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惊风蹲在地上缓缓抬头,表情有些不解。方始休用下巴点了点彩船上的游子意,道:“你家主人怕你饿着了,给你送些花生。让你望风景的时候,饿不着自己。”
说罢,纪惊风端着那碗花生站了起来,随后对上方始休的目光。
他垂头审视了会方始休,方始休咂嘴:“纪大人要不你还是蹲着吧。”站起来太高了,看得他脖子酸,连自己的气势都弱了一半。
游子意看了会儿,朝下面的两人招手:“两位好哥哥!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呢?也带人家一个嘛!”
话落,纪惊风的脸色就沉了下去。
方始休急忙喊道:“我可不是什么好哥哥!我年纪比你还小两岁呢!”要是再叫一声哥哥,那纪惊风会不会直接把他按下水去啊?
他上去接人,拉着他的手一路走下船,到岸边时,游子意说走不动了。纪惊风就蹲下给他背了起来。直到两人的影子消失在月色下,细雨朦朦,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
夏初,天热,游子意躺在院子里。连廊上的紫藤花已过花期,藤蔓上挂了许多鸟笼。
他连件像样的外衫都没穿,只挂着白色襦衫瘫倒在地板上。
家中仆人偶尔路过,丫鬟瞟了眼面红耳赤,奴仆见了也跟着有些害羞。
那个人仰面朝天,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远处一瞧,白到发光。芸芸在院子里喂鸡,撒了几把玉黍哼起小曲儿。游子意闭上眼,慵懒地躺在地板上。
不想,胳膊一阵疼痛,他睁开眼抽了声:“爹!”
游不疾急忙摆手:“哎呀哎呀,对不住,没看见你。谁让你躺在地上?”
游子意:“……”
他爹在他身旁坐了下来:“纪丞仪要回去了,昨日我们吃酒的时候,他同我说的。”
游子意:“嗯……”
游不疾从袖口了掏出一把葵花籽,慢慢磕了起来:“纪丞仪这辈子算是圆满了,太子太傅,宰相,全都让他做了。要是我,我也能卸甲归田满载而归了。”
游子意:“唔。”
游不疾吐出瓜子壳:“你说他回去了,纪问会不会也跟着回去?”
游子意翻身,枕在他爹的腿上道:“爹,我也要吃。”
“哦。”游不疾剥了两颗,丢进他嘴里,“那你觉得这宰相会是谁来做?”
游子意嚼了下:“爹,不够,再给我来两颗。”
游不疾啧了声,将手上还未剥了的瓜子悉数塞进他嘴里气道:“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全给你行了吧!”让他透露一下宰相之位,他还装傻了。宰相不是他,也不是陆隼,那便是纪惊风了。一想,自己一把年纪了,心酸得紧。怎那纪丞仪和他儿子样样都胜于他家,一想还有些不服气,于是他放低声音问游子意。
“你们……就是你和纪问。你们谁,谁那个啊?”总不会同皇帝在的时候一样吧,又在人家身下。
游子意嗯嗯的,嘴里说不出一句话。
“那就是你在上咯?”
游子意皱眉。
“下?”
游子意眨眼。
“行了!你别说了。”游不疾起身离开。
游子意想,一人一次,这是算上还是下?
想着改日再去分个上下,掷骰子也行。又想起杨括,他的心忽地痒痒起来。
不行,他今日就要去找纪惊风。
晚间,游子意还没进纪府大门,就被人拉到一旁的暗巷里。
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清。
游子意笑:“你是不是提前知道点儿什么?就藏在暗处等着我?”
纪惊风摇头,道:“没。”
游子意道:“我看就有。”
纪惊风啃了两口他的脸颊,道:“明日我要送父亲回江南,想带你也去。”
“嗯,好啊。”
“再过几日,夏季汛期就要来了,我还得去看看。你……要不要也去看看。”
“嗯,行。”
“西州新来的货,听说这一次有特别玩意儿,从水路运输,也要去看看。”
他还没说完,游子意就勾上他的脖颈道:“去。”
纪惊风将他的手握紧:“良田制改我也写好了,就在房中。小游大人,你看吗?”
游子意:“看啊。”
俩人抱着啃了会儿,纪惊风忽然道:“还记得那个柴准吗?”
前年的新科状元,有印象。
纪惊风:“他死了。”
……
游子意顿了顿,死了?
“意外?”
纪惊风捧着他的脸亲:“嗯,没错。”不待他继续问,他就把人带回了府中。
游子意在恍惚之间,好似看见了纪惊风的笑,十分瘆人。
半年后,兵销革偃,如登春台。
半山腰上走去一人,青山绿水,幽幽峡谷。这是他第一次来到江逐月的坟前,他坐了半响,忽地开口:“逐月,我做到了。”
又过一月,王相行走在朱雀街上,正好遇上前来酒楼用膳的陆隼,俩人打了个照面,一同上了雅间。
俩人的谈话最终绕到了游子意身上。
王相问:“好似近日没怎么看到户部侍郎,是在休沐中吗?”
陆隼夹了菜,答道:“你不知吗?游大人已经辞官,准备回江南了。”
闻言,他顿了顿。
陆隼接着道:“我就没见过做官做成他这样儿的,洒脱罢……”又说不上来的感觉。
王相嗯了声。
回想起游子意曾对他说的话,心头隐隐难受得紧。
“宰相大人年轻,二十二拜相,百姓有福了。”陆隼道。
王相饮了茶:“甚好。”
天青色,万里无云。朱雀街人声鼎沸,听说来了西州的货,还有倭国的,后街开了店铺,京都也要买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了。一打听,东西不贵,平常百姓都能买起得起。
游子意看着店铺,从朱雀街拐进了东街,身旁跟着个人。
“杨括。”
“杨括,杨括……”
他停下脚步看见前头商铺是卖琥珀,还有玉石的,于是对着他说道:“我瞧着那红色琥珀还挺好看的,可惜今日出门忘记带钱袋了。不知杨公子,可否为我送一块呢?”
纪惊风抬眼看去,走到那铺子跟前:“好。”他抬手犹豫了一下,在几块琥珀之间来回徘徊,最后捡起一块琥珀问他:“这个?”
游子意啧了声:“不是,是红色的,不是青色。”
纪惊风点点头,放下那块琥珀后又犹豫了,跟着牵强地扯了扯嘴角:“要不都买了罢,都好看。”
游子意摆手:“买那么多干什么,宰相大人家里有万贯家财吗?”说着,捡起第二块琥珀递给老板,“请帮我包起来。”
他道:“这块就当作是我送给杨括的罢。”
纪惊风浅浅提笑:“好。”
虹销雨霁,彩彻云衢,那道斑斓的光落在两人身上。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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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结,番外掉落!!!
番外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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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
这日下朝后,忽然下起了小雨。
纪惊风从红墙宫门出来的时候,一辆马车迎了上前,车帘子掀开,那人撑着纸伞走了下来。
游子意将伞举过他的头顶,道:“纪大人,去哪儿啊?”
纪惊风微微一笑:“回家。”
“回家?鄙人马车空着,眼看这雨下得越来越大了,不如我送纪大人回府罢?”他两眼勾了勾,肩膀贴上纪惊风。
纪惊风接过他手中的纸伞:“劳烦子意郎君了。”说着,他先把人拉进了马车,还没坐稳,就堵着人的嘴亲了个遍,唇角微扬:“专程来接我的?”
游子意窝在他的怀中,点点头:“下雨了,怕你回不来。”
从前是纪惊风接他,现在成了游子意每日来接他下朝。
俩人腻歪了会,游子意听着纪惊风说今日朝上议论商铺要改制,又说方始休被群臣催着要立后妃。
一路上商讨对策,想着帮方始休躲过这一劫。
从马车下来后,俩人一起进了纪府。
如今他已轻车熟路地进出这里了,府中仆人知道他与纪惊风的关系匪浅。从外头传来的话也听得不少了,偶尔站在远处打量他,总瞧着弱不经风的。
游子意在纪府吃了晚膳,打算回去了,纪惊风盯了会他,道:“今日这么晚了,就不走了罢?”
游子意放了茶杯,朝他靠近:“纪大人舍不得我走?”
纪惊风浅浅嗯了声,从一旁拿起一册书递给他:“若是无聊,就看会儿这个。”他要处理些公务,害怕游子意在一旁陪伴觉得无聊便给了他一本书。
游子意接过后翻了两页,看见署名时笑了声:“裴民著,他怎么还在写我们俩的话本子?”
纪惊风提笔写着批复,顿了顿道:“听说这本卖得最好,你看看呢?”
游子意嗯了声,继续翻着。
看了会儿他便开始在一旁傻笑,一会又开始唉声叹气,直到最后几页,他倏地伸手朝纪惊风摸去。
正在批复公文的宰相大人背上一僵,手上的笔不经抖了抖。
“别闹,还有最后一点儿,我看完再与你讨论这本故事。”
游子意并不答话,只慢慢将手朝他袖口里伸去。
那人被摸得痒痒了,忽地一把将人拽到身前道:“就会磨人。”
游子意翻开书,道:“你看,上面就是这么写我的,说我好色,非要摸纪大人。我就想试试看,他写的是不是真的。”
纪惊风在他脸上落下一吻:“看来是真的。”
跟着,游子意坐了起来,他伸手蒙住了纪惊风的眼睛,勾住他的背轻轻道:“上回让你给我拿青色的染料,怎么拿成红色的了?”
闻言,那人的眼睛在黑暗中眨了眨,牵强一笑:“定是我记错了,下回一定不买错。”
他顺着纪惊风的后脖颈摸下去,触摸到伤疤的那一刻,吻上他的双眼。
游子意捧住他的脸,心疼地抚摸着纪惊风。
“你杀了他,我知道。”
纪惊风怔怔出神:“……”
“上次刺杀,是他指使的吧?”
纪惊风默认。
游子意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我的纪大人啊,真的是……”瞒着他许多事情,瞒着他是杨括,瞒着他用自己的宰相之位与江崇峰交换条件,瞒着他的眼睛已分辨不了颜色。
游子意又不傻,直到确认后,仍然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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