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菡。”
身侧传来贺兰的声音，宁若菡望去，就见到她也是疾步而来。走过去跟在她身后，宁若菡轻声道：“母亲。”
面容同样一片肃穆，贺兰却还是和缓安慰，“不必紧张，只要恭敬有度，不出错就好。”
“母亲放心。”宁若菡点头，远远看到换好衣服的甘芷也过来了。等到她来，才一同跟着贺兰进去。
早就等着的太监，一看到几人，先客气地颔首，“见过公主，夫人，小姐。奴才手执圣旨，不便行礼了。”
“公公客气。”宫中之人，倒是对贺兰还留着之前的之前的称呼。
眼看着贺兰要带她们跪下，太监连忙出声，“公主，陛下特有吩咐，准您站着听旨。”
下巴微敛，贺兰欠身道：“多谢陛下。”
察觉到太监的视线转了过来，宁若菡连忙上前，恭敬跪下，双手扶在额前。后面的甘芷照办。
“宁若菡接旨—— ”
太监的声有种特有的尖厉，宁若菡闻声俯身长拜，心中却闪过一丝奇怪，怎么直接以她的名字为称呼，而不是甘霈之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宁若菡，才德兼备，恭谨娴淑，朕惜其才能，不忍其困于深宅之中，特封其为从六品秘阁修撰，命其助修史书。并赐官服配印，望其牢记皇恩，以作表率，钦此。”
拖长了尾音念完，太监心知这是如何让人惊讶的一道圣旨，刻意留了时间等她们反应，一面不着痕迹地观察。
贺兰是站着的，脸上的表情最清楚，饶是她，此刻也险些控制不住表情，双目圆睁，嘴巴微张。后面跪着的甘芷，更是顾不得其他，抬头看着太监手中的圣旨，差点要他再念一遍。可是宁若菡呢？
太监目光一凝，闪过些讶然。她跪着的身形都没有乱动一下，不过他转眼的功夫，便恭敬地挺直腰板起身。
“宁若菡接旨。”朗声高呼一声，宁若菡伸出双手，指尖都没有颤动一分。
在她抬起头的瞬间，太监就早就藏好了心思，将圣旨递过去。
等她们重新站起来，太监才卸下严肃的表情，脸上是惯有的谄笑，对宁若菡笑语道：“恭喜夫人了！奴才还以为，这样百年未曾有过的旨意，夫人会久作反应才接这道圣旨。”
“既是陛下亲封，我岂有迟疑之理，难不成怀疑陛下的决定和判断？”宁若菡却是神色未变，笑容浅淡地回，未有分毫失态。
太监不觉更弯低了身子，招来后面的两个侍卫，他们手中的托盘正是官服与印玺。见小福妥善接下，才勾着腰笑，“是奴才失言，恭贺宁大人了。”
轻轻颔首，宁若菡目光触及手中的圣旨，心中何尝不是翻滚着万千思绪，不过强压下来罢了。
可她的镇定，倒也感染了甘芷。暗中深吸一口气，她笑着走向前，“劳烦公公，请随我前来，用些茶点。”
太监浅笑应下，甘芷忙叫来丫鬟，先带他们一众人去坐，然后快步到宁若菡面前，脸上极为兴奋。“嫂嫂，真是恭喜你！等会，我一定要亲眼看看这道圣旨。”
“那我定给你留着。你先去陪同招呼一下那位公公和几个侍卫吧，我收拾好就过来。”宁若菡也笑道。
待甘芷连连点头走远，宁若菡才转身看向贺兰，“母亲……”
由赵嬷嬷搀扶着走过来，贺兰极为唏嘘，伸手摸了摸圣旨，又赶忙收手。伸起袖子在眼尾擦了擦，才开口道：“这是莫大的皇恩，你要记得。”
“是。”低头道，宁若菡又咬唇看她，“母亲可会觉得，我不该有这道圣旨？”
“你这是什么话！”
急声斥她一句，贺兰才感慨地笑笑，“我方才，想起了年幼时念过的一首诗。”
“苦相身为女，卑陋难再陈。儿男当门户，堕地自生神。雄心志四海，万里望风尘。女育无欢爱，不为家所珍。长大逃深室，藏头羞见人……”
一字一顿地念完，贺兰苦笑，“百年前就早有人愤懑过的事情，却也从未有丝毫变化。就连我都以为，女子天生就该这样了。可是今天，从你身上有了改变，若菡，我很高兴。”
神情微怔，宁若菡捏着圣旨的指尖用力。
“若菡，这份圣旨来得不易，我知其中必有子沐的努力，和陛下的爱重，但最重要的，还是你真的有本事。”伸手摸着她的面颊，贺兰眸中闪闪发亮，“我明白，秘阁修撰是个贴职，又不过是从六品，但于女子之身而言，已为不易。”
笑着点头，宁若菡亦被她感染，眼中泪光浮动，“母亲，我都明白，这已经很好了！”
闭眼重重点头，贺兰长吁一口气，叫来赵嬷嬷，“赵嬷嬷，今日高兴，我要回去畅饮。你也吩咐下去，门外所有百姓，不得驱赶，并以若菡秘阁修撰的名义，广设施粥棚。”
脸上的笑意同样藏不住，赵嬷嬷冲宁若菡再次道了喜，才扶着贺兰回长松院。直到她们走出去好远，还能听到贺兰的笑声。
而前厅之中，此时也就剩了宁若菡和小福。她将手中的圣旨再一次展开，认真将每个字来回看了三遍，闭眼俯身长笑。用力抹一把眼角的泪，宁若菡轻声道：“小福，过来扶住我。”
连忙走上前照办，小福尚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发觉自己扶稳她的瞬间，宁若菡近乎全身的重力都压了过来，忙手下用力，“小姐！”
“我只是有些站不稳了。”宁若菡看着她笑，“小福，我是做梦了嘛？”
一下咧唇笑开，小福慢慢扶着她先坐好，“当然不是做梦了，刚才小姐那样镇定，我还以为你真的认为这是应得的。原来小姐只是强撑到现在，才有反应啊？”
“你现在，可是该叫我大人了。”调皮地嗔她一句，宁若菡再次展开圣旨，低眉细看，口中喃喃道，“千百年未曾让女子踏足过的官场，我何德何能，才能真的理所当然地觉得是我应有的。”
同样红着眼眶，小福吸吸鼻子，“才不是，这就是小姐应有的，奴婢还觉得委屈小姐了呢。”
“真是个贪心的丫头。”感觉到腿逐渐恢复力气了，宁若菡才起身，“走吧，先回杜若院。”
踩在侯府的石子路上，宁若菡越走，越挺直了脊背，脚下的步子也逐渐迈大，自成昂然之态。
而府门外的喧嚣人声，也直到入夜，才逐渐平稳安静下来。
“嫂嫂！”高声叫着，甘芷闯入杜若院，先撞见了小福，忙问道，“嫂嫂呢？”
小福笑着努努嘴，“正在院中坐着呢，自从回来，夫人就一直坐在那里，也不让我们靠近。可我明白，小姐心中波澜可大呢。”
“这样的事情，自然是心情一时难以平复，我去看看，你们先下去休息吧。”甘芷笑着，爽快拍拍小福。
小福只好含笑带着丫鬟们退下。
快步走上前，到宁若菡面前站定，甘芷就夸张地长拜，“民女拜见宁大人。”
一下被她逗笑，宁若菡也配合地端起架子，“免礼。”
“嫂嫂这话接的可真顺口，看来颇为适应这官职啊。”抬头一笑，甘芷过来坐好，“快快，让我见识见识这道圣旨。”
宁若菡将一直捏在掌心的圣旨拿给她。
“啧啧，真厉害！”甘芷一边说着，一边又急切唠叨，“陛下不是还赏了官服嘛，嫂嫂快穿上让我看看。”
从她手中将圣旨抢了过来，宁若菡含笑嗔道：“你急什么，如今都这么晚了，天都黑了。明日我沐浴过后，自会换上。”
“嘁。”本想还嘴，甘芷又想了想点头，“说的也是，明日就等太阳一亮，咱们就换上官服，去洛阳城的每一条大街上走一遍。”
被她的话逗得捧腹大笑，宁若菡无奈，“未免太张扬了些，我又不是逗乐的猴。”
“这还张扬啊？要是我，那就穿着官服去周边县城都逛一圈。好好让天下人看清楚，女子亦可为官。”摇头晃脑地说完，甘芷也爽朗大笑。
待她笑声渐停，宁若菡才摇头道：“刚才我都忘了去看你，宫中的公公和侍卫们，可都安顿好了？”
忙点点头，甘芷回道：“嫂嫂放心吧，我按例给了赏钱。现在，他们已经启程准备回京了。”
放下心来，宁若菡张开嘴，“那…… ”刚说完第一个字，却又猛地收住，皱眉不语。
“嫂嫂莫非，是想问哥哥什么时候回来？”歪着头笑，甘芷追问。
恼火地看一眼她，宁若菡手中卷着圣旨，故意问得漫不经心，“那你可有问？”
忍笑点头，甘芷叉腰起身，“那当然了，公公说，哥哥就比他们迟几日走，想来，应该也一两天就回来了。”
下意识低头一笑，宁若菡又板起脸，“这样啊。”
忍着再打趣她的念头，甘芷在她面前站定，突然再一次俯身拜道：“嫂嫂初嫁来之时，我对嫂嫂有诸多不敬，望嫂嫂原谅。”
先是一愣，宁若菡后知后觉的心口一酸，随后扶她起来，开玩笑道：“怎么？如今见我被封为朝堂官员，觉得再不道歉我就报复你了？”
“那才不会，我有哥哥撑腰呢。”
“哼，那我倒要看看，你哥帮我还是帮你。”
相视一笑，她们终是各自敞开了心怀，又闲聊了许久，宁若菡才赶她离开。
环顾一圈空空的院子，宁若菡抱着圣旨回房，心中对甘霈的思念，此时才全部倾泻而出。独自取下发饰又脱下外袍，她突然听到门外传来几声响动，也不知为何，就急忙奔到门口，一把拉开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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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贺兰念的诗是西晋傅玄的《豫章行苦相篇》
贴职，是古代经常设置的一个官职概念，我在此处主要参考的是宋代，宋代士大夫以担任馆阁官为荣，但编制有限，便催生了贴职，往往是有其他官职的官员兼任。就我查到的资料理解，其实就是一种荣誉头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