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将军先别管朝堂的天变不变了……”贺云峥探身从桌面上拿来茶壶,浸湿两人的衣摆,“捂住口鼻,他们放毒了。”
商无惑听了一惊,连忙照做,却又担心贺云峥此番刚醒过来就如此折腾,身体吃不消,侧头观察着贺云峥的脸色,“你可还撑得住?”
“无妨。”
贺云峥脸色其实很差,但那眼中的凌厉不减分毫,如果忽略他那勉强撑着身子的手,倒的确像是没事的样子。
“……”商无惑也不戳破,一只手默默地放在贺云峥的身后,以防这人万一撑不住了,也好来得及扶一把。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外头的人却始终没什么大动作,应当是在计算毒烟生效的时间。
“啧……”
贺云峥烦躁地咂嘴,似是有些顶不住了,单膝跪地,胸膛抵在膝盖上,就这么自己撑着自己。
这么大个人缩在那里,商无惑光是看着都觉得窝得慌,可现在贺云峥清醒着,那些关心的话商无惑无论如何也不好意思说出口,只是不着痕迹地拉了贺云峥一把,示意那人靠着点他。
贺云峥意外挑眉,“商将军还真是体贴……”
“少说话,捂上。”
商无惑皱眉把贺云峥放下的手又抬了回去,本来就伤着,要是再因为这毒烟加重就不好了。
有人主动示好,贺云峥也不是个会让自己遭罪的人,索性就靠在商无惑身上了,但到底是手长脚长的伸展不开,怎么动都难受,后来贺云峥干脆把胳膊架在了商无惑的肩膀上,这么看着倒像是贺云峥搂着商无惑一般。
商无惑微微皱眉,侧头看向贺云峥,欲言又止。
贺云峥一手压了压心口,歉意道:“窝着喘不上气……这样好些,商将军不介意吧?”
商无惑眼神微动,这个姿势着实让他有些难为情,但看着那人煞白煞白的脸,到底是没说出拒绝的话,不算太情愿地点了点头。
“谢了。”贺云峥道了声谢,在商无惑看不见的地方勾了勾唇。
又过了一会儿,商无惑越想越憋气,拍了一下贺云峥搭在他肩上的手,“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打湿的衣摆撑不了多久,毒烟早晚会生效,还是解决了得好,我堂堂北陵将军,还怕他们几个刺客不成?”
商无惑说着就要起身,但贺云峥的手臂不但没拿开,反倒往下压了压,哑声道:“别急,再等等,应该快了……”
“什么快了?”
商无惑心中有疑,又听见贺云峥的声音不太对劲,便趁着那人调息的功夫,探了探那人的脉……更乱了。
明明之前都好些了,想必是这一遭折腾到了。
贺云峥感受着手腕间逐渐加重的力道,眸光深了深,反手扣住商无惑还打算继续探脉的手,轻声道:“有人朝这边来了,是冲那些刺客去的。”
商无惑眼前一亮,但下一秒脸色就垮了下来,被贺云峥抓着的手动了动,不悦转头:“你又用内力!经脉不疼了?”
贺云峥被商无惑这突然的火气弄得一愣,抽回手道:“我只是伤了,又没废,还不至于……”
“楚太医说你的身体状况很不好,别拿身体开玩笑。”
商无惑眼看着那人额角满是冷汗,心就像是没来由的被揪了一把。
想着以往军中那些兄弟受了伤,哪个不是强撑着兼顾战事,就怕乱了军心,他也没像现在这般堵得慌,想了半天也没想通的商无惑,权当这是对朋友的关心吧。
贺云峥想说这点伤和当初血洗琼崃宗时受的罪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但对上商无惑那认真的眼神,贺云峥也只是嗯了一声。
很快,门外就传来了兵刃相交,穿透皮肉的声音,不过半炷香,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叩叩——”
微弱的敲门声响起,紧接着便是傅司压的极低的一声:“宗主。”
“回吧,计划不变。”
贺云峥起身回应,并未出门,声音沉稳有力,听不出半点不妥。
门外的傅司听到回应确认自家宗主没事,便匆匆离开,琼崃宗那边还有一堆事要处理,不能再拖了。
“吱呀——”
贺云峥打开门,门外的院子里横七竖八躺着刺客的尸体,鲜血几乎染红了整片土地。
他有心上前查看,但刚往前一迈步,眼前就蒙上了一层黑雾,让他不得不靠着门边稍作缓和。
“你别动,我去。”
商无惑按住贺云峥的肩膀,然后迅速将那些刺客的面巾挑了去,又检查了他们的身上,遗憾摇头,“看不出身份,我会让人去查。”
贺云峥自觉好了一些,缓步走了出来,冷眼看着那些尸体,淡淡道:“多留意一下郑老将军和国师吧,只不过……这两人,怕不是你想查就能查的。”
贺云峥想到父亲的短匕被郑老将军得去,心中的猜忌就压不下来。
“不是还有你?”
商无惑这话刚一说出口就有点后悔了,贺云峥还伤着,他就让人操劳,实在不妥。
但贺云峥却并未觉得有什么,只是狡黠地笑了笑,“商将军这是又有求于贺某了?贺某倒是可以帮忙,不过……穆尧青如今已然捉拿,商将军是不是也该兑现当初的承诺了?这么久了,也该给贺某点甜头了。”
“这是自然,我会向陛下请奏,准许你与我一同审问穆尧青。”商无惑自然不会抵赖,顿了顿又道:“但是,这事等你伤好了再说也不迟。”
“我的伤无妨,但陛下恐怕未必会同意吧?穆尧青一事,到底涉及到政事。”
贺云峥语气随意,丝毫没把那差点要了他命的伤势放在心上,这让商无惑听得眉头一皱,正想说这人几句,就听有脚步声传来,回头一看,竟是匆匆赶来的萧崇烨和禁军。
“陛下。”
商无惑连忙行礼,心底的疑问到底是没问出口。
但贺云峥却替他说了,开口的语气一如既往的熟悉:
“陛下这皇宫,该加强防卫了。”
萧崇烨脸色难看,却并没有因为贺云峥大不敬的话而恼火,反倒是略带歉意地说道:“是朕的疏忽,让贺宗主受惊了。”
“赵统领,把尸体带下去,仔细的查!”
萧崇烨回头吩咐时,帝王威严尽显。
赵统领领命后就迅速带着禁军将尸体清理了出去,动作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但贺云峥看得出,萧崇烨应当是知道这些刺客的来历的,哪怕不确凿,也是有大概的猜测,只不过,现在还不方便拿到明面上来说。
“今夜可有人意图对陛下不利?”
商无惑沉声询问,眼神却是探究,因为从方才萧崇烨过来时,就一直在躲避他的视线,他们自小一同长大,商无惑又怎会不知道萧崇烨是有事瞒他?
“未曾。”萧崇烨摇摇头,面露愠色,冷哼道:“这帮贼人真是好大的胆子!胆敢在这皇宫行刺,待查出是何人指使,朕定不轻饶!”
商无惑面色微沉,又是不能让他知道的事吗?还是……在防着贺云峥?
“贺宗主身体如何?可有伤到?”萧崇烨面露关心。
“多谢陛下关心,贺某无恙。”
贺云峥站的笔直,周身气势不减,但眉宇间却难掩倦色。
萧崇烨瞥了一眼商无惑那分明担忧却又不敢明着关心的表情,无奈道:
“来人,传楚太医。”
贺云峥听了剑眉微皱,若非万不得已,他是不喜他人知晓自己的状况的,正要开口拒绝,就听萧崇烨说道:
“贺宗主此番是因为捉拿朝廷重犯才受了伤,若是在朕的宫中出了事,怕是江湖上的英雄豪杰都要戳朕的脊梁骨了,况且琼崃宗正处多事之秋,还需贺宗主劳心劳力,更要保重身体,夜里风凉,贺宗主快进屋。”
“劳烦陛下费心了。”
贺云峥面色如常应下,心里却冷哼一声,他如何听不出萧崇烨话里的意思,分明是提醒他,自己已经知道琼崃宗的人来过皇宫了,若是他安分些,便可不计较了,若不安分,以琼崃宗现在焦头烂额的程度,怕是经不起朝廷的施压了。
只不过,这些商无惑并未听出,他现在一心都惦记着贺云峥的伤如何了。
因着先前那偏殿毒烟未散,暂时进不得人,萧崇烨命人准备了另一间屋子让贺云峥休息。
其实贺云峥调息了一会儿已经觉得好多了,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那些陈年暗伤根治不了,只不过是发作起来的时候吓人,但转念一想,若是他现在说自己好了,怕是不能在皇宫中久留,他还有些事没查清楚。
这段时间因为穆尧青的事,宫中势必戒严,出去了再想进来,怕是难了。
于是在楚太医前来诊脉的时候,贺云峥面不改色地催动内力,硬是给自己逼出了一口血,整个人虚撑在床边,俨然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加上贺云峥本就算不得乐观的脉象,着实把楚太医惊了一身冷汗。
突然的变故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萧崇烨准备好让人出宫修养的话硬是憋了回去,要是让人这么离开,怕是会寒了功臣的心。
而自始至终就站在床边的商无惑,此刻正皱眉扶着贺云峥的肩膀,免得人一头栽到地上去,他摸着贺云峥几乎被冷汗浸湿的后背,又发觉这人几乎使不上什么力气,却还硬撑着不肯靠着他,薄唇抿成了一条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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