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青离并不太关心,只是随口问问,接下来,便准备回驿馆继续自己未竟的睡觉大业。

  一进房间,桌上居然有碗银耳汤,下面压了张纸条,上面有铁画银钩的三个字:趁热喝。

  她笑起来,小口地抿着。汤很热,一口下去,在喉咙处有些烫,可待落了肚,全身就都是恰到好处的暖意。

  一瞬间,刚才还在胸中徘徊不去的激荡与暴戾好像漏了气般悄悄散走,脸上的红烫也渐渐消去。

  她想到蒙古人。他们来抢东西,她当然生气,不过归根结底她对他们的态度却有些矛盾:一方面,痛恨恃强凌弱;另一方面,信仰强者为尊。何况,两宋的历史活活证明,没有蒙古人,还有女真人;没有女真人,还有契丹人;没有契丹人,还有党项人……

  以青离的身世,你认为她会给不能自保者多大程度的认可和同情?

  倒是“小王子”这个称呼,虽然青离知道只是因为他即汗位时年纪幼小之故,可一联想到刚才马上山岳一般的大汉,还真是有些好笑……

  想着想着,也许是折腾了一夜太累了吧,青离放下汤碗,任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黑暗中,有一支长长的队伍,火光下的哭喊声弥漫着胭脂的味道。

  又是梦吗?

  她似乎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可却无法醒来。

  前头有人昏倒了,好像是常校书的妻子——她丈夫因为会写字,曾代一名武官在景帝时废太子的联名上签字。

  官差骂骂咧咧地走来,一口酒喷在那女人的头上。然后自己哭了,说真的走不动,抱着官差的腿哀哀大哭,整个队伍一时陷入了混乱。

  而就是在那个时候,自己趁乱找到机会,割断手上的绳索,拉着姐姐偷偷跑掉。然后,公人们一发现,自然便分了几路追来。

  也不记得当时是什么节气,总之田地里刚刚烧荒,地上满是焦黑的断草,没遮没掩的。所以,很快面前就出现了一个官差,他长得很滑稽,圆圆的脸,小胡子,一双眼大得有些突兀,外带一身酒臭。

  等等!

  青离一个激灵坐起来,呼哧呼哧地大口喘气。

  这不就是那个把她从柜子里拉出的官差么?居然,居然想起来了!

  那么然后呢?她赶快在脑中疯狂搜寻……

  和胖官差很长一段时间的四目相对之后,却忽然听到,他回头冲另一些人喊:“这边什么都没有!”

  “哦?反正是两个小鬼,上报死了算了!”远远地传来答话。

  当时的她和姐姐,完全愣住。

  那官差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保持了最后的善良……

  想到这里,青离,坐在驿馆床上的青离,突然呆住了,她一下子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想不起他的相貌。正是因为这件事,有人放过了她们姐妹俩的这件事!

  这么多年来,青离几乎彻底忘了,以为逃跑得一帆风顺,完全是依靠自己的运气。可为什么会选择忘记呢?因为这件事会削弱她的仇恨,而仇恨,便是她长久以来赖以生存的基础……

  原来这个世界,始终,既不太好,也不太坏,它只是保持着灰色,波动而冲突地运行着。

  任何时候,你都可以重新选择。然后,迎接选择之后那同样无比矛盾的人生……

  

  顺藤·一场纠结的争吵

  

  (每个人以为自己看到的,一面才是真相,所以常对别人看到的感到惊诧。)

  青离一觉醒来,太阳居然都到了中天。她忙起身洗漱,见云舒的房间从外落了锁,便向人打听。驿馆的老仆恭敬地告诉她,云舒刚出门,说要去见什么人,走时本想叫她,结果看她的房门没开,知道她昨晚折腾到后半夜才睡,这才罢了。

  青离道了谢,便也忙着去街上找,却见前面一人长身玉立,虽背对着她,但是看那身形,必是云舒没错。 “云舒!”青离忍不住喊他的名字。

  “叫我?”

  青离惊讶地张大嘴,声音怎么是从后面传来的?

  她立刻扭头去看,后面果真是云舒没错,那前面的是……

  讶异间,前面那人也回头走到她面前,认真地上下细看她,然后甜甜一笑:“我认识的女子里头,还是你穿青色最好看。”一句说得很真诚的甜言蜜语。

  “天翔,是你啊。”青离笑得有点尴尬,本想问问他怎么在这儿,但觉得人家兄弟大约自有联系的方法,便没开口。

  再看赶到两人身旁的云舒,他似乎变得有些不太一样了:在天翔出现之前,他神采奕奕,略带狡黠,杀伐决断,颇有名捕的架势。而此刻,甚至连她,都没能注意到云舒就在自己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