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燕乐寒枝>第132章 庆善宫

  庆善宫位于武功县,是世民出生的地方。李渊即位之后,便着手在渭水之滨修建当年宅邸,名为“武功宫”,后来改名为“庆善宫”。

  贞观六年的秋天,世民率众远巡,回到庆善宫,赏赐乡亲邻里,宴请群臣。世民在庆善宫度过了他的少年时代,直到十三四岁才随着父母奔赴晋阳赴任。这是他离开之后第一次回来,十多年过去。从少年到君王,想到从前的点点滴滴,世民不由得感慨万千。

  正好是秋天,秋风乍生,落叶纷飞,天地玄黄。陇头陌上,水声呜咽。世民骑着御马,率领群臣与嫔妃登临渭水,眼见这广袤的平川,曾经燃遍战火,曾经铁马金戈,如今都汇成这苍茫土地,秋声袅袅,一望无边。世民想到自己这些年来的辉煌,这里是起点,也是荣耀万分之时,最值得分享的地方。他思绪饱满,情绪激昂的时刻,便提笔写下一首《幸武功庆善宫》:

  “寿丘惟旧迹,酆邑乃前基。粤予承累圣,悬弧亦在兹。弱龄逢运改,提剑郁匡时。指麾八荒定,怀柔万国夷。梯山咸入款,驾海亦来思。单于陪武帐,日逐卫文。端扆朝四岳,无为任百司。霜节明秋景,轻冰结水湄。芸黄遍原隰,禾颖积京畿。共乐还乡宴,欢比大风诗。”

  群臣赞誉,“昔日高祖还于沛县,置酒沛宫,也召故人、父老、子弟佐酒,欢宴数日,高祖酒酣之时击筑而作《大风歌》,直抒胸臆,浑然一体,大气磅礴。而陛下如今巡幸武功,作《庆善宫》,可谓异曲同工之妙。世民很是高兴,便传旨吕才与盈盈立即为之谱曲,亲自赐名为《功成庆善乐》。

  盈盈跟随世民同往,也被这渭水之滨的莽然秋色所打动了。黄叶堆积,直铺山谷,陇头流水,飘然旷野。世民一身玄色罩袍,矗立其中,威严无限。这是世间绝美的妙境,宛若一一种完美的归属和融合。

  这大队的随员中,恐怕她是最早在世民身边的人了,比无茵还要早。他那时刚刚崭露头角,还是翩翩少年。此时此刻,是不是只有她和世民自己,才有那个聪慧俊朗、胸怀大志的少年的真切的影子呢。

  不知为什么,盈盈似乎比世民自己还要沉醉。好些年了,宫廷如一座熔炉,也如一具模具,无论她多想,也几乎不敢,或者也无法再一次真切的想起最初见到世民的场景。有太多的羁绊和掣肘,也有太多的浸染和掩映。

  而此时此刻,她仿佛就此放飞了,脑海之中竟然频频浮现那个最初救她,温和的拥抱她,恳求把她留下的年轻公子。初秋,骑马,夕阳,雾灵草,还有他的初战告捷,回晋阳,上元节……

  虽然是不同的场景,但有一件却如此的相似——那是完全属于她和世民的记忆。没有无茵,没有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她的情绪似乎很是激动。十多年了,她对初识的记忆从来没有这么清晰过,对那段时光的回忆也没有如此完整和赤诚。以至于世民传旨给太常寺和宜咏坊的时候她都怔住而没有及时出来。

  吕才与盈盈回去之后,便准备为此诗配乐。盈盈一时无法自拔。吕才问道,“盈盈,你刚才怎么了?”

  “啊,没有,我只是想到了些往事。一时间怔住了。”

  “先生,这首曲子准备怎么作呢”

  “给陛下的御诗献曲嘛,这本是太常寺的职责,无太大的不同,并不难做,工整,豪华,排场即可啊”

  盈盈说道,“先生,我突然有个想法。陛下上次不是让我们做一首曲调柔和,韵律优美的乐舞大曲嘛。我们就用这篇《功成庆善乐》为背景,排演歌舞大曲如何呢?”

  吕才想了想,说道,“盈盈,这不过是陛下众多御诗中的一首,读来也并无不同,你是为什么想到要做这个?”

  盈盈缓缓说道,“庆善宫是陛下出生的地方,陛下心系故里,又有很多年少往事。想想陛下年少之时从此处走出,一步步扫灭群雄,一统四海。所以,这里一定是陛下心中最重要,最有柔情的情感所在了。如果我们在此时此刻,以此为题而献曲,表现这个艰难又壮丽的过程,不是正合陛下的诗意,也和陛下文治天下的理念一脉相承么”。

  她突然灵机一动,“欸,我突然想到一段,让我想想,再给先生看可好”

  吕才没有出声,心里想着这个姑娘真是太痴了,如今做起有关陛下的事情,作曲献舞也能奋不顾身,“你若有灵感,不如就此试试吧”。

  吕才离开以后,盈盈陷入了曲谱和乐舞的沉思中。如果说《秦王破阵乐》是对秦王破阵之术与赫赫战功通力描写的话,那《庆善乐》的重点自然应该是对陛下的志向、抱负和功业之恢弘画卷的尽力描绘了。

  盈盈仔细地读着世民刚写下的御诗,琢磨着如何排布词曲,如何突出那种一路走来的精神,又不过于阿谀与浮华,她正细细思量,突然有宫人传她去皇后房中。

  世民离开长安巡幸出游的时候,总是心情不错。但这些年他一直都很克制自己,只怕前朝的好大喜功、生活奢侈重现于贞观之治。如今来到庆善宫,他自然想到了在波澜壮阔的人生之初就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女子,所以便邀无茵、杨藜一同小坐。世民和无茵一左一右坐在正中,杨藜陪坐一侧,盈盈和若菱站在身后。女官虽有品阶,但与妃嫔还是有云泥之别,此处也是坐不得的。

  “茵妹”,世民举起酒杯,他在称帝之后便很少再这般亲切的呼唤无茵了。无茵一听世民这样唤她,一下子便觉得脸颊一热,娇羞起来。

  “庆善宫让朕想起了朕的年少之时。年少理想,壮志飞扬,虽然曲折,但如今也算是实现了。所以朕要谢谢你,陪朕一路走来。”

  无茵连忙说道,“臣妾能够一路陪伴陛下君临天下,是臣妾此生莫大的荣幸,臣妾敬陛下一杯”。世民仰头喝下,两人坦诚地看着对方。

  杨藜眼见眼前的场景,不禁羡慕着帝后夫妻之间那由衷的恩爱,但自己也只能陪坐一旁。她立起身来,举起酒,恭敬地说道,“陛下、皇后垂范天下,是天下夫妻的表率。臣妾有幸蒙陛下、皇后多年照拂,敬陛下、皇后一杯。”

  世民含着爱意亲切的说,“藜儿,朕也要谢谢你,那些美好的岁月,朕也是同你一起渡过的”,说完便举杯饮酒。杨藜笑着坐了下来,她的任务便完成了。

  世民眼看着盈盈,说道,“盈盈,你是最早在朕身边的人,比皇后还要早上一些,来,朕也敬你。”盈盈听世民如此说,连忙跪下回话道,“奴婢不敢,能一直在陛下身边伺候,盈盈三生有幸。奴婢谨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世民很高兴的再饮一杯,“快平身吧”。

  无茵想到当年自己还很介怀盈盈比自己更早在世民身边,但却难以料想十几年后盈盈仍然是这样的身份,她也说道,“盈盈,你我也是最早相识的姐妹了,真是难得。”

  盈盈虽然听得出无茵的真诚,也明白这是她的真心话,自己比起后来那些入府的妾侍们不知要让她省心多少,但此刻自己又如何敢与皇后称姐妹,赶忙说道,“皇后娘娘抬举奴婢了,奴婢怎敢,只愿一生能服侍娘娘左右。”

  晚膳过后,世民离开了,他让盈盈陪他走走。两人沿着宫门一路走出,落叶满地,远处能够听到渭水呜咽的声音。

  “盈盈,你是最早陪在朕身边的人,今日怕是也想起了年少的往事吧。”

  “陛下怎么知道?”

  “你在宫中侍奉,一点一滴,几乎都无疏漏,若不是被这回忆带了去,今日怎么会没有及时接旨呢。”

  盈盈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陛下。”

  世民说道,“其实朕今天也想起了和你的初识。不瞒你说,这些年,朕从未想起过。”

  “陛下国事繁重,这点微末小事,陛下不必记得的。”

  “不是这样,一方面,的确,朕的朝政太忙,朕能分给嫔妃们的时间太少了。另一方面,朕想到那些年少时光虽然美好,但是是回不去的,不如索性向前看。”

  “陛下,其实奴婢一直是向前看的,陛下觉得呢?”

  “对,对。老实说,对淑妃,朕一直心有愧疚,你是知道的,当年……但朕总觉得淑妃停留在过去,这些年朕疏忽她了。但你,有时像一匹一直向前奔跑的骏马,有时又像是明年还要重开的花朵,有时甚至像朕手中的笔,朕会好奇你还会为朕写下什么,带走朕的那些心绪……这便是你的长处,也是别人所没有的。”

  “陛下……”盈盈笑着说道,盈盈哪有陛下说的这么好,是陛下不嫌弃罢了。”

  世民为怀念他的母亲太穆窦皇后,便在庆善宫的旁边修建一座慈德寺,香火缭绕,佛经唱诵。两人不自觉地便走到了慈德寺的门前。世民感慨道,“母亲所生的四子一女,建成、元吉、玄霸和秀宁如今都已过世,只剩朕一个人。这秋风冷夜,怎么让朕不感到孤独啊。”

  盈盈挽起世民的胳膊,轻声说道,“陛下,您别做此哀婉之叹,会伤身的。太穆太后一向最疼爱您,一定会理解您的苦心,也会为您如今的功业感到欣慰。”

  世民点了点头,叹气说道,“朕看着这旧的宅院,也想起儿时和大哥和元吉一起读书、在矮墙上玩闹的场景了,还有姐姐。是朕对不起他们。”

  “陛下,您怎么又说起这个,您刚刚答应我,不再叹息了。”

  “好。盈盈,你刚才说,为朕的功业感到欣慰,那朕便再和你说说心里话。每当朕听到世人赞叹朕的功劳品德,朕知道这并非虚言,朕即位以来励精图治,苦心和辛苦没有白费,才换得这贞观之治。但朕如今每每听到群臣赞颂,想到的却是难道朕这一生只有功业,而人之为人都无可谈论,无可令世人敬慕的吗?朕的臣子妃嫔,难道都只歌功颂德,无一人为朕的知己吗。朕压抑自己,规范自己的言行,从未纵情任性,这种疲惫与厌倦又有谁人所知。还有建成元吉的事,更是百上加斤,仿佛朕如今的功业都是在为玄武门之变赎罪一样。这让着朕背负多大的压力,交织在一起,喘不过气来……啊”

  盈盈听到世民说的这番话,十分震撼……她怎能想到眼前的英主,无人之处竟也有如此沉重的心事,而他,竟然完完全全地对自己倾诉了出来……这需要多大的信任,而自己又该说些什么,才能宽慰到他呢……

  她泪流满面,“陛下……盈盈永远都在陛下的身边,做陛下想让盈盈成为的那个人。陪陛下安静,陪陛下疯狂,陪着陛下走过心里最深处的渊薮,战胜那些不该属于陛下的黑暗……”

  她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世民,世民很是感动,一时动情,转过身来,紧紧地抱住了她。许久都没有松开。然后,世民突然吻住了她,脸颊,脖子,耳垂,胸脯,顺着她凝脂一般的皮肤顺流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