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贺云峥就带着周琰出了城,可出了城之后,贺云峥反倒不急着赶路了。
已经倒控得头昏脑涨的周琰感觉到马匹的速度慢了下来,实在忍不住拽了一下贺云峥垂落的袖子:
“……贺……贺宗主,要是不急着赶路的话,能不能……让我缓一下?我要吐……呕……”
“麻烦。”
贺云峥瞥了一眼远处的林子,很快收回视线,将周琰从马背上拎了下来,嫌弃地往地上一扔,自己找了个树下靠着。
周琰被摔的前心贴后背,本来要吐的感觉硬是被噎了回去,但他也只是哎哟了几声,没敢抱怨。
而当周琰费劲巴力地从地上爬起来时,就听贺云峥极为冷漠地开口:“向西走十五步,到树下等着,不许离开我的视线。”
“啊?”周琰一愣。
贺云峥皱眉,不耐道:“去。”
“哦……”
周琰满脸幽怨,拖着还有些麻的腿,一瘸一拐地朝着贺云峥说的地方走去。
他心中的小人拼命叫嚣着逃离这里,可无奈小命儿还在人家手里攥着,周琰只能反复给自己洗脑:没关系,大丈夫能屈能伸……嘶……脚麻脚麻……
等周琰走远后,贺云峥捻了一片叶子,手腕一抖,那叶子便如利刃般破空而去,嗖的一声没入了对面的林子里。
“噔——”
叶子没入树干,震下些许碎木屑。
“别藏了,来了就出来吧……”贺云峥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抬眸道:“三长老。”
话音刚落,那树干后便走出了一道十分随性的身影,手里提溜着一个酒壶,盖子虚盖着,显然是时常会抿上一口,所以索性就不盖严实了。
“也没想着瞒过你。”
三长老丝毫不意外自己被贺云峥发现,就像他说的,他从始至终就没有刻意隐藏过。
走近后,三长老盯着贺云峥的脸色看了几秒,皱眉道:“之前给你的药,吃过了?”
贺云峥神色不动,不答反问:“三长老不是打算一直旁观下去?此番现身又是做什么?”
三长老没回答,感受着贺云峥此刻的状态,心中大概能猜到贺云峥应当是吃过那药了,就是不知道吃了几次。
“穆尧青觊觎琼崃宗,撺掇其他几位长老叛乱,其心可诛,你因此想要除掉他,合情合理。
你怀疑穆尧青或许知晓当年老宗主被害一事,所以利用与商无惑的交易想要深入探查,也无可厚非。
但……如今你以自身做饵,是不是过了?”三长老的目光陡然犀利起来。
以贺云峥的性子,近来的种种行为早已超出了交易范畴。
比如破例与朝中之人交易;
比如被长老揭穿之后,明知中计还要受罚保下商无惑;
又比如……分明有那个能力避免或解决掉琼崃宗内乱的问题之后,再利用商无惑强势揪出朝中的仇人,却非要闹一出假死,和那商无惑搞什么步步为营的调查……
是怕太过不管不顾的揪出仇人,会将商无惑置于险地吗?
“我很好奇,商将军到底答应了你什么条件,能让你这么卖力的帮他。”
三长老盯着贺云峥的眼睛迫切地想要看穿什么。
贺云峥不解三长老的脸色为何愈发阴沉,只随口回道:“自然是极好的条件。”
三长老嗤笑一声,“你就不担心他事成之后给不起?朝廷的那些官员可是惯会抵赖的。”
“他不一样。”贺云峥这话一出口连自己都愣了一下,什么时候自己也开始替他人辩驳了?
三长老眼底情绪复杂,正要继续说些什么,就听贺云峥漫不经心地说道:
“无妨,他若真给不起,就用他自己抵偿吧,北陵的将军作抵押,贺某也不算亏了。”
三长老这下是彻底瞪大了眼睛,“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整日酒不离身的人是三长老,贺某清醒得很。”
贺云峥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在三长老手里已经洒出来的酒上。
“三长老来就是说这些吗?”
“……”三长老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在平复着什么,然后突然掏出一个油纸包扔给贺云峥,“最后一粒药,留着保命。”
贺云峥打开油纸,里面是和之前一样的疗伤药,他有些好奇:
“三长老向来不理琼崃宗事务,却又总会在出问题的时候,状似无意地掺和一手,现在又两次给我伤药。
还有之前行刑的时候,三长老是刻意少蘸了那药水的吧?下手也轻了不少,能告诉我理由吗?换句话说,你想要什么?”
贺云峥从不相信有无条件的偏袒,他与三长老也从未有过什么瓜葛,没道理几次三番帮他而不求回报。
三长老听了这话目光霎时冷了不少,轻哼一声道:
“你就当是我欠了你父亲的情吧,可惜他走得早,这情我没处还,你是他的孩子,还到你身上,也算是还了,我就当……换个心安。”
贺云峥眉心微蹙,“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贺云峥只知父亲去见宫中人的那晚,身边跟着的是琼崃宗的长老,却不知跟着的到底是谁,听三长老这意思,难道那晚他不在?
果然,贺云峥问出这话之后,就在三长老的眼中看到了极力压抑的心痛和思念,还有少许的……后悔。
三长老双眸紧闭,似乎不愿回忆过往,摇头哑声道:“那晚我暗中护送你离开,他说,他已经失去了夫人,不能再失去儿子,若是被夫人知道了……会骂他的。”
贺云峥心头微颤,脑海中似乎能拼凑出父亲说出这句话时的神情。
所以,父亲早就知道会出事?那为何还要去?
……当年暗中保护自己的人,竟是三长老吗?
贺云峥记不清了,他只记得那夜死了好多的暗卫,无论雨下得多大,都冲刷不掉周身的血,整整一夜,一路厮杀,最后只剩下他和傅司……
“铮——”
暗器袭来的声响陡然打断贺云峥和三长老的回忆。
被打扰的三长老顿时面露凶光,手中酒壶一甩,洒落的酒水瞬间化为水刺,冲开那暗器的同时,正中偷袭者的眉心,尸体怦然倒地。
贺云峥无意纠缠,侧身避开暗器后,便上马冲向周琰,期间正好瞥见林中错乱的身影急速朝着周琰靠近。
而上一秒还在心里咒骂贺云峥没人性的周琰,这一秒撒腿就奔向贺云峥,“救我!”
“咻咻咻——!!!”
泛着冷光的暗器不要钱似的袭向贺云峥,却全都被贺云峥手中的长剑挡开。
待靠近周琰,贺云峥粗鲁地把人往身后一甩,手中长剑挥舞,硬是没能让那些暗器伤到他二人分毫。
身后的周琰惊魂未定,身体的本能让他紧紧抓着贺云峥的衣服,可即便是快要被甩下马背,他也没敢抱住贺云峥的腰。
他不敢,他手还想要。
“你先走,这里交给我,前面的路多加小心!”
三长老突然出现在贺云峥身旁,一柄极薄的软剑行云流水地应对来自四面八方的暗器。
贺云峥薄唇微抿,他的印象中,三长老很少出剑,但这却不代表三长老剑术不行,相反的,三长老的剑术造诣很高,甚至他年少时,父亲还曾要求他跟随三长老练剑。
只不过还没等实施,就出了事,他也再无心思练剑,出剑不再从心,只求自保,亦或是取人性命……
“我走后,不用阻拦他们。”
言外之意,不用替他善后。
贺云峥说完便策马疾行,所过之处,凡是拦路的刺客均被贺云峥狠厉斩杀。
照这个速度,午时应该来得及。
贺云峥一走,那些刺客也不再恋战,纷纷调转方向想要追上去,但却被拦住了去路。
仅一人一剑,便让他们再无法向前。
“回去,亦或留下性命。”
三长老再不复往日懒散模样,周身散发着凛然杀气,细看竟隐约可见气流的波动,连脚下的落叶都微微浮起。
……
而另一边刚刚冲出包围的贺云峥还没松一口气,就猛然觉察到一丝危险,当即勒马,飞身跃起的同时一脚将周琰从马背上踹了下去。
“诶——!”
周琰猝不及防摔了个狗吃屎,还差点被马蹄子踩到,正要抱怨,就看几杆长矛带着劲风接连从马背上穿过,若非刚才贺云峥反应快,他们此刻早就被捅穿了。
“哒——”
贺云峥翩然落地,衣袖不染纤尘,垂眸看了一眼脸色煞白的周琰,又看了看从天而降的一众黑衣人,嘲讽道:
“看来你这个最后的希望在他们眼中也没有多重要,连你的死活都不顾了。”
周琰这会儿已经顾不上什么希望不希望的了,要是逃不掉,剩下的就只有绝望,于是他颤巍巍地抬头问贺云峥:“这么多人……你自己打得过吗?”
“谁说我要自己打了?”贺云峥嘴角上扬。
下一秒,傅司和裘笙带着少许暗卫倏然现身,着实吓到了那些黑衣人。
他们之前分明小心排查过,周人绝对没人!这些人从哪冒出来的?!
傅司将贺云峥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人没事,这才抱拳垂首道:“宗主先走,这里交给属下。”
“他走不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就看穆尧青噙玩味的目光从暗处走出,与他一同出现的,还有近百名鬼面人。
傅司和裘笙脸色大变,当即和其他暗卫将贺云峥护在中间。
而此刻贺云峥亦是眸光一沉,心中暗道不妙。
他与商无惑曾假设了无数种穆尧青可能出现的路段,计划了无数种埋伏的位置。
可穆尧青却偏偏在这最靠近都城,最不适合伏击,也最不该出现的地方……出现了。
……
与此同时,另一边还在潜心等待的商无惑没来由地一阵心慌,距离午时还有不到两个时辰,贺云峥不会早到,周遭也是一片安宁,没有任何异动,一切都是那么的正常,可他就是说不出的着急,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时,一名将士匆匆来到他身边,“将军!那些埋伏的人全都撤了!”
“什么?都撤了?”
商无惑面露古怪,心底的不安愈发强烈,随即突然想到什么,暗道糟了,猛然起身:“西面的人留下,其余的都跟我走!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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