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种情况对于宋月稚来说有些见怪不怪, 不过自从王主事过后再无发生,这时候忽然出现找茬的人,倒是有些新鲜劲。
铃可眉毛竖成八字, 显然不悦。
京都不是没有这种人上前刻意挑衅自家姑娘的, 宋月稚多是不理,实在惹得她不高兴了, 也是叫童南打一顿扔出去。
但那是京城, 是声名狼藉的国公小姐。
而这里,是溱安,她家姑娘没生事端,身上也没有破天的富贵要人眼热,怎么还来?
何礼听她这轻蔑的语调, 心里更是恼火。
他跟着许材这些公子哥, 那在溱安的年轻一代里也是颇有名声的,也时不时在听竹居消遣, 这个名不见传的小娘子居然敢不认识他?
“想你是新来的, 我也不和你计较,来陪我喝一杯我就放过你。”
这般猖狂的话语冒出,叫场上的众人连连私语起来, 这可是听竹居的娘子, 怎么何礼用的是这种下流熟练的狎戏语气。
再说在场的人还有些借着听竹居赢了些名声的,当即有人就忍不住为宋月稚出了头。
“何公子, 你怕是得了失心疯,在外边丢你那九品小官爹的脸呢。”
“何礼,你把这当什么地方?简直有失体统。”
这一句一句的维护后,忽然帘帐内刺出一个酒壶,直直的砸在何礼的脚边, 尖锐刺耳的破裂声将场上的人震的闭下了唇。
浓烈的酒气轰然溢散,就连宋月稚也不禁征了一下。
接着是一道尖锐的吼叫声,“跪下道歉!”
这声音听着有些耳熟,再加上其内蕴含的暴怒和阴沉,宋月稚一时间没能辨别出来。
但等人现出原貌,便看出他是个不太高的少年,莫约只有十四五岁左右,脸部泛红,显然是怒不可遏。
是杨廉。
没想到他会在这,宋月稚一时半会不知道如何反应。
“哪来的小鬼。”何礼语气嘲讽,“回家喝奶去吧,知道我是谁吗?是,我是个九品小官的儿子,但我认识的人,那就是府衙里的那些自诩高官的老东西都不敢动我,你们算个什么东西?跟我比?”
酒气似乎加了胆量,竟是让他整个人都觉得意气风发。
早该这样,早就该让他们目瞪口呆,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厉害。
“宋娘子,今天我就把话给你摆在这,你今晚不陪我喝这酒,你人别想走。”
听竹居又怎么样,徐家都走了,还指望着谁能为他们撑腰?
江汶琛不是喜欢她么?不是捧着她么?他倒是要尝一尝这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让人都看看,这宋晚是个什么玩意,江汶琛跟个妓子厮混,又是个什么玩意。
这般想下来,他伸手便要去拽宋月稚的胳膊。
就这一刻,头上便一阵猛烈的疼痛,耳朵瞬间充斥尖锐的耳鸣,眼前昏花的让他瞳孔猛缩,他快速抬手,再看已经是一片血色,浓厚的扑进了他的鼻子里。
地下砸落下破碎的胡琴,震耳欲聋。
“啊!”
他吓得的尖叫起来,他从小被人捧大,哪里受过这么大的疼痛,更是没见过这么多血。
但这一砸,似乎将脑子的酒液全都倒了出来,他终于听见一旁的议论声,全都是在拍手叫好的。
就没有一个人在怪那行凶的人。
他终于有了些茫然。
很快,自己平日里还算有几分交情的人上前抓他的手,他声音压得低,明显有些着急。
“快给宋娘子认个错,别喝醉了就当借口,你这样侮辱她,你知道得罪了多少人么?”
就拿那杨廉为例,最近名声大噪,又是跟着一起赈灾的,他的身份早就不是个秘密了,那可是百年医学世家,别说溱安,就是在整个十三州那都是赫赫威名。
这样的人,撕心裂肺的护着宋娘子,他们怎么可能得罪的起?
不说杨廉,就是到这回来的,哪个不是因为听竹居的招募,而有了现在这份好名声?
他们怎么可能由着人侮辱宋娘子?
可原先何礼都已经清醒了几分,他心里憋屈,但他不蠢,这时候再发难,不好过的只会是自己。但听到这让他这样让他委屈求全的话,登时心里的气焰又闪起零星的火星。
就算自己犯浑,也只是酒喝得多,何至于要给一个妓子道歉?
“我不过是想请宋娘子陪我喝杯酒,再说之前的舞宴上,那些听竹居的娘子不都是热情的紧吗?”
场上的丝竹声响断了个绝,如如也在邀请之列,她当即就勾出一丝冷笑。
“何公子若不是吃酒吃成痴货,怕原先就是脑子坏的。”
何礼火了,“臭娘们你骂谁呢?”
这一句话便把整个听竹居都得罪了个透,一时间唇枪舌剑,吵闹不堪。
“何礼是吧?”
宋月稚的声音忽然响起,在喧闹的酒楼内显得异常悦耳空灵。
他们吵的厉害,但正主却一句话都没有说,这时候也不禁都静了下来,将视线落在她身上,这个漂亮柔软的仿佛没有一点脾气的小娘子。
她语气很平静,像是没有为之前的侮辱拨动了一丝心弦。
“不管你醉不醉,你的作为应当都是内心所想。”
众人顿时用打探的目光去看那满脸憋红的何礼,他今日这般作为,不就是浪荡虚浮,那副油腻的嘴脸,跟那些青楼嫖客无一二致。
就连喝醉都不忘这般作态,这得是多熟悉那等地方?
“我虽然不记得你,但是听楼里的娘子们说过你的名讳。”她的语气几乎没有波澜,“我希望你明白,听竹居建立以来便是收容这些富有才干的娘子,如同你们文人作画书字,作诗填词一般,也是靠着自己力所能及养活自己,并无任何不妥。”
她这番话说的十分斯文,没有骂人没有出气,而是以一种截然不同的风骨叫人服帖。
“安国公主安置一方,为万民求福,十三州艺娘求助无数难民,收容孤儿,这都是功德。公子可以看不起,可以不屑一顾,但作为一个自诩学识渊博、广结良缘的体面人,对人最基础的尊敬还是要做到的,不然就坏了气度,失了脸面了。”
最后,她轻飘飘的福了福身,落落大方的姿态尽显,与先前何礼那副嘴脸形成鲜明对比。
登时,不少人心头对何礼生出无限鄙夷。
一个官贵子弟,居然这般没有教养素质,甚至比不过一个女子。
何礼则是被怼的说不出话来,他空有满身怨气,心下甚至在微微颤抖。
但他不敢再疯,他丢不起这个脸。
他只能狠狠的握紧拳头,接着咬碎了牙转身,与宋月稚相反的方向狼狈离去。
本以为事情到这里就到了尾声,谁知青盏的老板最后喝了酒,竟将何礼大骂一通,复而又掉了眼泪,正当众人奇怪时,只听他叹了一口气。
“我们商行下的一条分支,哪能有那等财力和抱负去担那责任......”
这话就把众人说懵了,什么意思,这救助的事并非青盏主持?
最后,在众人探究的目光中,他捶胸将事情说了明白。
说是这些青盏的救济,归根结底,宋娘子募捐最多,甚至连嫁妆都动用了,且这主意便是她求上了青盏,说是不要这好名头,只想出些力气。
这场筵席就是青盏为其准备的,只是宋娘子不喜功劳,是连到这来都延迟着,说一不二。
若不是何礼这次实在是欺人太甚,他怕是不会将此事公之于众。
“各位,我钱某人也是商人,知道凡事必以自己的利益为重,但这次若不说出这些,我怎么对得起宋娘子,她那般爱民如子,却要受一无耻小人的戏弄,简直......”
说罢,他竟是连声咳了起来。
杨廉脸色也不好看。
那何礼吃着旁人的筵席,言语间又侮辱她,他怎么有脸?
这还是人?
顿时,众人原先的几分余气滚起浓烟,溢散的曲调更是带了几分肃杀之气,凭空让人生出热腾腾的气愤。
更有人大骂摔了杯子,扬起拳头就要去找他泄愤。
—
这些事宋月稚是不知道的,她只把这些当成了个小插曲,左右人不闹,在她看来就算圆满解决。
她差使了铃可去告知一声江汶琛,在外边等他,不过这次却等了好些时辰,左右宋月稚也没什么事,便在酒楼外逛了逛,顺便买了些笔墨。
但人没从大门出来,倒是从后边走了过来。
他发缕间有些湿润,但却很整齐的服帖在额间,衣服也比之前整齐一些。
倒不是他平日里不整洁,只是现在看上去过于一板一眼,好像是特意整理过的。
宋月稚微一沉吟,在他略显疑惑的神情下,迈着小碎步如同小雀一般的朝着他转了一圈。
上下打量后,她非常肯定的道:“公子洗了个澡?”
江汶琛还没笑,常疏辞便先笑出了声。
接着他很快捂嘴,佯装什么事都有没有发生。
江汶琛淡定说:“不小心与人撞到,身上沾了些灰尘。”
宋月稚轻轻点首,但一会后又指着他袖腕处,袖口下有一块非常小的红色水滴般的印记。
不是细看,怕压根瞧不出。
她露出探究的表情,“这呢?”
“啊......”
江汶琛微微转动手腕将那一小块污染映入眼帘,在他深黑的瞳孔中投射一丝殷红,接着他伸出修长的手将扣子解开,面上亲和的笑,耐心和她解释。
“当时有只偷窃的老鼠在我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