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脚步声静了下来, 沈彻看着里头的一举一动和欢声笑语。他不知道,自己不在时,她会是这样的顽皮性子。

  可只要自己一出现,她就会变得很拘谨, 生怕做错了什么, 整个人战战兢兢的。

  他整了整衣冠, 长指轻叩了叩屋门, 发出一声轻咳。

  “遭了!是殿下!”怀绿轻呼一声, 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来。

  以为他没有那么早来的, 看来外头那些宾客也不怎么样?如此可以‘公报私仇’的大好机会, 怎么就逮住,偏叫他溜了出来。

  怀绿一乱, 她也跟着乱。跑到铜镜前扶了扶头上的花冠,又拣起胭脂花片将蹭点的唇红补了补, 急急忙忙掀上盖头,只听见一声闷响, 她吃痛地用手捂住额头,眼冒金星。

  忙中出错, 应该坐到榻上再盖盖头的, 怎么这样的小事, 都能记错。

  “姑娘怎么了?”怀绿也跟着惊呼一声,急忙忙跑上前查看她的伤势。

  根本不知道撞上了什么。揭下盖头,才发现额角起了个小肿包,红彤彤的, 一碰就疼。

  “哎呀, 这可如何是好?”怀绿满是愧疚, 手忙脚乱地去在屋内试图寻找些可以消肿的物件。

  虽然没流血, 但看起来也有些严重了,毕竟是大喜的日子,多少有些不吉利。

  “没事,不打紧的……”泪花在眼眶里打转,一边安抚自责的怀绿,一边走到榻前坐下。

  刚要伸手去拿盖头,房门吱呀一声从外头被打开了。屋内两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神情讶异。

  入新房本该有许多繁杂的礼节,但看到这样的情形,怀绿也很识趣,默默地退了下去。

  沈彻脸上没有太多的神情,但心疼和焦虑都写在一举一动上,“伤哪了?”

  她手背微弓,本能地捂住额头。

  “让我瞧瞧。”他不由分说将她的手摘下,喜服宽大的袖口轻拂过脸颊,里头拢着淡淡的香味。

  不像是平日里惯用的香。

  也很好闻,让人觉得安心。

  她情不自禁地将身子挪了挪,试图凑近些,也好仔细闻一闻。

  凑得过分近了些,原本正担心她强势如何的沈彻蓦然低下头来,看了一眼。

  她也学得聪明,沈彻看自己,就乖乖地一动不动,对方收眼,她就仰仰鼻子。

  察觉到小动作,沈彻垂眸瞥了一眼,毫不留情地在她脑门上弹了一记。

  能有这样的顽皮心思,看来是真的一点都不疼,不懂自己在揪心什么。

  “疼……”她低呜了一声,小脸上写满了委屈,眸子里的水汪汪就要溢出来。

  “知道疼了?”他反问。

  “嗯。”

  下手真重,比自己撞得还要疼,但她没敢说。

  一拢红衣,玄纹云袖,身上没有沾染半点酒气,红烛高照下,刀刻般的五官削去了棱角,变得柔和起来。眉眼间隐隐约约有光泽涌动,飘逸出尘,宛若神明降世。

  人靠衣服马靠鞍,这话可真是一点都不假。

  以前见惯了他各种模样,要么是肃穆的官服,要么是厚重的劲装,无一都压得她喘不过气。

  难得一回穿成这样,还是喜服,当然要多看几眼才是。

  “好看?”

  “嗯。”她很实诚地点头,甚至还偷偷咽了咽口水,根本没有要挪眼的意思。

  拜过堂,成了亲。那便是自家的夫君了,多看一眼又何防?

  秀色可餐,以前怎么没觉得有这么好看?见对方没有反抗,她更是起了劲,用小手把脸盘一托,歪着脑袋,光明正大地看。

  “要不要,再看得仔细些?”

  离得太近,沈彻能清楚地触到她温热的鼻息,长睫之下漆黑灵动的眼眸转了又转,小圆脸像只粉粉的糯米团子。

  让人瞧了,忍不住想上去吧唧一口。

  怎么个仔细法?还能再仔细些?

  她揉了揉眼,看得清清楚楚,仔仔细细,连脸上的小绒毛也看得十分清楚。

  挠了挠耳朵,像是在冥思苦想些什么。

  总归与寻常的不太一样,沈彻不由地多留了个心眼,伸手拂掉她嘴角的碎屑。

  那一小碟子桂花糕还在床头的案几上摆着,已经被吃了大半,蓬松金黄色的糕点,模样好看,谁瞧了不会贪嘴。

  酒味很淡,但醉倒她应该不成问题。

  看样子,醉得还不算彻底。

  他小叹一口气,握住瘦肩将她扶正,一字一句,像哄小孩般,颇为耐心,“太傅府住得可还习惯?”

  “裴夫人对我很好,她做得一手的好菜,样样都好吃,她们院子里还有许多小姑娘,个个模样都好看。”

  “那裴太傅呢?”

  本以为,肯定没有王府自在,没想到她倒挺享受。

  “……裴太傅,”她想了想,咬了咬指尖,脸上露出一丝忧色,“不爱说话也不爱笑,比殿下还要没趣……”

  “………”

  果然醉后吐真言,什么都敢说,毫无忌惮。

  沈彻冷哼一声,眸子骤冷,“夜深了,早些歇息。”

  花冠被捧了下来,边沿在额头上压出了一道红红的印记,看来是沉得不行。

  她后知后觉般挠了挠,有些发痒,又痴痴地望向他,小手紧紧拽住衣袖,不让他离开。

  不要睡觉,放着这么好看的哥哥睡什么觉?

  沈彻本来是要起身去拿茶杯解渴的,被这么一拽,也就脱不开身,颇有些无奈,“你不累?”

  一天的折腾,比在案牍前批阅要累太多,还得时不时地笑,两只腮帮子早酸得不行。

  “累,”她有些怨气,两眼亮晶晶地看着沈彻,“又累又饿。”

  桌上那些她一直都没动过,在等沈彻回来。但吃了几片桂花糕,这头怎么就这么晕,身子也轻飘飘的。

  味道是好,还想多吃几片。

  她把手往碟子里身去,沈彻迅速一收,黑沉着脸,“别吃,凉了。”

  “……”

  桂花糕可不是凉的么?难不成这一日下来也将他弄浑了。

  “吃这个吧。”沈彻从她臂弯里抽出手来,径直走到桌子前,扫视了一眼,大半菜都已经凉了。唯有角落的红枣汤,罐子的外头用炭火包着,还是温热的。

  动作轻慢舀了小半碗端到她面前,抬手的瞬间,沈彻忽而想到了什么,拣起勺子放在唇边轻啄了啄。

  幸好,没有酒味。不然又得痴傻上几分。

  “好了。”他递了过去,抿了抿嘴,味道真不赖,自己的肚子也是空空的,也想吃。

  她蹿着毛绒绒的小脑门就上来,乌云般的长发披散在纤瘦的腰间,喜服将她的冰肌玉骨衬托地淋漓尽致。

  他喉结滚了滚,嗓子火热。

  嫩如葱段的手毫不忌讳地搭在他的肩膀上,笑得憨厚可爱,凑近嗅了嗅,又小口地吹了吹。

  “烫……”

  “……”

  哪里就烫了?一点都不……

  沈彻想说什么,但看到她那副人畜无害的表情时,鬼事神差地舀起一勺,吹了吹。

  并不熟练,连力道也不算均匀,甚至有些没耐心。

  没人为他做过这事,也没有为谁做过这事,怎样都觉得别扭。

  “好了。”他语气糯糯的,没有半点脾气。

  勺子到了嘴边,她却没有要张口的意思,目光落在他那两瓣淡粉色的唇尖上。

  下意识地,他想起刚刚替她尝味道时汤液兴许沾了一些,搁下碗抬手要擦,被绵软的掌心给按住。

  她褪了靴,侧过身去,双膝横跨半跪在他腰间,欺了上去。

  蜻蜓点水,让他平静的心湖激起了惊涛骇浪。

  “干什么?”他脸色一寸寸沉下去,一个反扑将她擒在身下,“你胆子可真不小……”

  都说酒能壮胆,旁得不知道,可她的色/胆还真是肥了不少。

  她惯不会喝酒,桂花糕里那微乎其微的酒量,对她来说,已经是极限了。

  精致的脸庞就在眼前,她闭了闭眼,甚至伸手摸了摸。不是梦。

  最后肆无忌惮地将双手搂了上去,微微仰头,像猫儿那般,在他脸颊上蹭了蹭。

  “殿下……”眼里三分醉意,脸上泛着娇红,语气软地像朵芦花,挠得人痒痒的。

  “……”

  整颗心都要化了。

  “唤我什么?”

  “殿下……”她拧了拧秀眉,寻思也没哪里不对啊,从前可不就是这样唤的么?

  他抓住小半截手腕,凤眼微眯。

  “喜娘没有教么?”有些失望,还是她左耳进右耳出?

  教了的。可以唤乳名,还可以唤夫君。

  但她实在羞涩,难以开口。

  乌漆漆的眼眸垂了下去,有些做贼心虚,食指相对,戳了戳,不敢吭声。

  一点小心思拼了命地瞒,也是躲不过他的双眼。

  “那就跟着我从头到尾好好再学一遍……”

  知道骗不下去,她有些慌乱地睁大了双眼,掌心抵住他宽厚的胸膛,摇摇头,抿了抿嘴。

  芙蓉帐暖,窗子外头月色正好。

  梨花骤雨。

  沈彻看着怀里酣睡香甜的人儿,巴掌大的脸枕在玉臂上,白瓷般的天鹅颈上残留着点点红妆,亦如绽放在雪里妖艳的红梅。

  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鬓角发丝,眼底笑意温柔。一声低沉的呢喃吓得他连忙缩回手,就连呼吸也不敢太重。

  好在并没有醒,只是往他怀里缩了又缩,整个人柔弱无骨,紧紧覆盖在他心口。僵直在半空的手终于垂了下来,悄悄地放在腰上。

  有些喘不过气。

  脑子里似乎有洪水猛兽,总在意图支使他去做些什么。

  他闭了闭眼,试图让自己克制一些。可脑海里,满满当当都是那会子事,整个人犹如行走在云端,身子骨跟着绵绵发软,微微渗汗。

  干柴遇火,一点就燃。

  他倒没什么,常年在军营的人,早就锻炼出来了,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尽。但这朵娇花,恐怕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想到这里,他冷静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