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不解契>第106章 请门

  白婠婠最终还是没能克服“人之常情”,没挣扎几天就兴高采烈地回了云西。

  没人想要带她进皇陵,如此凶险之地,若非是事关自己切身命数,谁都不愿犯险,又岂能容她单凭些义气和责任感就巴巴地跟来。定南王放人时也只说了让她“领路”往落霞关,从没同意要让她跟进皇陵。

  但她好歹还是尽了一番地主之谊,带夜雪焕和莫染去东面矿场转了转,大致熟悉了由东至西的边军布防,至于之后的封锁线如何布置,那都不关她的事了。

  此时已是十月中旬,天气转凉,湿气渐退,土质基本平稳,蓝祈便提出要去西丘陵实地勘察。

  西丘陵一带山脊相连,如同一座闭合的巨型迷宫,只有寥寥数个隘口可供出入,全都被边军设岗哨把守。

  实际上,无论从哪处隘口进入西丘陵,能够有去有回的距离都不超过五十里。据早年记载,只要进去二十里上下,所有的猎犬马匹就会开始狂躁不安,不仅不听指令,甚至还会暴起伤人;严睿先前说西丘陵里无法走马,原因大多都在于此。再继续深入便罗盘失灵、迷雾笼罩,无法辨明方向,很快就会迷失在崇山峻岭之间。侥幸有些活着回来的,几乎都受了极大惊吓,坚持说西丘陵中有吃人的山精野怪,恐怖非常,却又无人说得出具体情况。

  曾经有白氏族人不信邪,亲自深入西丘陵,出来之后便好似丢了魂魄,惶惶如惊弓之鸟,下令将西丘陵所有隘口全部封闭,不许进出。与其说是保护外人不要进去白白送命,倒不如说是怕里面有什么东西出来害人。

  这种说法一度流传了很多年,但时至今日,别说是山精野怪,就是野鸡兔子都没见能从里头出来一只。边军里多半不信这“山精野怪”的传说,但对西丘陵依旧充满敬畏和恐惧。

  严睿初接到皇陵地图的摹本,被要求按图堆制沙盘时简直心惊胆战,后来听夜雪焕说是因为有阵法才使得西丘陵险要难进,刚觉得靠谱了些,一听蓝祈要入内探查,一颗心顿时又悬了起来。

  蓝祈倒也没急着入内,但他手中的阵图无疑已经与如今的西丘陵地势有了很大出入,必须实地看过、重新计算位置,才能推演阵枢所在。

  几处隘口都在西丘陵的北麓,他们首先选了最宽的一处,相对而言更容易勘察,且岗哨的位置建得高,尽管丘陵深处都被雾气笼罩,看不真切,但至少能眺望到大致地形,甚至隐约能看到一点皇陵的外廓,被遥遥包围在迷雾和山峦之间,若非是拿着地图对比过,任谁也不会相信,那样一座毫不起眼的小山丘里,竟埋葬了一位绝世君主,以及他那些无法用金钱来衡量价值的陪葬品。

  蓝祈和玉恬一道站在岗哨的瞭望台上,对照着地势仔细修改现有的阵图。

  瞭望台高却狭小,平时只有一人值守,站下两人已是勉强,夜雪焕和莫染都等在下方,听严睿介绍西丘陵内为数不多的已经被探明的情况,偶尔抬头看一眼瞭望台上的进度,就连莫染都难得的安静耐心。

  校对阵图是极精细枯燥的工作,若是处理不好,他们就连进皇陵的路都摸不到。虽然多少有些不甘,但莫染也不得不承认,在这件事上他完全帮不上忙,唯一能做的就是老实等待,不让任何琐事分散了上头那两人的注意力。

  高处风凉,即便两人都披了薄斗篷,从瞭望台上下来时还是吹得发丝凌乱、手脚发冷。蓝祈为了恢复状态,四月回丹麓之后就停了补血养神的药,一身寒症将好未好,从正午一直吹到日近西斜,一张小脸都是惨白的。玉恬倒反而比他好得多,有本命蛊护体,丝毫未见疲色。

  夜雪焕命人取了茶点,让两人稍事休息,自己拿浸过热水的帕子给蓝祈擦脸。蓝祈有些头疼,闭着眼倚在他肩上任凭摆弄。

  莫染早已见怪不怪,玉恬则捧着热茶啧啧感叹:“我家小师弟当年鬼神一般的人物,竟被荣王惯成了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宝贝。”

  然而两个当事人都完全不以为耻,玉恬也不甚在意,坐了一会儿便放下茶盏,调笑道:“别以为有人疼就能偷懒,下去看看吧。”

  自上而下看过了地形,还要自下而上摸一摸环境。

  岗哨的当值守将还很年轻,正是一腔热血无处洒的时候,却只能日复一日地守在这杳无人烟的荒山野岭,本就十分暴躁;见自己的顶头上司带人来勘察西丘陵,一副自信满满随时就要深入其中的架势,为首的居然还是一个纤细单薄的少年和一个挺着肚子的孕妇,哪怕是荣亲王和延北王世子的威名也压不住他心中的轻蔑之意。

  两人占着瞭望台大半天,已经让他颇为不耐,一听还要下去山隘口,更是不情愿,随口敷衍道:“下头泥湿路陡,二位身子娇贵,万一伤着可不好。”

  严睿听他口气不对,沉着脸斥道:“岂有你说话的份,引路就是。”

  守将不敢顶撞,只得勉强引着几人下去山隘口。

  说起来是进西丘陵的通道,实际上就是个不进不出的死路,岗哨里的守军平时根本不会下去,对其中情况其实也不熟悉,入内不到半里地就坚称危险,怎么都不肯再走。而就这么一小段,已经行得极为艰难,到处都是碎石和软泥,混杂着厚重的绿苔,又湿又滑,最窄处几乎只能容一人侧身通行。

  天色已晚,若只是初步探查,夜雪焕也觉得差不多了,没必要再继续深入。

  蓝祈有意再向内行一段,犹豫了一下没说话,就听玉恬突然开口:“小蓝祈,把那小花弄下来让我瞧瞧。”

  她所指的是一朵小白花,不过才指甲盖大小,六片梭形花瓣规规矩矩地排成一圈,花茎细软,趴伏在石缝绿苔之间,很不起眼,沿途零星看到了一些,但谁也不曾留意。

  她身子笨重,不便弯腰,只把自己的帕子递给蓝祈。严睿本想代劳,玉恬却不让,挑眉笑道:“我家小师弟能抗毒,严将军就不要冒这个险了。”

  严睿惊道:“这花居然有毒?”

  “有毒倒也说不上。”玉恬不置可否,“看过才知。”

  蓝祈隔着帕子采下一朵小白花,顺手还撕了一块绿苔,一起递到玉恬手上。玉恬拨弄一番,发现这小花的根系竟牢牢盘绕在绿苔之内,心里就有了几分底;又送到鼻下闻了闻,最后竟扯下一片花瓣,送入了口中。

  严睿大惊失色,刚还在说有毒,怎么转头就上嘴吃了,弄不好可就要一尸两命;然而其他人并无担忧,都等着玉恬的结论。

  玉恬笑了笑,目光一转,把那小花递到了带他们下来的岗哨守将面前,轻佻又轻蔑地抬了抬下巴,“小将军,可敢尝尝?”

  她五个多月的身孕,却丝毫不显臃肿,一身短打裤装,体态流畅绰约,这一笑更是妩媚又风流,嗓音低缓醇厚,带着赤裸裸的蛊惑和挑衅。

  气血方刚的年轻守将岂能在女人面前露怯,何况玉恬自己都吃了,无甚可惧,回了一句“有何不敢”,抢过去就整朵吃了。

  玉恬随即露出了奸计得逞的诡异微笑,果然就见那小守将逐渐开始目光迷离,神色茫然,摇头晃脑,呵呵傻笑,口涎淌落都不自知。周围两个小兵赶忙将他扶住,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再看向玉恬时简直如见蛇蝎鬼魅。

  “无妨,这花没毒,只不过是致幻罢了。”玉恬迎上严睿欲言又止的复杂眼神,轻笑解释,“回去给他多灌点清水,至多一两天就能恢复了。”

  她转身开始往回走,一面说道:“这小花看似平平无奇,花汁之中却含有极浓的致幻成分,我方才只尝了一口,都觉得舌尖发麻;这位小将军整朵都吃了下去,今晚怕是要醉生梦死了。”

  分明是她故意激人家吃下的,竟还能说得如此幸灾乐祸。

  严睿无奈,腹诽这些贵人一个个都如此睚眦必报,但的确是他的下属失敬在先,被玉恬拿来当了个试验品,略施小惩,也只能说是自作自受。当即也只能让人扶好那位已经不知沉浸在怎样的幻觉中的年轻守将,跟在玉恬身边,向她请教具体情况。

  “我从前并未见过这种花,但其根系生在绿苔之中而非土壤之内,说明是一种侵略性极强的寄生植物,只有绿苔这样生命力旺盛、大面积生长的低等植物才能为其提供足够的生长环境,其余植物大概都已经被它们吸干枯萎了。”

  “这花香味浅淡,短时间吸入应当无甚问题,但时间长了就会神思恍惚,产生幻觉,乃至于精神错乱,敏感暴躁,风声鹤唳。从前那些山精野怪的传闻多半都由此而来,不过并未听说从西丘陵出来的人癫狂发疯,说明这东西似乎并不会造成不可逆的永久性伤害,醒祖还是手下留情了的。”

  严睿颤声道:“如此说来,这也是皇陵的迷阵之一,是当年特意种在西丘陵中,以防有人进入?”

  玉恬点头:“从阵图看,皇陵大阵其实并未覆盖整个西丘陵,但始终无人能深入其中,甚至连入阵都入不了,如今看来关窍就在这里了。以香花作为外围迷阵,也确实像那位老祖宗的风格。”

  严睿不寒而栗,白氏至少在入主南丘郡的前五十年内都没有放弃过勘察西丘陵,折损在内的能人志士不计其数,而这些人根本都还没有触碰到西丘陵的核心,甚至可能都不是死于什么未知的猛兽机关,而是因为神智失常而迷失其中,活活困死;又或是把同伴误当成敌人,自相残杀,直至全军覆没。

  就是这样柔弱不堪攀折的小白花,竟然就能杀人于无形;即便玉恬说这种致幻作用是暂时的,那些侥幸活着回来的人后来都慢慢清醒过来,但他们显然并没能恢复当时的记忆,西丘陵中的现实依旧和幻象搅成一团,以至于最终变成了山精野怪这样愈发神秘的谣传。

  严睿深吸一口气,恨声道:“如此害人之物,必得毁了才是!”

  玉恬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严将军,恕我直言,你要如何毁?火烧还是着人来慢慢拔?”

  严睿愣了一下,又听玉恬道:“绿苔湿润,烧是烧不起来的,让人拔就更不可能,这东西长得可能比你拔的快,何况你也不敢让普通人近距离接触,否则一个个的都要痴傻。”

  她回头看了眼那可怜的小守将,终于正色道:“这才是西丘陵的入口,恐怕越向内深入,这花长得越密,致幻效果越强。我可以向你保证,整个西丘陵内,只要是长有这种花的地方,除了能供它寄生的绿苔,再不会有第二种活物。”

  严睿不由得咽了口吐沫,“那……那要如何解决?”

  “没什么可解决的。”玉恬耸了耸肩,“这么多年来,这小花一直也只生在西丘陵内,说明只有山里的阴湿环境能供其生长,只要不想着入内,也碍不着谁。退一万步说,就算真有办法根除了,待得里头的生态自然恢复,时不时跑出些凶禽猛兽来,又或者有荒民混入其中,严将军岂不是更麻烦?”

  严睿哑口无言,居然还觉得很有道理;但仔细一想就发现玉恬根本就是在让他别打西丘陵的主意,一时也只能苦笑。

  莫染耐着性子听了半天,最后居然听到了这么个结论,烦躁问道:“照你这么说,我们进去了岂不也要变成痴傻出来?这怎能不解决?”

  玉恬莞尔道:“先回一趟落霞关,我需要点药材,配点清心解毒的东西,在迷阵中坚持几日不成问题。正好小蓝祈也要重新推算‘门’的位置,过些时日,等天再冷些,再进来找‘门’。”

  夜雪焕和蓝祈都认同她的安排,双双点头。玉恬又让蓝祈沿途替她多采了些花,包在帕子里,回去再详细研究。

  莫染头一次听到有关皇陵大阵的详情,饶有兴致地问道:“什么门?陵门吗?”

  蓝祈略带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摇头道:“那都是后面的事了,首先要找的是阵门。”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组织着尽量通俗易懂的说法,思索了一会儿才道:“方才师姐说了,皇陵大阵并未覆盖整个西丘陵,而是被这片香花包裹其中,约摸要向内深入四五十里才算入阵。此阵名为‘请门’,是醒祖自创,可谓空前绝后,十六道阵门随机排布,门内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皇陵;只有从这十六门之一入内,才能找到通往陵门的道路。”

  莫染听得云里雾里,迷茫道:“你不是有阵图?还要找阵门?”

  蓝祈叹气道:“所谓的阵图只是个示意图,关键是阵门位置的算法。西丘陵地势多变,千年过去,阵门早就移位了。我今日来看山势地形,就是要对比阵图,推算阵门可能出现的位置,再入内请到至少一道阵门,再根据阵门位置计算陵门所在。”

  莫染听他这明显是避重就轻的说法,心里顿时有些不祥的预感,“什么叫‘可能’的位置?”

  提到这一点,蓝祈也很头疼,“西丘陵共四个入口,单是我刚刚对比过的这一部分阵图,至少就能推算到十来个阵门的位置点,每个点上都有可能出现阵门,也有可能这十来个点全部落空,要换另一处入口重新算过。”

  莫染震惊道:“这要怎么找?!”

  “……硬找。”

  蓝祈又重重叹了口气,“此阵的精髓就在于随机性,千年之间,阵型不断打乱重组,除了繁复精密的计算之外,还需要赌一赌运气。运气好能一发中的,运气不好则大海捞针。所谓‘请门’就是这么个请法,只能亲自上门去看,才知有没有门。”

  莫染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勉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他妈在逗我?”

  蓝祈看起来也有些自暴自弃,“我岂能拿此事开玩笑。不过也不必担心,就算我们运气差到需要跑遍四个入口所有位置点,有两个月也足够请到一道门了。”

  莫染实在很想打他一顿泄愤,又见他身边的夜雪焕完全没有惊讶之色,显然早已知晓情况,咬牙切齿道:“你他妈早知道会这样?你不早和我说?”

  夜雪焕凉嗖嗖地回道:“和你说了又如何,你是能帮蓝儿推算位置还是能做法保佑我们一发中的?醒祖皇陵若是这么好进,早不知被人开过多少遍了,还轮得到你?”

  莫染:“……”

  饶是他早已做好了要闯千难万险的觉悟,此时也不禁有些泄气。事到如今,他的确已是最帮不上忙的一个,也没什么资格质疑蓝祈的判断。他其实也不在意这点找寻的辛苦,却很害怕那种希望一次次落空的失望,而这请门大阵很显然就是要让人一次次体验这种恶心的感觉。

  再配上致幻的花香,若非是心志坚定、百毒不侵之人,根本不可能寻得皇陵入口。

  他忽然间有种不可思议的想法,与其说这内外两重大阵是为了拒人于陵门之外,到不如说是在筛选符合条件之人入内。

  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前方的玉恬和蓝祈,一个是凤氏血脉,醒祖的嫡系后人,一个身怀契蛊,掌握着关乎天下的隐秘。

  ——这座沉寂千年的皇陵在筛选和等待着的,究竟是谁?

  …………

  七日后,众人再次来到山隘入口,尝试入内请门。

  时间和材料都有限,玉恬只做了八只醒神香囊,她自己和蓝祈用不上,所以只能进去十人。莫染把莫雁归留在了琼醉峰上,此时便挑了三名最身强力壮、性情沉稳的亲兵,蓝祈则挑了两名跟着他练过轻身、感官灵敏的玄蜂侍卫。玉恬当然没有余裕再给牲口做香囊,所以只能步行入内,好在也都不是多娇弱的身子,在山中风餐露宿几日不成问题。

  一行人带足了食水装备,玉恬将香囊分发下去,让众人挂在胸前。

  香囊散发着清心静气的冷香,蓝祈凑到夜雪焕胸前嗅了嗅,敏锐察觉了其中某种违和的气味,轻声问玉恬道:“你放血了?”

  语气里倒没太多惊讶,显然早已料到。

  “醒祖种在自己陵门前的迷香花,岂是寻常药物所能抗衡?”玉恬嗤笑,“我没那么舍己为人,统共也就放了一小盅。香囊的效用我已经试过,应该能坚持七八日时间。除去回程,五日之内找不到阵门,就必须退出来,休整之后再进。当然,若你坚持不退,那就你自己放血。”

  蓝祈还未答话,夜雪焕便道:“时间还足够,不必冒险。就以五日为限。”

  玉恬点点头,不再多言。

  岗哨上的卫兵见这群贵人从从容容地就要进山,顿感十分钦佩,然而没人敢靠近,远远堆在一起观望。之前那个被玉恬戏耍过的小守将据说已经恢复,但吃一堑长一智,今日根本就没出现。严睿倒是想跟着去,奈何玉恬没有多余的香囊给他,只能给童玄塞了十几筒信烟,要求他每日早晚放信烟报平安,瞭望台上会有人随时关注;又叮嘱千万不要走得太远,罗盘失灵会迷路云云。

  蓝祈有阵图指路,并不需要罗盘,但夜雪焕还是好言安抚了这位担惊受怕的边关将领几句,这才进了西丘陵。

  西丘陵的整体地势如同一个大肚的口袋,外窄内宽。向内走了十余里后,山脊逐渐错开,脚下自然也平整开阔了许多。雨季早过,虽然遍地都是湿滑的绿苔,但好歹土地硬实,山壁稳固,倒不担心会遇到山灾,也不怕沿途留下的路记短时间内会移位或失效。

  丘陵内部果真如玉恬所料,除了那种被她暂命名为“迷香花”的白色小花之外,没有任何其他鸟兽虫草,走在其中若无人说话,就只有错杂的脚步声和呼吸声,静谧得仿佛与世隔绝,唯剩下一片荒芜的死寂。

  在这样的环境中待得久了,就算没有迷香花的致幻效用,怕是也要疯了。所幸他们人多,莫染和夜雪焕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互相漫无边际地调侃,总算还不至于太心慌。

  蓝祈腰间挎着装有阵图的铜制卷轴筒,但整张阵图早已熟记于心,甚至不需要看,引着众人在山石间穿行。

  越向深处,迷香花就长得越茂盛,奇特的是花茎都朝着一个方向趴伏,宛如信徒朝圣;蓝祈大致推算了一下,应该就是朝着皇陵的方向。

  莫染啐道:“妈的,明明都有现成指路的,偏偏却要这么弯弯绕绕。”

  “望山跑死马,岂有这么简单。”夜雪焕嘲道,“少废话,赶紧走。”

  几人脚程都快,玉恬怀着胎竟也不受影响,清晨出发,傍晚就找到了第一个位置点,不出所料地只有光秃秃的山壁。

  没人指望能一发中的,所以也算不得太失望。蓝祈取出阵图,用细竹签蘸了红泥,在第一个点上打了个叉,平静说道:“另一个点离得不远,看过之后就在那附近扎营吧。”

  第二个位置点果然也落空了,天色也近全黑,夜雪焕命人寻了一处平坦的背风面,就地扎营。几名亲兵铲去了营地周围的迷香花,搭起营帐,生火造饭。

  玉恬到底情况特殊,饭后检查过每个人的香囊情况后便径自休息,蓝祈则在火堆前对着阵图规划第二日的路线。

  他在瞭望台上比对过的阵图只占整个请门阵的三分之一,但这一部分就有近三十个位置点,这一趟进来最多只能看十二三个,实际上无功而返的概率很大。他必须要照顾玉恬的身体情况,绝不能贪功冒进,一定要以最效率的方式,尽可能多看几个。

  接下来两日,依旧一无所获。

  队伍里的气氛越来越压抑,每个人都越来越沉默,再没了一开始时调笑的心思。莫染明显很烦躁,但也不能责怪蓝祈;蓝祈每日依旧冷静带路,但到了晚上扎营休息时,也总忍不住要叹气。

  到得第四日夜间,蓝祈也终于绷不住了。阵图上已经画了密密麻麻的一排叉,他举着竹签隔空比划,想在明日之内把附近三个点都探查到,但又发现太过勉强,苦恼地把签尾咬在嘴里,用牙尖碾磨泄压。夜雪焕上次见他这般模样还是在右陵破译赵英的账目的时候,太过自负的人就是如此,容不得自己被任何事难倒。

  他上前将人捞起来放在自己腿上,抽走了那根满是牙印的竹签,往他嘴里塞了颗微酸的蜜饯,低声安抚道:“不必着急,还有时间。”

  蓝祈最后看了一眼阵图,仔细卷起收进卷轴筒中,转身把自己蜷进夜雪焕怀里,在他胸前闷闷道:“我知道。”

  此时已是夜半,莫染和玉恬各自在帐中休息,夜雪焕带着两个侍卫轮流守夜。整个西丘陵中除了他们就再没其他活物,守夜也不过是以防万一,两个玄蜂侍卫在营地外围,边站岗边打着瞌睡。

  山间夜凉,蓝祈在火堆前坐了半夜,脸倒是烤得发烫,手脚却依旧冰冷。夜雪焕拿斗篷裹着他,一手覆到他眼睛上,柔声道:“乖,睡吧。这一趟横竖是看不完的,明日若还请不到,就早些退出去,过几日再进来就是。”

  覆在眼上的手掌温热厚实,蓝祈从指缝间看到他的侧脸,那张向来从容坚毅的脸庞上也带上了浓重的倦意。

  那是身心上的双重疲惫,队伍中的每个人大抵都是如此状态,确实都快到极限,不能强求。

  口中的蜜饯被咽下,蓝祈多少得到了些安慰,心中的烦闷也消退了些,低低嗯了一声,伸手勾住夜雪焕的脖子。夜雪焕只以为他是在索吻,顺势亲了下去,送入口中的舌尖上却带着一粒清甜的血珠,滑入喉咙后,立时便胸肺爽利,神智清明。

  他知蓝祈心意,并不拒绝,含着那犹有酸甜蜜味的舌尖吮了吮便即放开,在他臀上轻拍一下,笑骂:“你又不听话了。”

  蓝祈脸上微红,忍不住瞥了眼不远处的两个侍卫,确认没人注意到他们的亲密举动之后,自己拉起斗篷后的兜帽盖住脸,哼哼唧唧地耍赖:“没有,我很听话的,这就睡了。”

  “真拿你没办法。”夜雪焕失笑,低头在他鼻尖上亲了亲,“睡吧,乖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