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珩将院中的落叶打扫了一番,去找垃圾篓了。崇华百无聊赖地靠在长廊上坐着,想起,自己同祁珩是十四岁时第一次见到的,崇华那时还大放厥词说什么“等将来我当了国主,就让你做我的大将军。”现在想来这话真是觉得颜面无存。
祁珩家中清贫,不过其父曾经上战场打过仗,当过小兵,很爱舞刀弄枪,所以家里倒是有很多兵器。在发现祁珩的天赋后,便送他去拜了师傅,后来得推荐入宫。可惜一家三口在来汉关的路上,祁珩的父母都被歹徒杀害了。祁珩话不多,老老实实,上进心倒很强,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练武,真比崇华勤奋多了。想着想着,忽见一个人影走了过来。
那人身长玉立,略显瘦削,面若冠玉,穿着一身蓝衣,仿佛不论春夏秋冬都很怕热,一把空扇面的扇子插在腰带里。披着外衫,提着个食盒慢悠悠地走过来,看起来像个逍遥散人。
苏澈在一片金灿灿的落叶堆前停下,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转过头来一脸惊奇地对崇华道:“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太子殿下?您竟然勤快地扫地了??”
崇华默认地微微一笑。苏澈也恰到好处地微微一笑,慢慢走了过去,一脚把扫得整整齐齐的落叶堆踢翻了。
落叶霎时间漫天飞舞。苏澈感到分外满意,幸灾乐祸地“哈哈”笑了两声,便要往太子殿中走。这时,待最后一片落叶飞转着瘫倒在地上,一个黑衣人出现在眼前,正是祁珩。祁珩手里拿着扫把,一脸懵逼地看着苏澈,艰难地开口道:“不好意思,苏大人,这是……我扫的……”
苏澈:“……?”
苏澈猛地扭头望向崇华:“???太子殿下???”
崇华终于憋不住,笑翻了,向殿中狂奔而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四人又搬到前院里一棵大树下坐着了。圆桌是白玉石所制,莹润无比。枫叶火红,倒映在桌面之上,实在很有雅趣。四人坐在石凳上,苏澈打开食盒,食盒有三层,每一层放了同一种糕点的不同口味。苏澈道:“这是我母亲做的,进宫前叫我带一份给你们。”
说完,又摊上一堆纸牌。崇华一边吃一边道:“不不不,这次不玩‘吊城墙’,玩‘攻炮台’。”
分好牌后,崇华又道:“我先我先。”
以上“吊城墙”、“攻炮台”这些都是魏渠纸牌的玩法。魏渠纸牌呈较细的长方形,纸牌有红、黑、蓝三种颜色,按颜色分给三个人,共有三十六张,每人十二张,十二张上画的是不同的物品,诸如城墙、大炮、弓箭、骑兵,玩法主要与打仗有关。
只能三个人玩,阿丹琳娜便又只能默默看着了,不过她也不懂骑兵打仗之类的东西。不一会儿便听见崇华嚷嚷道:“诶祁珩,你是不是耍赖,为什么你拿了我两张‘大炮’。”“苏兄你是不是记错了你的‘船’方才明明在后面一点的。”“我的‘弓箭’呢?谁看到了我的‘弓箭’?哦在我自己手里。”“苏兄你为什么偷瞄我的??!”
最后,三人摊牌。祁珩咳嗽了一声,道:“……我输了。”
输了的人必须接受惩罚。祁珩想了一想,正欲开口,苏澈却抢先道:“我先说一下,你不许再说冷笑话,上次冷死我了。”
“……”祁珩点了点头,缓缓开口道:“我说一个谜语。打一种调味品。”
众人纷纷点头。祁珩便接着道:“无筋无骨一身青,头戴白花向天明。碎碎年年还碎碎,一口辣椒倒不起。”
崇华道:“葱花?”
此话一出,苏澈忽然“噗嗤”一声笑喷了,趴在桌子上捶桌,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祁珩:“?”
崇华:“???”
阿丹琳娜:“……?!”
路过的猫:“?!!!”
方才崇华说出“葱花”,苏澈便立马想到,“崇华”、“葱花”,二者念起来很像,而又想到崇华自己说自己,顿时笑得停不下来了。几人知道苏澈笑点一向很低且怪,但没想到这次这么低这么怪,简直惊呆了。一只肥肥的橘猫跳上石桌,对着狂笑的苏澈“喵喵”叫了几声。崇华道:“???苏兄???你养的猫都要被你笑死了好吗???”
苏澈这才艰难地抬起头把笑出来的泪花擦干净。
太子殿里,过不多久又传来一个叫魂般的声音道:“富~贵~”
一只圆滚滚的橘猫“喵喵喵”叫着从围墙上跃了下来,正是那时跳上石桌的那一只。苏澈连忙将富贵抱起来摸了摸,放回太子殿里,道:“不许再乱跑!”
富贵:“喵……”
阿丹琳娜正站在窗边低头翻阅崇华昨日抄写的《诗经》,崇华经过窗前,忽然单手一撑翻了进来,顺手摸了阿丹琳娜的头一把,道:“哟~小矮子~”
阿丹琳娜涨红了脸道:“……不许叫我小矮子!!”
崇华这一看便发现,阿丹琳娜换了身漂亮的新衣服。阿丹琳娜一脸期待被发现地看着他,崇华笑嘻嘻道:“这位姑娘,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阿丹琳娜心情甚好,笑眯眯地正想说什么,忽然看见崇华胳膊下还掖着只肥鸡,炸着羽毛发出悚然的威胁声。祁珩一看,愣了,道:“殿下,你这是……?”
崇华提起肥鸡,道:“我突然想亲手炖炖鸡汤喝,来来来,谁帮我杀鸡?”
见一圈人没人肯,崇华撇了撇嘴,把鸡绑在院子里一棵树上,拔出了孤虹。
那鸡开始疯狂扑腾起来。崇华抽了抽眉头,从头发上拿下一根鸡毛,执着孤虹走来走去,换着角度想该怎么杀起。终于,在苏澈的建议下先给鸡放了血,听说还要拔毛,抽了抽眉头,道:“这可是一只母鸡,我就这样给它拔毛,不好吧?”
苏澈憋笑。
终于闹着把毛拔了,阿丹琳娜道:“剩下的交给我吧。”
其余三人瞬间僵住了。
崇华“唰”地站起来,道:“不不不,不用了,公主殿下,我一个人来就好。”
阿丹琳娜茫然地看着三人的表情,眼眶有些红了,道:“……是不是因为我做得不好吃……?”
苏澈见状连忙从崇华手里夺过鸡,道:“当然不是,太子殿下很乐意吃您做的东西呢,来来来,给你。”
崇华狂抵他,小声道:“???我怎么乐意了???”
阿丹琳娜便拎着鸡走了,走之前留下一句:“你们一个人也不许偷偷跑掉!”
……于是三人煎熬地坐在殿里。阿丹琳娜端着一大盘东西走了进来,放在了桌案上,道:“我做好啦。”
“……”
阿丹琳娜一脸期待地道:“你们怎么不吃啊?”
阿丹琳娜心情甚好,多做了两道菜,三道菜都奇妙地一片黑糊糊。见三人只是低着头你瞟瞟我瞟瞟你,阿丹琳娜忍不住了,端起一个盘子递上筷子就送到崇华跟前,道:“快吃呀。”
崇华:“……”
阿丹琳娜道:“……你是觉得看起来就很难吃吗?”崇华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当然不是。”说着,接过盘子,道:“你看,这颜色,黑得多么有光泽!”
说完,咽了咽口水,对阿丹琳娜道:“它生前是什么……?”
苏澈疯狂憋笑,浑身颤抖。祁珩瞟了那道菜一眼,又连忙将脑袋低了下去。崇华将盘子递给祁珩,祁珩沉默一阵,突然站起来道:“对不起,我突然想把院子再扫一遍,告辞。”说完鞠了个躬便跑了。崇华又微笑着递给苏澈,道:“来,苏大人先请。”苏澈连忙用扇子遮住脸推辞道:“不不不,苏某怎敢,太子殿下先请。”崇华依旧微笑道:“苏大人勿要推辞,枉费我一片好心,来来来。”苏澈也微笑推过去,道:“哪里哪里,还是殿下先请。”崇华又推过去道:“哪里哪里,依旧是苏大人先请。”苏澈道:“哪里哪里,太子殿下你就不要再推了不要辜负公主殿下一片心意而且你是逃不掉的。请。”崇华叹了口气,道:“……唉,果然还是苏大人你——”阿丹琳娜脸色越来越黑,猛地站起来,委屈地道:“行,我明白了,我彻底明白了。你们就是嫌弃我做的东西难吃,对吧!我——”
崇华忙拉她道:“别走别走!我吃我吃!!”
阿丹琳娜心情这才好点,又坐了回来,换上笑脸,亲手夹了一筷子塞到崇华嘴里,问道:“味道怎么样?”
崇华脸瞬间黑了,低下头去调整了一下表情,额上流汗微笑道:“好……好吃!”
阿丹琳娜于是又笑眯眯夹了一筷子。
苏澈一边看二人一边偷偷往外挪,道:“溜了溜了。”
深更半夜,崇华正在睡觉,忽然听见一阵叩门声,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没好气道:“三更半夜是哪只野鬼在敲门???!”
一个声音道:“茂之,是我!”
崇华道:“我就知道是你!”
打开门,苏澈穿得松松垮垮地站在门口,道:“茂之,有事相求。”
崇华不等他说都能猜到是什么事,将头抵在门上闭着眼睛寻找睡意,道:“你又要我的玉令跑出宫做什么??”
苏澈笑道:“吃夜宵,去吗?”
崇华一听,将头拿了起来,道:“夜宵?”
立即笑了,道:“我去我当然去,等我。”
说完,门才刚关上便立马又打开了。崇华飞速地穿好了衣服,把玉令塞进衣服里,道:“那我们走——祁珩呢?”
可叩了半天门也不应,照理说祁珩毕竟也是习武之人,不可能睡得跟头死猪一样听不见敲门声的,开门一看,屋内竟然空无一人。
崇华道:“奇了怪了,居然没人?难道他每天晚上都不回来睡觉吗?”
苏澈扫了屋内一眼,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回头笑道:“那要不我们先走?”话音刚落,身后便落下了一道黑影。祁珩诧异道:“殿下、苏大人,你们这时候找我是有什么事?”
崇华从屋内走出来,道:“找你出宫吃夜宵去啊?你不在自己屋里睡觉的吗?”
祁珩道:“殿下,我一般睡在树上。”
崇华道:“树上??”
苏澈看了祁珩一眼,微笑道:“祁大人当真是神出鬼没、令人意外呢。”
祁珩闻言看了苏澈一眼,也笑了一下,却并无多大笑意,回过首去,面色恢复如常。
苏澈在找崇华之前,派人喊了阿丹琳娜来,阿丹琳娜扮成了一个小太监,偷偷出现在几人身后,崇华一下子没注意到、没认出来。认出来后笑了好久,阿丹琳娜红着脸跑到另一边走去了,等崇华不笑了才又走了回去。
出了宫,汉关晚上也是灯火通明,小吃摊繁多,吃夜宵的人来人往。崇华拉着阿丹琳娜的手,对苏澈道:“苏兄,你这是要带我们去吃什么?我没吃过这些东西,你可不要找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苏澈若有所思,一边走一边拿扇子扇风,似乎觉得有点热。轻车熟路,一阵穿行,指了指,道:“当然是烤肉串比较有意思,去哪儿吧!”
这家烤肉串店不止有烤肉串,还有别的吃的喝的。老板是个中年男子,招呼道:“客官这里坐!吃什么?”
苏澈道:“先来二十个烤肉串吧。”
崇华环顾一下四周,指着一桌对老板道:“把他们桌上点的也跟我们来一份来一样!”
老板道:“好嘞!”
崇华说完,单手撑着头对苏澈微微一笑,抵了他一下道:“怎么样?我刚才那话听着是不是特别熟练,像来过很多回的?这是我在话本上看过的。”
苏澈夸张地鼓掌道:“太子殿下威武神通智勇双全学啥像啥,厉害!”崇华摆手道:“哪里哪里,怎么比得上风流倜傥聪明绝顶人模狗样的苏大人,过奖过奖。”
包子先端了上来。阿丹琳娜等了许久,拿起一个笑嘻嘻地便要吃,崇华撑着脑袋看她,伸出一根手指头在她的救窝上戳了一下。阿丹琳娜道:“哎呀,你干嘛!”
阿丹琳娜正要吃,一口没下去,崇华又把头凑过去咬了一口,很嘚瑟地道:“嗯~真好吃~~”
阿丹琳娜便扭过身去背对他,吃了几口,最后一口留着没舍得吃完,正要吃,结果手里空空如也了。崇华又道:“嗯~最后一口最好吃~~”
阿丹琳娜呆呆望着空手,忽然间泪花一点一点泛了上来,抽抽噎噎道:“我……我的……包子……没有了……”
崇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别的东西又陆陆续续端了上来。苏澈见状,连忙安抚道:“好了好了,公主殿下不要哭了。老板,再给我来一份……三份包子上来!”
阿丹琳娜抹抹眼泪。苏澈道:“唉,太子殿下,你怎么能欺负小姑娘呢?太过分了。”
祁珩也忍不住道:“殿下的确比较过分。”
崇华挑了挑眉,把胳膊搭在阿丹琳娜肩膀上,道:“我怎么过分了?女孩子食量不是很小吗,我帮人家吃一点而已呀。对不对啊,丹哥?”
阿丹琳娜推他道:“什么‘丹哥’?!我不理你了!”
崇华见阿丹琳娜背过身去真不理他了,道:“公主殿下??你不要不理我啊,公主殿下!”
又道:“公主殿下~”
阿丹琳娜“哼”了一声,道:“不许叫我‘公主殿下’。”
这一回,阿丹琳娜护好自己的食物,搬着板凳就要溜走,崇华眼疾手快,一把掐住阿丹琳娜的脸不让她走。这时,那老板终于将夜宵上齐了,忙完了擦了擦汗,忽然无意一瞥,眼神定在祁珩身上,走过来道:“诶???你不是那个谁,阿珩吗??!”
祁珩愣了一下。崇华也扭过头去,睁大眼睛道:“这位叔叔,你认识他??”
老板道:“那当然认识啊!他可是我妻子堂妹的儿子。我最后一次见他还是他才满十岁的时候呢,没想到这都过去六年了……”说着,想到了什么悲伤的事,叹了一口气,拍了拍祁珩的肩,道:“可惜啊,阿珩,你爹和你娘含辛茹苦抚养你长大,明明就快能跟着你过上好日子了,谁知道,却死于非命。”
祁珩浑身僵硬下来。老板道:“阿珩,你还记得我吗?这么久不说一句话,难道是不认识我了吗?”
祁珩这才抬起头看向老板,从眼神里看不出什么情绪,道:“……姨夫。”
老板像是非常感动,抹了抹眼泪,道:“我记得你两三岁的时候不小心碰翻了开水,把锁骨那儿烫伤了。还好还好,并无大碍,只不过留下了伤疤……那天还是我背你去看大夫的呢!”
祁珩沉默一阵,道:“谢谢姨夫。”
苏澈向祁珩瞟了一眼。
老板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道:“这是你爹娘与我最后一次分别前送给我的念珠,我一直留着没舍得扔,现在给你吧,你一定要好好留着啊。”
祁珩接过,看了一眼,道:“谢谢姨夫。”
老板拍了拍祁珩的肩,一边走一边道:“这下好了,阿珩如今看起来过得这么好,你们的在天之灵也该安息了!”
待那老板一走,崇华忙道:“那真是你姨夫???”
祁珩将念珠收起来,道:“嗯。”
崇华道:“没想到出来吃个夜宵就碰到你姨夫的摊子了?太巧了吧!”
苏澈这时笑道:“那是自然巧了。天下久别之人必会重逢,老天爷设计的嘛,是不是,祁大人?”
祁珩看他。
苏澈又道:“说来啊,那男子是六年没见祁大人你了。一个人六年容貌变化也算比较大吧,说不定祁大人你已经变得不太像当初的你了,像另外一个人了,可那男子也能认出来,当真还是变皮不变骨啊。”
祁珩笑容有些僵硬了,语气不善道:“苏大人,请问你什么意思?”
苏澈笑道:“什么意思?这个意思啊,还能有什么意思!”
祁珩皱眉道:“你——”
崇华觉察出气氛不太对,连忙将二人拦住,道:“你们说着说着怎么回事,不该是挺高兴的一件事吗,怎么像是仇人见面了??快点吃完了回去吧!”
二人这便各自闭嘴了。祁珩沉默不语,又掏出那一串念珠看了看。
崇华笑着笑着,忍不住瞟了苏澈一眼,又将眼神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