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不应该拿剑指着主子。”

  “不对。”

  带着倒钩的鞭子划破空气,狠狠地抽上我的后背。我倒吸一口冷气,继续说道。

  “我不该把季三青看得比主子还重。”

  “不对。”

  又是一鞭,主子的声音中没有任何感情。

  “我不应该跟小世子对着干。”

  “不对。”

  ……

  主子的眸子早已就习惯了黑暗,在不见五指的军帐之中,他视黑暗如无物,他的每一鞭都准确地抽在我的后背上。

  我说了十几个错处,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主子的回应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不对。

  后来,我也就不再说话了,我觉得我无论说什么都是错的,主子他不会收手的。他只是单纯想要借此机会来惩罚我罢了。

  可奇怪的是,我的话语停止之后,主子的鞭子也随之停止。

  黑暗之中,鲜血从我背上的伤口溢出,滴落在地上,发出水滴的声音。

  身后的主子气息凌乱,从气息可以判断,他已经显现出疲态了。不过就是几鞭子,我这个受刑人还没有倒下,他这个行刑人就已经劳累不堪。

  看来老皇帝的毒还是有点用的,那次中毒之后,他的身体直线下滑。数年之前,他还可以饮烈酒,骑骏马,拉强弓,而现在已经是半个废人了。

  主子喘着粗气,他丢开了鞭子,撩起衣裳,就地坐了下来。他宽阔的后背依靠在我满是伤痕的后背上,这种感觉与伤口上撒盐无疑,我闷哼了一声。

  我们两人在这片死寂之中背靠着背,鲜血染红彼此的衣裳。

  我与这个男人共同行过了九年的岁月,我们曾生活于如梦幻般美好的日子里,也曾沦落入暗无天日的真地狱,我一同经历坎坷,一同品尝人生起落、世事无常。

  自我们相遇以来,我们同袍共飨马鞭执,活过了一次又一次血与火的战役。

  我们甚至比了解自己更加了解彼此。

  我叹了一口气,同他坦言道。

  “主子,我真的不知道我还有哪里做错了。”

  主子无声地牵起我的手,他将手指插入我的指缝之间,我们两人,十指紧扣缠绕。丢开了鞭子以后,他以柔软手掌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并不温暖,但很宽厚。

  许久之后,他叹了一口气,将心中所想在我面前展露。

  “你太不自爱了,李念恩,你为什总是把自己往绝路上逼,像最初一样,做个贪生怕死的小人不好吗?”

  “主子啊,”我一生苦笑,笑声中带着些许悲凉,“我很早以前就做不到了……”

  是啊,我做不到的。

  我成不了你最爱的我,你也成不了我最爱的你。

  相反,我们因为彼此的爱意,变成了彼此最厌恶的人。

  主子将头靠在我的肩上,柔软的发丝并不扎人,他的声音无比轻柔,虚无缥缈地像是飘在空中的纱。

  “你知道吗?李念恩,我现在的处境,一半都是你逼出来的。”

  “主子说笑了,小的——何德何能啊。”

  我轻笑出声,最后的语调微仰。

  地上冰凉无比,彼此的后背是唯一温暖的存在,鲜血将我们的衣衫黏连在一起,无法再分离。

  主子站起身,我们的后背早已是血肉相连,每一个想要分离的人都必须将自己后背的皮肤剥离,当他离开我的时候,他的衣裳离开我刚刚愈合的伤口,他的衣服上沾染着我的血肉,我的伤口崩出新鲜的血液,伤口必须重新愈合。

  我不得不再经历一次蚀骨的伤痛。

  此时此刻,他不是无所不能的八王爷,不是剑指王座的乱臣贼子,卸下了光环和假面之后,他不过只是一个承担了太多的疲乏的男人。

  与静默的黑暗之中,这个疲劳至极的男人坦言。

  “李念恩,你明知道的,我一开始,只是想要大家都好好的……可是,为什么,你也好,三哥也好,母妃也好,父皇也好,师傅也好……”他揪住自己的头发,整个人向后仰去,宛若一张拉满的弓,他嘶吼着,他哭喊着,“为什么我谁也救不了,为什么你们都要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