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已经炼好,沈修宇也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就在长歌打算带他入宫见周南最后一面时,医舍的门猛地叫人从外面推开了。
满脸焦急的周南和金元恺闯了进来。
“长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修宇呢?”
周南急切的问道。
长歌没有说话,而是攥住他的下颉,将那颗用沈修宇全身的血练成的救命药给他喂了下去。
“只有他的血才能保住你和孩子。
为了救你,他将全身的血都流干了。
现下他已经时日不多了,你好好的同他道别吧…”
长歌沉痛道。
周南没再接话,而是径直闯了进去。
他跌跌撞撞的扑到床边,攥住沈修宇冰冷的手。
身上的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好。
沈修宇双眸半阖着,已经了无生意。
“修宇哥哥,修宇哥哥…”
周南抱起他,颤声呼唤他。
沈修宇睫毛微翕,拼尽全力的睁幵眼,向他绽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传位诏书…已经写好…鸣轩是太子…
鸣轩由你所生…因而不必改姓…
朕另有诏书,将国姓改为周…
即便朕去了,也能保你们母子无忧…”
沈修宇的声音极低。
周南俯下身去,凑向他耳边,才勉力从那破碎的音节中拼凑出他要表达的意思。
眼泪像是瀑布般喷涌出来。
“修宇哥哥,你不要说话了,我救你!”
周南哆嗦着将最后一颗清风玉露丹拿了出来,塞进了沈修宇嘴里。
自打他回到大凛,沈修宇便将这最后一颗救命的清风玉露丹交给了他。
往昔清风玉露丹总是能很快生效,但今日却是半点用都没有。
“小南…别浪费好药在朕身上了…”
沈修宇气若游丝道,“朕一直想听你一句话…
你愿不愿意原谅朕…
百年之后…
你愿不愿意将你的尸身同朕的合葬于一处…
叫朕下辈子…
还能遇见你…”
他整个人身上都透出阴郁死气,唯独一双黑眸亮的惊人。
周南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了,“修宇哥哥,我不要孩子了…我现在去把孩子打了…
你不要死,你不要死!”
沈修宇惨白的面颊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来。
“别去…已经…迟了…
我很开心…小南…你终于能够原谅我了…
下辈子,我绝对不会再做错事了…”
得到了周南的原谅,沈修宇觉得支撑着自己最后的那口气轰然倒塌。
眼前的画面开始变得涣散,周南好看的脸变得支离破碎。
他脑海中如同走马灯浮现出他们年少时的事情来。
春日,周南和他一同坐在护城河边。
两条笔直莹白的小腿浸在碧波荡漾的河水中。
旁边放着他从宫中带来的各色精美糕点。
周南坐在他的旁边,边吃桂花糕,边睁着大眼睛听他说宫中的秘闻轶事。
沈修宇说着话,眼神却是不自觉的往他精致的脚上飘。
“前些日子御花园的井中死了人。
后宫几个娘娘便总说在那处能看到鬼,本王便带人去看了。
结果发现是稻草人、血衣还有风筝搞的鬼…”
周南睁大眼睛,听得如痴如醉。
夏日,入夜后。
沈修宇带着周南偷偷溜入了宫中的皇家藏书阁。
这藏书阁只给皇室宗亲和一品大官开放。
内里藏书数量繁多,门类齐全,有许多周南爱看的兵书。
沈修宇带着周南从屋顶进入,兵书都放在最高处。
沈修宇便叫周南坐在他的肩上,头顶周南去找书。
周南骑在他身上找书的时候,他便擒住周南的一条小细腿,侧脸啃噬亲吻。
叫周南欲叫又不敢叫,一双美目使劲儿的瞪他。
—张清隽面庞涨得通红。
秋日,到了围猎的好时节,也到了沈修宇最忙的时候。
他不但要完成皇帝交给他的任务,还要潜心修学,接待宾客,举办围猎。
以致于有次周南下学,他去接周南的时候,竟然靠在树上睡着了。
周南跑去看他,发现他抱剑站立睡了。
周南不舍得吵他,便去买了两个甘薯。
又把他旁侧的那些落叶扫起来,用火给点着。
将甘薯埋了进去。
沈修宇醒来时,便有香气扑鼻、热气腾腾的甘薯能吃了。
冬日,快到除夕的时候,沈修宇终于有了空隙。
带着周南到处玩。
沈修宇命人打造了冰车、冰鞋同钓竿,带着周南到郊外无人结冰的河旁,推着周南在冰上玩。
玩累了便在近处凿一个冰洞,二人坐着钓鱼。
钓鱼是个耐心活儿,周南时常等着等着就睡了。
沈修宇便使坏往他的后脖颈中放一把雪,一下就把他冰醒了。
气得周南追着他打。
“沈修宇!你坏蛋!”
二人快活的声音回荡在银装素裹的冰雪天地间,无比畅快与幸福。
即使最后他们不得善终,互相伤害。
甚至因为他种下的恶果要先于周南离去,但从前他们那样爱过。
有那样多的甜蜜回忆。
黄泉路上,他沈修宇也不算孤单。
耳边周南和其余人的声音越来越轻。
沈修宇在极度的不舍和眷恋中放开了周南的手。
“沈修宇你不准睡,你绐我起来!”
周南扑到他胸前,泣不成声道,“我还没有原谅你,不准你现在就死了!”
长歌默默的走了进来,“小南,你要保重身体,切勿伤心过度。”
周南没有说话,双肩剧烈耸动,埋首于沈修宇怀中,哭得肝肠寸断。
长歌想上去安慰他,外面忽然传来了激烈打斗的声音。
长歌心中一凛,便冲了出去。
只见金元恺和仇霄仇绝激烈缠斗在一起。
“住手!”
长歌高喝道。金元恺便暂时的住了手,虎视眈眈的立在了一旁。
“你们来干什么?”
“我是来带他向你请罪的。”
仇霄拽着仇绝说道,“也来看看周南。”
“他就算了吧,你进去看周南。”
长歌拦下仇绝,拿绳子把仇绝绑了个结实。
叫金元恺牵着捆在了旁边的树上,自己则是寸步不离的守在了门外。
“周南…”
才一进房,仇霄就被房中的逼仄绝望之气给逼得心头一阵发紧。
他走近一看,便看到周南抱着沈修宇,伤心欲绝的样子。
仇霄叫了周南两声。
周南精神恍惚、失魂落魄,完全忘了应他。
仇霄便出去找长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周南为何那般伤心?”
长歌便将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仇霄。
“他能够做到这般境地,定是真心喜欢周南。
周南也喜欢他…他就这样死了,周南也会跟着心死。”
仇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我不想叫周南伤心。
你采我和仇绝的血,将沈修宇救活吧。
忘了告诉你,我此番前来,已经助仇绝洗髓了。
这样,他便恢复到了之前的至阳之血。”
“你可要想清楚了,这并非儿戏。
这至少要采去你身体中的一半血。
至少需要半年,你的功力才能全然恢复。
搞不好你还会丢了性命。就算…”
长歌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仇霄打断了,“不管出现什么结果,我都能接受。
只要周南能开心。”
沈修宇若是死了,他仇霄或许还有机会。
但沈修宇若是活着,他这辈子也不可能再靠近周南了。
即便如此,他也不愿看周南那般伤心。
所有伤心都叫他来扛就好。
周南的下半辈子,应该开心快活。
下定决心,仇霄便出门叫来了仇绝。
仇绝听说能帮得上忙,高兴得都语无伦次了。
仇霄怕他说错话,叫长歌不开心,拿帕子塞住了他的嘴。
为了救人,长歌也暂时的放下了对仇绝的成见。
专注而快速的替他们二人采起了血。
随着鲜血的流失,仇家兄弟从最初的生龙活虎变得萎靡不振。
取血完毕后,长歌立刻给他们服下了生血的灵药,将他们挪到了一旁。
“长歌,你这是在干嘛?”
此时周南终于回过神来,向他们看去。
“他们二人的血说不定能救沈修宇。”
长歌说道,“我现在去配药,你等我一个时辰。”
说完他便走了。
周南看着昏迷不醒的仇霄,放开沈修宇,走到仇霄身边。
低头凝视着他英俊的倦容,问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周南,你扶我起来…”
仇霄强忍困意说道。
周南便将他扶起来,面对面的同他坐着。
仇霄飞快的朝自己手上咬了一口,剧烈的痛楚驱逐了席卷的困意。
他强行瞪大眼睛看向周南,“最后一次了…叫我好好看看你…下次见面,怕是遥遥无期了…”
周南已成凛朝国母,今后他们都不能这样私下独处了。
“你还是那样好看…”
仇霄情不自禁道,好看到他这辈子都无法忘怀了。
他艰难的伸臂抱了抱周南,便重新躺回去了。
“不必担心我…我已经全然放下了”
仇霄对周南笑道,只是那笑比哭还难看。
“周南,我有一事求你…”
“你说…”
周南深吸一口气,将快冒出的眼泪强自憋了回去。
“让我这个傻弟弟留在你们宫里,绐他一官半职,叫他能够离刘长歌近一些…”
“好…”
得了他的承诺,仇霄终于能够放松的合眼。
—个时辰后,长歌将药配好,给沈修宇服下。
众人集体在沈修宇床前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沈修宇的脉搏终于逐渐变得强劲起来。
七日后,沈修宇仍在昏迷静养,仇霄与仇绝的身体已然恢复,仇霄离宫。
他走那日,拒绝了周南的相送,独自带着羌国兵士离开了大凛。
走出皇城的那一刻,他只觉得胸中一痛,猝不及防的便喷出一口鲜血。
痛失所爱,身心不甘。
但他勉力克制,只为了给心爱之人真正的幸福。
至于他自己会怎样,他并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