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京城报娘>第67章 好消息,坏消息

  “啊——啊——”

  高亢凄厉的叫声从画堂持续传出, 直冲云霄。水池子边栖着一窝灰鹡鸰,被这叫声惊扰,扑棱棱飞起来, 绕着楹外斋啾啾啾叫。

  画堂里, 众人望着暖阁里缩成一团,以手掩面的鸣茶,惊得目瞪口呆。阿蒙与恒娘举手捂住耳朵。

  “男……男子……怎么能让男子进来?你们不知道「内外各处,男女异群」的道理吗?太荒唐了!”

  鸣茶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墙里面去, 一手举袖捂脸,一手如赶苍蝇一般胡乱飞舞,不停尖叫:“叫他们出去,出去。”

  阿蒙沉了脸, 取过一把碧玉如意,当的一声, 敲在一边挂着的云纹玉磬上。

  玉石声清脆裂耳, 鸣茶顿住叫声。

  “这是我的地方, 我想让谁进来,就让谁进来。你要是觉得不能见人, 就去后屋里躲着。”阿蒙扔了如意, 回头对恒娘蹙眉道:“这是哪家的小娘子?”

  恒娘简单说了经过,宗越轻咳一声,含着歉意:“是我考虑不周, 让她们来了你这里。”

  阿蒙瞪了他一眼, 问道:“常山长呢?你不是去找了他吗?怎么他家还没来接人?”

  “常山长今日不在馆中。我留了口信, 说是楹外斋请了她家小娘子来做客, 让她家人回来,便遣人相接。”

  客馆也有鸣皋书院的其他学子在, 但宗越本着尽量不惊动人的原则,没有与别人提起。

  阿蒙回头看看余助,好奇道:“你呢?你来做什么?”

  她对服膺斋那晚献殷勤的两个活宝颇有印象,还记得这是请她喝剑南蒙顶的蜀中学子。

  恒娘也好奇,望着这个突然扭捏起来的少年,忽然灵光一闪,福至心灵:“余公子,你是来见阿蒙的?”

  鸣茶正掩着脸,贴着墙,梭下暖阁,一路摸索着朝「后屋」走去。

  忽然听到这句「余公子」,耳朵里如撞响一人高的巨钟,嗡嗡不绝。自己都没注意到,悄悄低下了袖子,朝外张望,哪位是余公子。

  高高大大的那人似乎是救人的男子,听声气是那日台上的太甲,她们又叫他宗公子,那就不是他了。

  只能是旁边那个稍矮一些,更年轻一些的男子。

  鸣茶偷眼瞧着,那位余公子面如傅粉,目若辰星,身形适中,眉眼带笑,果然是很出色的人物。父亲许他「麒麟儿」,还算公允。

  余助跟阿蒙解释,他听说鸣茶失足落水,特意跟着远陌来探望问候,顺便拜会此间主人。宗越听着,很有些想叹气。

  余助那日被祭酒召见,回来气呼呼的,找了他大倒苦水:“我连她面都没有见着,就要娶她为妻。早知如此,我剁了自己这双手,也不去管这闲事。”

  又指责宗越,“远陌你太也不讲义气,那日也不说阻我一阻。你当时笑得那副鬼样,分明是早已料到这一幕。难怪你就站在一边,却不肯伸手。”

  是他想岔了,本来想着鸣茶既然都不惜一死了,不如让余助过来,两人当面说清楚。结果可好,鸣茶肯寻死,却不肯见外男,余助更是一心在意阿蒙。

  这情势,便连他都不禁苦笑,暗叹一声:造化弄人。

  阿蒙见鸣茶立在那里,一双眼偷偷从袖子后露出来张望,似乎不打算再去后室躲着了。叫人拿了顶厚实的重纱帷帽给她。

  鸣茶戴好,把自己严严实实遮住,手脚都不外露。总算能够比较安心地待在屋子里,不再慌张失措。

  宗越和海月在旁站着相陪,鸣茶与余助隔了一米远的距离,彼此见礼,开始斯斯文文地说话。

  阿蒙不耐烦听,拉了恒娘,自去画堂另一头,两人在琴案边坐下。

  没等阿蒙开口说那两件事,恒娘先指了指她脸上:“指甲划的?嗯?宗公子肯信你?”

  阿蒙笑了下,淡淡道:“他不信,不过他不会问。因为他知道,这是我自己的事,问了我也不会说。”

  恒娘点点头,凑近仔细看了看,伤口平滑锋利,像是什么尖利物品刮的。好在口子很浅,已经凝了细细的血珠子,过两日应该就能好了。

  阿蒙转过脸,任她看了半晌,方问道;“刚才问你的话,你想好没有?”

  “好消息。”恒娘不假思索回答,“先告诉我好消息,让我高兴高兴。”

  阿蒙笑得眉眼一弯:“我就猜你会这么选。不过,这对你来说是好消息,对朝廷来说,可是个叫人生气的坏消息。”

  “出知大名府的韩元英,还没走到大名府地界,路经陕州老家的时候,被人半夜割了首级。”

  恒娘一下子站了起来,“什么?”

  “小点声。”阿蒙放根手指在唇边示意,“此事太过骇人听闻,当地密折上奏,直报中枢和圣上,目前没几个人知道。当地官府压着他们家,暂时不准报丧,要等朝廷的旨意下去。”

  “谁?谁干的?”恒娘缓缓坐下,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一时忘了问,既是如此绝密,阿蒙怎么知道的?

  “你还记得,夏云身上的文字里,曾提到一个叫「阿岚」的侍女吗?”

  “是这个阿岚干的?”恒娘轻呼,随即又紧张起来,抓住阿蒙的手,急切问道:“他们抓住阿岚了?”否则怎么能确定是她做的?

  “他们没抓住活的阿岚。”阿蒙轻声说道,眼睛里放出奇异的光,既有惊奇,又有敬佩:“阿岚带着那颗首级去了一座没有立碑的荒山孤坟,摆了三牲香烛,似是祭奠什么人。随后便抹了脖子,死在坟前。”

  “那是,夏家小姐的坟?”

  “当地官府也是这样猜测。因韩家夫人有诰命在身,官府不敢拘问。阿岚也没留下片言只语,所以只能靠猜。”

  恒娘出神半晌,方喃喃道:“该说的,夏云已经用最激烈最无法掩盖的方式,说尽了。剩下的事,便只是做,再不用说了。”

  “是。”阿蒙轻轻应了一声,也沉默了一会儿,细细体会恒娘这句话的意思。

  方才摇摇头,感叹道:“当日你不听我劝阻,坚持要报道夏云,是你做对了。”

  “据当地官府调查,当年夏云被卖入山里时,夏岚生了一场大病,郎中断言拖不过一个月。韩家便将她舍给了一座乡下庵堂,道是为家人祈福。

  许是佛祖终于开了一次眼,夏岚后来竟挣扎着活过来,就此落发出家。

  因善心虔诚,被庵里公推为主持。半月前,有京城的眷属去投宿,随身携带了周婆言,正好被她见到。

  庵里的姑子说,主持那两日没日没夜地禅定,叫也不应,整个人都似不在三界之内。后两日又出门而去,也不叫沙弥尼跟着,因此无人知道她的行踪。”

  “韩府慢慢传出闹鬼的流言。说是半夜听见女鬼哭床,又有鬼火绕着韩府盘旋。等过了一阵,韩元英回了老家,也不知她做了些什么,韩府居然特地请她去念经祈福。

  韩元英还屏退众人,与她彻夜长谈。第二天家人去叩问起居,长久不应,推门而入,便只见到韩元英的无头尸首。”

  恒娘听得一会儿紧张握手,一会儿眼睛睁大,到最后竟忍不住站起来,来回急速踱步,方能稍稍平息胸口一点热血:“阿岚,夏岚,还有夏云,太厉害了,太厉害了。”

  “仲秀才曾称赞阿云,说她是古之豫让,阿岚也是,一点也不逊色。”

  阿蒙也站起来,拉着恒娘,说道:“阿云是古之豫让,阿岚便是今之聂政。她怕连累尼庵众人,一切事情亲力亲为,一点儿也没让尼众知道。

  事发之后,官府拘了尼众问话,发现她们确不知情,只好释放。太史公当年做刺客列传,今日周婆言也可以为她们作义婢传了。”

  “义婢?”恒娘皱起眉,放缓脚步,来回寻思,“这名字还不够好。我在茶肆里,听过风尘三侠的故事。阿云与阿岚,可一点也不比那红拂女差。我要给她们取名,叫做侠女传。”

  “侠女?”阿蒙低声重复,眉头慢慢扬起来,断然道:“好名字,比我那个好。就叫侠女传。阿云与阿岚,对夏家小娘子是报知遇之恩,不是守着主仆名分愚忠。这是不让须眉的侠气,不是奴气。”

  又神往道:“不知夏家小娘子是何等样人物,竟能让人为她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阿云的记载里,写过几件事。她们小时候一起长大,夏家娘子从来拿她们当亲姐妹一样看待,没当过她们是下人。

  三人之间,甚至会吵架拌嘴。夏家娘子若是错了,也一样跟她们俩道歉赔不是。

  在韩府,她们一天只吃一餐饭的时候,夏娘子仍然与她们一起分食。可谓富贵贫穷都经历过了,夏家娘子待她们的心,从没有半分更改。”

  阿蒙轻声道:“你以姐妹待我,我便以姐妹报之,万死不辞。”

  两人握着手,静了好一会儿。

  余助气急败坏的声音从那头遥遥传来;“什么叫你我有肌肤之亲?你放屁,我就扶了你一下,又不是跟你同床共枕过了。”

  鸣茶似是也被彻底激怒了,尖着嗓子骂道;“看你也是个读书人,怎么能够口出此污秽之言?你不嫌脏了嘴,我都嫌污了耳朵。”

  恒娘深吸一口气,问道:“好消息果然让人高兴。坏消息呢?”

  阿蒙脸色沉下来:“圣恩令今日下到门下省,给事中认为诏令内容不合圣人之训,已经封还拟议者。”

  太子正为了良家子的事情,跟皇后斗气。这头东宫又接到门下省封还的诏令,简直是诸事不顺。

  “啊?”恒娘完全不懂,呆呆看着她,问道,“今日仲秀才还跟我说,封驳什么的,没问题。怎么会这样?封还的意思,就是圣恩令不能颁布了?”

  “倒也不是。”阿蒙摇摇头,“朝廷制度,给事中一驳之后,拟议者需修改条文,再送门下省复议。”

  “如果这个给事中还是不同意呢?”恒娘紧张地看着她。

  “可再改,再驳。”阿蒙迎着她的目光,一字字道,“若是三次之后,给事中仍旧驳回,便需开大朝会,下群臣廷议。”

  作者有话要说:

  朋友们,上一章改了些不合理的内容,大家回头看看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