻子，小声道：“应当快了。”
见他说得这么心虚，贺兰更觉好笑，“瞧你，当初你父亲，何曾这样惹过我生气。”
“是，父亲最懂得母亲心意了。”甘霈笑着顺她说道。
“本来就是。”瞪他一眼，贺兰又笑，“那等你们和好如初了，我便有件事想要托你去做。”
放下筷子，甘霈点头：“母亲请说。”
搅动碗中的汤，贺兰笑笑，“你妹妹的年纪，也真的不小了。我之前想多留一留她，现在却也该为她考量婚事了。”
眉心微沉，甘霈思量后说道：“我会留意，但也要妹妹喜欢才行。”
“她喜欢自然最好，可也不能单她喜欢，你可明白？”
知道她的意思，甘霈应下，又陪贺兰吃了一点，才从长松院里出来。没走几步路，却和小福迎面碰上。
一见到他，小福却也是停了下来，“侯爷，夫人来请您过去。”
这倒是颇让甘霈有些意外，他微挑一下眉头，跟着小福直往杜若院走去。刚一踏入，就看到宁若菡穿着一件水红色的裙子，梳妆好坐在桌边，面前还摆着纸笔。“若菡，你醒了？”
看他一眼，宁若菡却让小福先出去。
“怎么了？”直觉有些奇怪，见她的表情也是严肃的，甘霈问道。
“侯爷请坐。”抬手指一下自己面前的位置，那里还有宁若菡给他泡好的茶。
压着思绪，甘霈坐下，端起茶杯清啜一口，突然想起那罐她偷偷塞进来的茶，眉眼一笑。
可是宁若菡见到他的笑容，却是又把脸板了板，“我今日匆忙叫侯爷来，是有一件事相求。”
“什么事啊？”下意识转着手中的茶盏，甘霈轻声问。
吞咽一下口水，宁若菡再次抬头，“和离书。”
手指的动作瞬间停滞，甘霈瞪了瞪眼睛，才勉强笑道：“夫人说什么呢。”
“是你答应我的，要给我一纸和离书。”仰头直视他的面容，宁若菡的神情看起来很是认真。
心慌至极，甘霈半晌后才道：“那时我还没有想通。”
努力绷着自己，宁若菡看起来面无表情，甚至将纸笔往他的方向推了推，“你既然说了，那就得做。我把纸笔已经准备好了，侯爷快写吧。”
“若菡，我以为，我们已经快要和好了，我以为我还有补救的机会！”难以置信地抬头，甘霈无比希望能从她眼中看出些许戏谑或松动，却还是没有。
低着头，宁若菡轻轻避开了他的视线，“侯爷，我明白你对我的照顾，我也明白你的真心，但是那两年过得太苦了。”
原本还想要挽留的心，却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跌入了谷底。甘霈怆然一笑，背在身后的手掐在一起。“你真的，真的希望我给你写和离书吗？”
“侯爷就写吧。”依旧低着头，宁若菡闷闷地说。
猛地一下站起来，带着他身后的椅子直接翻到，甘霈先转头无措地看了眼地上的椅子，才说道：“好。”
原本低着头的宁若菡，是真的忍着笑的，可在听到他这话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心中一痛。“你答应了？”
“只要是你想的。”吐出这样就一句，甘霈又僵立了许久，才又道，“如今你也是朝堂官员，即便是……和我分开了，也能够很好地生活下去。”
此时才抬起头来，宁若菡痴痴盯着甘霈，看着他脸上的苦笑。
“可是若菡，我做不到当着你的面写。我去书房，好吗？”
吸吸鼻子，宁若菡开口时，声音却也不稳，“那你，能快些给我吗？”
“……好。”
“那你去书房吧，我要换官服，去见知府大人。”狠心站起来，宁若菡直接转身不再看他。
甘霈急急往前半步，“我陪你吧。”
“还是不用了，我去见完知府大人，还要去找顾君承，跟他一起相伴回西北。”
身体狠狠一晃，迈出去的那半步，又硬生生收了回来，甘霈最后看一眼她的背影，便也转身。“也好，那我走了？”
半晌无语，等宁若菡都快要撑不下去，才听到传来轻轻关门的声音。她猛地呼吸几口气，手扶着桌面站稳。
“小姐！”刚看到甘霈离开，小福就连忙推门进来，见到宁若菡这样，过来扶稳她。
宁若菡脸上的笑容很是无奈，揉了揉眼睛，“这个傻子，我既然都要去见知府任朝职了，还觉得我能去西北啊。”
“小姐，你又为何要这样。”小福亦是低叹。
“因为那些痛苦、委屈、怨愤都是真的。”对她笑笑，宁若菡走到一边来试官服，“最重要的是，要让那个不相信自己的傻子明白，他值得我留在他身边。”
小福先是一愣，随后放下心一笑。“所以这个和离书，是小姐又吓唬他，都要把奴婢吓死了。”
“行啦，快来给我穿衣服。再晚，可就不合礼数了。”收敛情绪，宁若菡叫来小福，先忙眼前的正事。
帮她穿上官服，又拉紧系带，小福看着这样的宁若菡简直笑得合不拢嘴。可转身拿起玉冠，却有些发难，“小姐，可能得重新束一下发了。”
在镜子里打量自己，宁若菡嘴角也带着一抹笑，听到小福的话，又看看自己的头发，“也不必，这样就好。”
“唔，那也行，夫人今日梳的发型庄重，发饰也正好算是和官服相配。”
“倒也不光是这个原因。”宁若菡笑着转身，挺着腰板往外走，“即便做了官员，我也是女子。何必一定要和男子梳同样发髻呢。”
闻言一笑，小福放下手中的玉冠，急忙跟了上去。
府外是早就等好的马车，一路到了州府，倒也是算得上顺利。下车之后，宁若菡深吸了几口气，才走进去。
“夫人，知府大人派小的来迎您。”一个小厮早早等在了门口。
宁若菡眉毛轻挑，却也没有纠正他的称呼，淡笑着跟上去。没走几步就遇见了同样身着官服的几个人，宁若菡客气地颔首，步伐未停，仿若没有看见他们的指指点点。
“下官，拜见知府大人。”
女子的声音传来，知府先是有些愣，随后笑着上前，“宁大人快请起。”
站直了身子，宁若菡略有些意外，他倒是接受得比自己想象中快些。
“还愣着做甚，给宁大人看茶。”斥了小厮一句，知府请她在一边坐好，随后笑道，“宫中来的传旨太监，也曾在本府这里走过一趟，关于宁大人往后要做的，就先继续跟着修史书便好。”
小厮此时端着茶上来，宁若菡先客气接过，才对知府点头，“是，下官明白了。”
一时无语，知府片刻后才笑着坦言，“我还以为，或许宁大人会要求我给你安排更多的事情。”
“下官也以为，知府大人并没有多乐意见我。”轻轻放下茶杯，宁若菡回道。
俱是一笑，知府率先解释，“虽说修书的院子离这里尚有些远，但本府也早就听说了宁大人，你确实颇负才学，况且陛下都下旨了，我能有什么不接受的？”
“我诚然想要做更多的事情，但女子为官，定还是有很多人不满的。若是贸然插手，反倒容易把他们的不满激到表面来，何妨等一等，待我真的做出些许成绩。”见他坦白，宁若菡也说出内心想法。
这下也让知府更加赏识，他笑着摇了摇头，“我可算是明白，为何侯爷会在朝堂上说那些话了。”
目光一凝，宁若菡浅笑，“不知他说什么了？”
“宁大人不知道？”诧异地看她一眼，知府也不隐瞒，“当日在朝堂上，陛下透露了要给你封官的意思，可谓是激起了满朝反对，就连陛下，似乎也有退缩之意。大家吵过一阵，都以为这件事要算了，侯爷却站了出来。”
手指慢慢攥起来，宁若菡仔细聆听，生怕错过什么。
“侯爷先是驳斥了每一个人的观点，在朝堂上振臂大呼，说但凡有才得之人，都应为陛下所用，造福苍生黎民，而不该拘泥于种种限制。侯爷口才了得，自是驳得人哑口无言，可唯有纲常伦理之说，他无法说服官员们。”
观察宁若菡的表情，知府又笑语，“但不知侯爷暗中都做了什么，第二日，有几个同甘家交好的官员先松了口，然后他竟然请来了备受尊崇的大儒何夫子，连何夫子都觉得可以封你为官，那些持着纲常伦理反对的人也自是无话。”
“不过我所说的那句话，却是我听了备受感动的。”刻意一停，知府转头，看了看天边两只一同飞过的鸟。
“侯爷回答那些质问他为何一定要给你封官的人们说，他见过了大雁翱翔的身姿，就做不到把它关起来，逼它成为金丝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