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里加了安神的成分, 喝下去没多久,季明尘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我倚在床头看他,看得出了神, 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摸摸他。快碰到时又会回过神来, 怕吵醒了他,恋恋不舍地缩回手。
遇到他之前,我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在发呆神游,时常丢魂。遇到他后, 我未曾与他分离稍许,时时相伴,不知离别为何物。
此时, 看着他沉睡的容颜,一丝恐慌和忧虑涌上心头。若他以后回北边了, 或者是单纯想离开了, 不要我了, 我该怎么办?岂不是会变成一个失魂的呆子?
这个想法让我心里针扎一般难受起来, 忙平复呼吸,一遍遍在心里安慰自己。他答应过, 永远也不会离开我, 我应该相信他的。
如此反复告诉自己多次,我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可总感觉有一缕埋得极深的忧虑, 狡猾地把自己掩藏了起来, 不让我发觉。
大抵患得患失便是如此。
卧房里燃着宁神静气的檀香, 我撑着下巴趴在床边昏昏欲睡。迷糊中感觉有人把我抱上了床。
不知过了多久, 我缓慢地睁开眼, 看见了头顶雪白的纱帐。
床边坐着一个人。
他在肩上随意地披了一件白袍, 朴素的白袍被他穿出了三分贵气, 比世上所有最华丽、最昂贵的衣服都要好,好一千倍,一万倍。原来人靠衣装这句话是骗人的,明明是衣装被他赋予了生机和灵魂。
他一头如墨的发散着,发尾还湿着,在胸前的衣服上留下了水渍。他低垂眼眸,正在翻一卷书。烛光柔柔地洒在他的侧脸上,削弱了几分英气,更增柔和与温润。
我屏住呼吸,呆呆地伸出了手,伸向那根根分明的蝶羽似的睫毛。
他握住我的手,对我一笑:“睡醒了?”
我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惊觉窗外的天空已变成深蓝色。我问道:“什么时辰了?”
“该用晚膳了。”他替我理了理衣衫,拿过床头的外袍给我披上,说道,“饿不饿?”
我认真感受了一下,诚实地摇头:“不饿。”
先前守着他的时候,我除了看他,没有别的事情做,便吃了好多的糕点和水果,所以现在还不饿。
嗯……守着他?我倏地反应过来,焦急地拉过他的手:“你怎么起来了?你还病着……身子还难受么?烧有没有退?我看看……”
他挡住我探向他额头的手,无奈地说道:“已经没事了,早上说过,我睡一觉就好了。”
我坚持探了探他的额温,又在他肚子上摸了摸,确定都没有异常,这才放下心来。
他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我闷声说道:“不许和我说对不起。对不起是不熟的人之间才说的。”
他愣了一下后笑了:“那谢谢。谢谢阿翊照顾我。”
他用这样温柔的声音叫我的名字,我的心都快化了。我悄悄红了脸,目光下移落在他恢复了血色的唇上,低低地说:“那你要怎么谢啊?”
想是我的目光太过露骨,他立刻接收到了我的暗示,凑过来温柔地吻我。我溺在他的吻里,全身无力地软在了他的怀中。
中午吃的零嘴儿还没消化,晚膳只喝了半碗粥,吃了两块绿豆糕,我便饱了。用过晚膳,我裹上厚厚的狐裘披风,拉着季明尘去雪地松林中散步。
他不喜多穿,在我的强烈要求之下也只是多披了一件薄披风。我怕他冷,拽着他的手暖着,暖来暖去发现他的手心比我的还热,便放心地把手揣回袖中拢着手炉。
夜幕已经降临,天空是墨黑的蓝,一轮金黄的圆月挂在山巅。薄雪落在脸上,凉凉的,很舒服。
我们踩着厚实的雪慢慢散步,遇见上坡路,季明尘会在我腰上扶一把,我便如脚下生风,一点也不觉得疲累。我们绕过松林,走向山顶,不知不觉走了很远,来到了一棵巨大的榆树下。
已是深冬,榆树却依旧翠绿茂盛。树干极粗,百人合抱估计也抱不下,看上去得有上千年树龄。
我仰头看这颗独木成林的大榆树,仰得脖子都酸了也看不见顶。
一只手在我后颈揉了揉,季明尘的声音响起:“上去吗?”
上哪去?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他却没有再说话,而是揽过我的腰,脚在地上轻轻一点,我便腾空而起,直向上掠去。
距离地面越来越远,我抱住他的腰,脑袋埋在他肩上。他身上沐浴后的雪松味清香让我无比安心,心里连一丝紧张也没有。
榆树极高,是真正的参天大树。他不时在凸出的枝干上轻蹬借力,飘逸地一直往上。柔软的叶子擦过我的衣服,发出簌簌的轻响。
我们在榆树中心的粗枝上停下。
季明尘背靠着树干坐下。他一条腿曲起踩着身下的树干,左手手臂搭在膝盖上,另一条腿伸直。他在那条伸直的腿上拍了拍,对我说:“阿翊,过来。”
我在他腿上坐下,却总担心压疼了他,挺直着腰,扭扭捏捏地不肯坐实。他好笑地一拉,我便整个人扑在他怀中。
“怕什么?”他低头看我,眼中含笑。
我说:“怕压疼你。”
他又问:“刚才上来的时候怕不怕?”
我说:“不怕。”
他奇道:“为什么?”
我说:“你在。”
枝叶重重叠叠,根本看不清地面,我们宛如腾空而坐。可我却一点也不害怕,因为他就在这里,在我身边,揽着我。他一定不会让我出事。
他愣了一下,语气宠溺又无奈:“傻子。”
很多人都叫过我傻子。
叫得最多的是母后,她总是心事重重,目光复杂,话音里是恨铁不成钢的悲哀与无奈。父皇偶尔也叫,带着三分的宠溺,三分的鞭策,四分的失落。楚竣也叫,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优越。
可季明尘叫的这一声,与所有人都不一样。没有母后想强加诸于我的期待,没有父皇那隐晦的失望,更没有楚竣那不自知的优越。只有温柔,只有宠溺。
只是一个简单的爱称。
没有承载任何其他东西。
我凑过去,用脸蹭了蹭他的侧脸,表达着我的亲近。传闻西洋有一种大狗,喜欢扑在主人身上摇尾巴,用湿漉漉的大舌头舔主人的脸。曾经我觉得楚彦像这样的大狗,现在却觉得,我比楚彦像多了。我就是这样的大狗。
今夜恰逢月圆,银光遍洒。
透过头顶重重叠叠的枝叶,可见深蓝色的天幕和浑圆的玉盘。
我靠在季明尘肩上,不时偏过头亲亲他,他也不时地回我一个吻。夜渐渐深了,他的手按在我后心处,一股暖融融的热流从后心涌入四肢,我全身都暖和起来。
我喃喃地说:“今晚月色真美。”
他在我耳边说:“我也喜欢你。”
我怔怔地看着他。他在说什么。明明是答非所问的话,却没有一点违和感。可我想起了,我想说的也并不是月色,而是月色下的他。
暖白的月光温柔地笼罩着他,他闲散随意地背靠着主干,闲着的那只手拈着肩上的榆树叶玩,另一只手牢牢地揽住我的后腰,有力的臂膀给了我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我想着他的大腿一定被我坐得酸麻,便伸手捏了捏他的大腿根,想为他缓解。哪知下一刻,搂着我的手臂一松,我整个人便栽了下去!
我愣愣地听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下意识张大了嘴,立即被灌了一嘴的风。
但坠落的感觉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一只手臂揽住了我的腰,把我往上一带,我便又坐回了温暖的怀抱中。
“没事吧?”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同时两只手轻轻捏了捏我的双颊,为我回神。
我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喉咙异常干涩。我后知后觉地发现全身都在发抖,心脏急遽跳动,方才还暖和不已的身体一片冰凉。我全身无力地软在他的怀中,艰难地喘着气。
他用力搂紧我,脱下披风裹在我身上,从肩膀顺着腰背一下一下抚着,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不怕了,不怕了,乖,好了,没事了。”
我攥紧他的衣袖,张嘴大口喘息,等心跳渐渐平息,我伏在他胸口,虚弱地说:“说了……别说对不起……”
他柔软略凉的唇贴上了我的额头,随即向下,亲了我沾湿的眼睫。再往下,蜻蜓点水地亲了亲我的鼻尖,然后落在我的唇上。没等我尝到滋味,他的唇离开了。来不及感到失落,他的唇又落在了我的耳后,滚烫的舌尖舔了舔。
我全身一缩,抓紧了他的腰。一种奇特的颤栗传遍全身。从来没有人碰过这个地方。
他的唇继续往下,顺着我的下颌线,落在了喉口和脖颈。一路的舔舐和亲吻,让我软成了一滩泥,在他怀中发颤。
“好……好了……”我抓住他的手颤声说道。
回过神的我终于有空去想刚才的事情。我发现了,似乎每次碰他的大腿,都会发生各种各样的意外。前几回是举止怪异,说什么也不让我碰。上回是答应了“教我”,这回……这回竟直接搂不稳我。
我后怕地看着他匀称修长的双腿,却不敢伸手再摸。
他无奈地说:“别摸这个地方。”
我说:“为什么不行。”
他深深地看着我:“昨日不是教你了么。”
他确实教了我如何亲密相依,教会了我如何获取云巅的快乐。可是……这和大腿有什么关系。
许是我的目光直白地表露了我的疑惑,季明尘看了我半晌,突然伸手,也在我的大腿上捏了捏。
他的手像是带着魔力,那一捏下去,酥麻感瞬间传遍全身。我倏地并拢腿,一下子全明白了。这股酥麻的感觉,与昨日在浴池边时如出一辙,两件事情立刻联系了起来。大腿这个部位,可以引发身体的某种奇特变化。
两人就会做昨日的事情。
原来如此。可是……
我看了看四周,我们正在一根巨大的,足以躺三四人的大树干上。仅仅躺两个人的话,无论怎么动,应该都是不会掉下去的。
“为什么这里不行?”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