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双玉>第2章 锦衣卫士

  宋珏将因受强烈刺激而发高烧的秦时轩,安顿在临近城镇的一家客栈中,自己则在这片繁华区域打听了个遍。

  坞塘村离城镇不远,前几天,光是天上的浓郁的黑烟都足以覆盖方圆数里地,这般声势浩大的阵仗,竟无一人知晓。

  定是有人将这事刻意隐瞒,能屠村一事做得悄无声息,天衣无缝,非权势声望不大者可有。

  怀揣着这个结论回到客栈,等待宋珏的却不是心念俱灭,悲痛欲绝的哭诉,而是空荡荡,排列整齐的床褥和一封离别信——秦时宣出发去了洛阳,想进宫,还让宋珏别担心他,这件事太危险复杂让宋珏别跟来,他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也会查明屠村的真相,还坞塘村上上下下几十号活生生的生灵一个清白。

  怎么可能不担心——未经世事的秦时轩孤零零一人在深宫六院,随时都有可能被啃得骨头渣都不剩。

  焦急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宋珏离开得有半天,这里又里洛阳不远,照秦时宣这个速度怕是已经入了宫。

  宫里戒备森严,做事处处受限,人人都多长了一个心眼,未必就比宫外探寻得容易。

  手中的信纸摊开,折回,紧攥在手里,久到手心出的汗都浸湿了它,宋珏才松手。

  轻声叹了一口浊气,强撑着紧绷的神经登时松懈,酸楚便铺天盖地的袭来,淹没他的身躯,瞬间灭顶。

  抱膝蹲下,将脸埋进臂弯处,难堪重负地终于呜咽出声,任汹涌的回忆朝他奔腾而来。

  宋珏是前朝公主的儿子,父亲是边疆将领,彼时家庭和睦,国疆安定。

  前朝皇帝垂垂老矣,几个皇子虎视眈眈,帝王冷血一时间体现得淋漓尽致,宫里争得热火朝天,人人避之不及。

  宋珏的父亲突地被扯出贪污一事——这在皇亲国戚间早已见怪不怪,要搁平常随便糊弄一下就过去了,朝廷大臣们不会在意些什么,也不敢在一些什么。

  可宋府却因这事被满门抄了斩,年仅六岁的宋珏在一片火光混乱中被满身带血的父母推搡逃出了宋府。

  洛阳城灯火阑珊,万家灯火通明,宋珏异常清晰地记得那天是中秋,月亮圆如月盘,宋府宅邸用声势浩大的焰火,在他泛着泪光的眼中,放了他此生见过最庞大的烟火。

  时隔数年,他又再见了一次,与年幼时的朦胧不同,这一次宋珏清楚明了的知道自己应当做什么。

  宋珏战乱时随着逃荒人潮四处游荡,坞塘村的村民心地善良,见本该欢快洒脱的小孩饿得面黄肌瘦,连鞋子都没有,一双可怜兮兮的小脚丫千疮百孔,便收留了他,给予他住所,这份恩情他没齿难忘。

  改朝换代乃历史之顺势,即便知道乡亲们遇难不是因前朝罪人的余孽——宋珏,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承担起了保护坞塘村最后血脉的责任。

  一晃眼四年过去了,由于出生于高官贵族,有见识能力在繁华的洛阳城,各种达观贵族经常去的场所混的如鱼得水,秦时宣每个月都会从宫里遣人传出信件和钱财,这也方便了宋珏活动。

  于是整整四年里,宋珏确认了坞塘村屠村一事与如今圣上面前的红人太监——魏赋有直接联系,并收集到了他的一切喜好,性格和…

  手上捧着这四年来的心血——情报笔记,坐在窗沿上,借着熹微的月光看到生平时,宋珏的眼眸暗了暗。

  魏赋原名——宋赋。

  半夜三更,值班的更夫敲锣打鼓,兀自敲破静谧安逸的月幕,惊得狗吠猫叫。

  宋珏伸手松开半挽着三千青丝,带着艳俗色彩的发带,划过空中,掀起一阵胭脂水粉呛人的气息。

  引得宋珏如画般的眉头蹙了蹙,提笔在纸上增添当了小馆大半年才终于翘出口的情报——魏赋的干儿子当年私逃出宫,被魏赋派人寻到后焚烧致死,刚好死在了坞塘村被屠村的那段时间。

  尚未干涸的墨迹映衬着漫天皎洁的月光,反射至宋珏眼里,使其也沾染上温柔绮绻的意味。

  他发现自己的字与秦时宣愈来愈像了。

  由于出身乡野农村没受过什么正经教育,起初秦始轩写的书信字稚嫩又难看,活像一坨小黑虫爬满了整张纸面,后来逐渐变得凛冽又端庄。

  书信的内容也从单纯小孩子气地抱怨宫中的勾心斗角,举步为艰,和对已故父母的思念,到阔谈正事,分享自己所获得情报,有时提到自己手下的锦衣卫办事不利时,“威严肃重”四字简直跃然纸上,也是凭借这些,宋珏才能压下焦虑与担心在洛阳城兼顾多重身份至今。

  每来一封信,宋珏就回一封,不过从未送出过。

  因无他,高大宏伟的宫墙,达官贵人想流出些什么容易,若宫外人妄图塞东西进去却是难上加难,要真送进去了还有可能给秦时宣带来危险——私通罪。

  从四年前的季秋写到今年盛夏,三十四个圆缺明月,十二个季节更替,终于守得云开。

  “阿宣,等我。”

  翌日一早,宋珏便收拾好行囊,靠关系走了后门——免去考核和检身,顺顺利利地进了太监院。

  用三天摸清了所有曲经小道,隐蔽之所,以及身边太监们各异的性格,叫了个胆小怕事,做事又机灵的小太监李清,用好几两银子遣他去给秦时宣传话——去太监院后方那大片竹林间的废弃红长亭里与宋珏见面。

  亭中灰白相间的大理石桌上,两杯热茶白烟袅袅,宋珏的手指一下又一下敲击着杯壁,指尖暖意泛泛。

  心不在焉地检查着情报笔记,等得久了些,思绪不由自主地混进不断蒸腾升起的雾气,四处纷飞,忧心这偏安一偶地处偏僻,秦时宣怕是难寻。

  杂乱无序的“哒哒哒”声戛然而止,手指紧贴渗透着高温的杯壁,眼中攸地的闪过一丝阴骛,亦或许,那李清根本就没传话。

  寂静幽深的竹林间隐隐回荡着雨滴拍打在绸料上的闷声,不徐不慢,愈来愈近。

  一下下撞击着宋珏的耳膜,扯回他正往阴暗处狂奔的思绪,这才意识到不知何时竟下了雨,闻声望去。

  只见绿伞掩面,来人身材欣长,玉带缠腰,弯刀加配。

  一袭锦衣,绝世无双。

  袖口以低调奢华的银丝流云滚边,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伞把,如此简单平常的动作,却是非常年习武之人所能展示出的苍劲有力。

  衣袂翩翩,贵气逼人。

  逐渐靠近,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伞檐终于向上掀开,露出长达四年未见的面孔,锋眉墨眸,凌冽清晰。

  当年满脸黢黑,无助可怜的少年,早已成长得英气逼人,能够独当一面的男人了。

  宋珏突觉指尖源源不断传来的热源,烧得冒火,轻轻将手从热源上移开,不知如何原由,手在收回途中变换方向,拐了个弯,不着痕迹地将情报笔记收了起来。

  面前的锦衣卫士是刚刚入座,一双锋眉之下黑眸弄浓郁晕不开的墨,见宋珏一副太监装扮,浓墨微微泛起涟漪,“你不必付出那么多进宫,我自己可以查明真相的。”

  四年前秦时宣从一开始打杂侍卫,靠天赋和努力爬到如今的高度已是不易。

  魏赋掌管的东厂和锦衣卫队在朝廷上共同辅佐朝廷,优势互补,秦时宣作为首领,于情于理都无法对东厂下手。

  若真下手了便是一荣俱损,秦时宣费心费力栽培的锦衣卫队也会毁于一旦。

  当今圣上年幼无知,朝廷腐败落没,阉人魏赋更是圣上哄得团团,可谓只手遮天。

  何况现在魏赋展现的实力和野心只是冰山一角,秦时宣如若查到魏赋,一定会想要报仇,到时丢性命也是轻的。

  嘴角扯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宋珏摇了摇头,似是在否定秦时宣话语里“宋珏进宫的目的是为坞塘村民查明真相”的句意。

  登时蹙了蹙眉,询问宋珏这动作是何缘由的话语却堵在咽喉,心里泛起没由来的心慌,压下了询问的念头。

  秦时宣佯装欢快地摆了摆手,“唉,先不聊这些了。”话锋一转便向他这四年在宫里所见所闻的趣事上来了。

  书信容纳条件有限,至此宋珏又一次刷新了对秦时宣话唠的印象。

  眼前不怒自威的锦衣卫士,好像又回到了当年那个边打鸟,边叽叽喳喳把鸟都惊跑了的少年。

  秦时宣讲得绘声绘色,宋珏倒觉得有趣好笑。

  “我都光顾着说自己了,你呢?你这四年过得如何?”

  闻言宋珏哑然失笑,四年间他进往阴沟子里钻,自是吃了不少苦头,否则也不会比身处宫中的秦时宣还早查到魏赋。

  “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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