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半夜发生的事着实惊吓到了李寻脆弱的心灵,接下来几天他都不怎么敢直视皇帝,幸亏他平时常有只顾记录而不说话的情况,皇帝短时间内也没发现哪里不对。

在这几天里,李寻把从自己提拔到皇帝身边做史官开始一直到现在所经历的所有事都捋了一遍,越捋越是心惊胆战,不禁要骂自己太肆意行事。

皇帝对他的态度显然不仅是知己,那种宽容与维护表现得如此明显,恐怕也只有他这个身在局中的人浑然不觉。

皇帝会怎么想?会觉得他行为轻佻吗?李寻真正开始去推测皇帝心思时,才发现圣意竟如此难测,而他究竟是胆大包天到从未把皇帝放在眼里,还是皇帝对他的好太润物细无声以至于被他忽略的彻底呢?

皇帝说的没错,枉他自诩才智过人,却从未发现他伴伺的帝王会有这样的心思。

而此刻,皇帝坐在书案前处理奏章,李寻小心地看他,看见他眉头深锁,手指无意识地捻着页边。

他一直有这样的习惯吗?每一天都有大批的奏章堆到他面前,他心里原来也不是那么痛快吗?

李寻暗自想着,仿佛此刻才真正有意识地去了解这位年轻的帝王。

他不得不承认,一年前被提拔到皇帝身边的自己依旧保留着那清高自傲目中无人的性格,即便平日被掩饰得很好,但他果然从未对谁上心,包括皇帝。

也许是李寻打量的目光太明显,皇帝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你看着朕做什么?”

李寻摇摇头,顾左右而言他:“陛下皱眉是因为有什么烦心事吗?”

皇帝一愣,调侃道:“难得爱卿想到关心朕,难不成改了性子?”

李寻心中一片混乱,一面想问皇帝为什么要对他那么好,一面又龟缩不前不敢开口,只好敷衍道:“是陛下表现得太明显了。”

“朕之前表现得就不明显了么?爱卿这是在找借口吧?”

“不……”李寻动了动唇,剩下的话又吞了回去,他的确是在找借口,他的确从未主动关注过皇帝的心情。

李寻不是不敢承认,放在之前他必然可以承认得十分坦然,甚至可以坦然到找出无数说辞让人无力指责,他现在当然也可以,而且也可以确信皇帝绝不会责怪他,顶多笑骂一句他没良心,但如果真的说出口,是不是就太伤人了?

李寻仿佛被人抽了所有力气,一句话也懒得说,只看着皇帝,笑了笑。

皇帝表情渐渐变了:“发生了什么事?”那语气中的关切与担忧令李寻心中酸楚。

“没有发生什么,臣只是在想,尚书大人之事绝非孤例,臣这样的性子总会惹来许多麻烦。陛下为何愿意信任臣呢?”

皇帝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答道:“朕看人的眼光自然不会错。即便日后再出现此类事件,有朕在也没有什么关系,你莫要多想。”

李寻垂眸,低声应是。

皇帝这才想起李寻开始问的问题,伸手招他过去,等李寻走到近前了,才指了指奏章上的一段话,道:“你之前问朕忧虑何事,正好你也是状元出身,来看看翰林院呈的这折子如何回复。”

李寻收拢心思,半弯腰去看那折子。上面写着翰林院新收了一批民间收藏的古籍孤本,因为孤本珍贵,翰林院才特地上了折子问如何收录。

李寻一目十行地看完折子,道:“既是孤本,还是先辨别真伪,再作目录记载。”

皇帝道:“那就这样安排吧。”说罢执笔写下朱批,正是李寻说的内容。

李寻侧头看皇帝,两人此时挨得极近,气息也仿佛交缠在一起,李寻心头微微一动,随即又被更多的惶恐压了下去。

他收敛神情,撤出君臣之间的距离,行了个礼,道:“微臣一直对孤本十分向往,此次翰林院编入古籍,微臣也想尽绵薄之力,还请陛下恩准。”

皇帝笑容顿失,阴沉着脸:“那爱卿是想擅离职守?”

李寻平静道:“微臣不敢,只是实在按捺不住向往之心,很想亲身参与,才斗胆向陛下提出请求。”

皇帝沉默地看着他,李寻显然不肯退让。皇帝只好叹了口气,让步了。

“既然只是想看一看那些孤本,那朕给你三日休假,去翰林院那边帮衬一把,时间到了便回来,至于这三天,就让人先帮你顶着。”

李寻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