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那日天晴有落花>第十五章 师尊,我等你好久了

  1.

  那一日天塌地陷,烈日流火。

  若发生在尘世,必定是一场毁天灭地的浩劫。可它发生在一个不存在的幻境里,除了他们,没有人见过,比起灾难这个形容,那更像是一群人在同一时间里做的同一场梦。

  只不过,有些人真真切切沉睡在了那个梦里,再回不来。

  黎昼永远记得那一天。

  他在林无妄身边睡着,醒来却见到方月去和其他修行者,他们见到他,很惊讶似的,立马便拉着他问起什么东西。当时,方月去的情绪尤其激烈,他眼下青紫,脸色也苍白得不正常。唯独一双眼微微发红,仿佛泪流尽了,要流出血来一样。

  但黎昼一个字都没来得及回答。

  只一瞬,便是天地晃荡、流火裂渊。

  那场景很奇怪,四周都扭曲歪斜着,像是进入了某个怪诞的异世。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在他的身侧,一半是现世,一半是幻境,而他们这群人就站在现实和虚幻的交界处,被两边的世界无形中拉扯着,身体都要裂开。

  忽然,林无妄出现了。

  他一身狼狈,满世界喊着黎昼的名字。

  很奇怪,林无妄分明就在他们的面前,可对方看不见他,而黎昼也被空间所限开不了口。

  就在这时,林无妄沉静下来。

  他望向他们所在的方向。

  黎昼松了口气,以为林无妄发现他们了。可事实证明,他的那口气还是松得太早。

  “师尊?”

  巨大的空间裂缝面前,林无妄对着那道口子不确定地唤了一声。

  他没有得到答复,四周没有一点儿声音。

  林无妄握拳,陡然转身,也不知是在和谁说话。

  “你想要我死,好,我给你这条命。”

  听见这句话,黎昼的心里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想说「别冲动」,想问「你要做什么」,可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林无妄一个字都听不见。

  他们明明离得这么近,却没办法沟通,黎昼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仰天笑一声。

  接着,自林无妄周身爆发出一阵白光,那白光亮得灼人,光里有一柄剑朝着天边飞去。

  随后莽光大爆,空间被割裂,他也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是在苍灵城里,梵谷森林外。

  出来的人对发生过的事闭口不提,像是一种默契。他们亲眼见到灵器降世,亲眼见到灵器毁灭,有的失去了亲友,有的自己带了一身伤。

  什么都变了。

  路过曾经和自家徒弟住过的客栈,黎昼停步,朝它望了一眼。

  分明出来时只说散散心,回去却少了一个人。

  黎昼没有着急回四合宗,他沿着来路,将所有去过的地方又走一遍。

  可不同于来路时,现在寒风凛凛,天气也冷下来。无定城外的枫树林只剩一片枯树,霜雪落满了枝丫,没有游人,没有嬉闹声,阜州的灯市也不知被撤去了多久。

  雪夜里,黎昼提着纸灯,站在曾经待过的某个拐角。那时候自己站在这儿看灯看人,前一秒还在感慨着过去,一回头,怀里就被塞进一盏灯。

  他望一眼手中提灯,灯烛还未点完,人却不在了。

  原来真有一瞬沧海这种事情,黎昼低头,勾唇,却没有笑意。他的表情很奇怪,被刻在脸上似的,牵动嘴角也像是在掩饰什么。

  就这么一路走走停停,像是在刻意蹉跎着时间,在逃避着什么东西。

  可即便再怎么慢慢悠悠,路都是会走完的。

  末了,他回到四合宗,停在自己的寝殿外。

  现下是破晓时分,日夜更替,天空一半灰着,一半有晨光微微,日头还藏在云里。

  黎昼突然就不想推门了。

  分明从前很期待回来的,里边有他养的小猫。

  抬手放在门前,黎昼的动作有些犹豫。

  “罢了。”他垂眼,叹了口气。

  罢了。

  可就在他正要推开门时,那扇门被人从里边打开了。

  “师尊?”

  忽然朝阳越出,有淡金色的暖光从层云堆积的裂缝中洒了下来。有那么一个瞬间,黎昼以为自己生出心魔,竟看见一个真实的影子。

  “师尊?”“你……”

  他想问你是谁,想问你怎么在这儿,想问的许多,却魔怔了一样开不了口。

  黎昼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可笑。他半张着嘴,满脸的不可置信:“你怎么……”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说来话长。”眼前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那时候我也以为自己要死了。”

  黎昼看对方嘴唇一开一合,却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只顾着看着眼前人,恍惚间竟以为自己回到了初春时候,闻到了清风带来草木嫩芽的味道。

  林无妄笑着,分明是熟悉的模样,却给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师尊,别的话晚些再说吧,我看你好像也没听进去。”他促狭一笑,笑完又垂下眼,好像有些难过,“我等你好久了。”

  这是一场太突然的失而复得,黎昼没有做好失去小徒弟的准备,也没想过小徒弟能再回来。一堆意料不到的事儿接连着发生,他无能为力,只能静默看着,眼下见去者归来,他似乎一下子失去了语言能力,只听见眼前的人话音轻轻。

  林无妄朝他走近一步,半弯着身子,轻轻抱了他一下:“师尊。”声音有些委屈。

  “聚散往返,这些天真的好像一场梦啊。”

  这话听在耳中,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水汽。

  黎昼启唇,话音未发先泄出一声轻叹。

  “是啊。”他这么说。

  聚散往返,恍若梦境。他的眼前好像起了一阵茫茫白雾,只能看得清眼前的人,不是幻影,不是错觉,他是一个实体,是真真切切存在着的人。

  此时风吹云动,阴霾散去,漫漫金光洒满了四合宗所在的山头。

  天亮了。

番外一 寒鸦万点

  我是一柄剑,没有名字,只是一柄剑。

  原本沉睡在暗阁里,后来有人将我带走,他给我取了个名字叫醉饮。我不是很瞧得上这个名字,也不是很瞧得上他,即便我知道他是谁。

  这没什么稀奇的,任何生出灵识的剑都能感觉出皈虚剑的气息,这是所有灵器的本能。作为万兵之祖,皈虚剑足够令所有兵器臣服。

  可那不包括我,或者说,不包括我的意识。碍于皈虚剑势,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动作。但纵使剑体在他手上微震示好,我的内心也并不认可他。

  他不是我所期盼的强大的主人,他是另一柄剑。

  比起他,我更欣赏与他在一起的另一个人,道心坚决、剑意如炽,这才该是我的主人。可惜我没有选择,我只能像把玩具一样被握在林无妄手上,我不能接受,偏又逃不开。于是我选择和从前一样,继续封闭自己的意识。

  我知道这年头生出灵识的剑不多,可我不想因此被谁当成宝贝,我只想好好当一柄剑。于是我将自己封存起来,也由此骗过那些人,将我放在阁楼里养灰。找不到我认可的主人,与其活成个玩具,还不如在那儿养灰。

  可没封闭多久,我就醒了。

  林无妄不对劲。

  他是皈虚剑意的化身,这点我知道,宿云剑也知道,可他自己不知道,并且宿云剑没有告诉它的主人。我不清楚宿云剑为什么不传达这个消息。但即便我再不认可林无妄,我也是他的剑,由我去告诉宿云剑的主人,这便是逾越了,不可为。

  我犹豫半晌,到底没有动作,想不出该做什么能做什么,只能再次封闭自己。

  但到底和从前在阁楼里不一样。

  我总是被打断。

  这次,我先他一步在山顶醒来,刚刚恢复意识就看见他变成了另外一副样子。

  我愣了愣,这太不对了,有东西在影响他。或者说,在另一个遥远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在影响皈虚剑。我见他双眸泛红,心道不好,在这种情况下,若是心神有异,便要被那邪灵钻空子了。

  我隐隐有些担忧,却见林无妄咬牙,与血脉中被怒气激出的杀意挣扎一番,不多久恢复了清明。这倒是让我刮目相看。

  但这份惊讶也不过就维持到了客栈门口。

  我看见他装傻卖乖,看见他得逞偷笑,看见他将全部的心思都用在讨好另一个人上。

  果然,我还是继续睡吧。

  可依然没睡好。

  林无妄神魂不稳,动辄犯病,一犯病,身上那股气场就催得我心慌。那邪灵也不知是个什么东西化出来的,像是血里泡过几百年,尽是死人的味道。

  他一次比一次侵入林无妄识海更深,到了最后,几乎与林无妄的意识融在一起。我从最开始的选择性沉默,到如今的不得不沉默,我知道这件事已经朝着不可控的地方去了。

  唯一的庆幸是林无妄居然每一次都撑了过来。

  不对,又或许不是他。

  皈虚幻境里,我被佩在林无妄腰间,顺着他的视线望向熟睡的黎昼。这一刻,我察觉到一些不可说的事情。

  我有点慌。

  但不论如何,那个叫黎昼的,他在林无妄的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在某种意义上,我想,不是林无妄压制住了心里的邪灵,是黎昼,只要有黎昼在,林无妄就永远不可能走到完全失控的境地……因为林无妄早已不属于他自己。

  还没从震惊里走出来,我便看见他将黎昼送去幻境里的另一个地方。

  接着,林无妄分离心神,一边进入自己的意识,一边与整个幻境进行着沟通。

  这是我见过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一个人将自己一分为二,同时做着两件一不小心就要丢命的事儿。我有些错愕,有那么一个瞬间,我觉得他怕是不想活了。

  要命的是,我猜对了。

  灵剑多多少少能够感知到主人的心意。虽然我并不认可他,可我还是感觉到了他的想法。

  从与那东西对峙的意识里走出来,他只一步便跨越时空来到现世与环境的交界处。我随着他望一眼裂缝,望一眼正塌裂开的天边。

  我听见他说,他要给那个邪灵一条命。

  这人有病吗?我气得浑身冷铁都疼。

  可气完骂完,我意识到,这是他为被困在裂缝里的人解围的唯一办法。

  那个邪灵太过强大,又与皈虚有所关联。若他不这么做,他是逃得出去,可邪灵自毁的力量足够摧毁整个幻境。届时,时空裂缝里待着的人,一个也逃不掉。

  莽光里,他找出那个邪灵的真意所在,召出皈虚真剑,身形一晃就要朝它劈去。

  而我晃了晃神,与皈虚换了个位置。

  其实前一刻我还没想好要不要这么做,但这一秒,我已经冲在了最前面。我是林无妄的剑,除了皈虚之外,论起对敌,我最有资格。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对战,我赢了那缕残魂,赢了皈虚,我将皈虚剑撞开,也替它毁身于当场。

  刹那间,天地苍茫,白光灼灼。那一幕,除了我没有人看见。对冲之下,邪灵碎裂,仿佛寒鸦万点四散开来,而我也终于变成了一块废铁。

  倒是不疼,只是意识逐渐涣散,感觉不大好。

  在消散之际,我回头。透过时空裂缝,我看见了被抛回现实的人,头一回觉得自负,心说林无妄果然不配做我的主人,在他眼里这事儿只有皈虚剑才能做到,其实我也可以。

  他不知道,那就算了。

  左右从今往后,他的事再与我无关。

番外二 不似天涯

  方月去是除了黎昼以外,唯一知道林无妄还活着的人。

  而他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晨昏决。

  自那件事之后,林无妄便半步不离清予阁,活得像一只被圈养的猫。起初黎昼觉得这样不行,劝说过他许多次,但每回都被他打着太极推回来。

  “师尊就当我在赎罪吧。”他诚恳道。

  外界纷扰,他没有想要的,没有想看的,什么都比不上待在这儿看师尊修炼有意思,有什么好出去的?这样的日子,他能过上一辈子。

  更何况有一件事没说错,皈虚剑正邪难辨,还易引起贪念欲念,实是不好。反正在世人眼里,皈虚剑陨,晨昏决破。至此,天地法器只剩四合宗内被封着的一个乾元鼎。那他一个不知定义的活魂魄,不如学学乾元鼎,死物一般待着。

  他也舒心,大家也舒心,谁都清静。

  这种日子,林无妄过得开心,却没想到方月去会来。

  和晨星从前说的一样,灵器之前互相会有感应,皈虚剑未破,这件事儿的确是瞒不过他。

  “是为了晨星?”

  清予阁中,两人相对而立。

  方月去面容憔悴,眼神却坚定,整个人都魔怔了似的:“我要你再度开启皈虚幻境。”

  “再度开启?”黎昼抿了抿唇,半挡在林无妄前面,“少门主在出来时也看见了,那个幻境已经塌了,这世上没有……”

  “不,皈虚幻境没完全塌。”方月去深吸几口气,整理好情绪,慢慢开口,“在我们出来的时候,幻境不过刚刚开始崩裂,幻境破碎需要过程,不是一瞬便能毁灭完全的。从前不是没有这种事情发生,大多数被人为制造出的幻境,崩塌前期都会被这么封住,这个封存没有时限。换句话说,只要制造幻境的人愿意,便能随时再度将之开启。”

  黎昼听得一愣,他回头,望向林无妄,似乎是在询问他「果真如此吗」?

  而林无妄微顿,颔首。

  所谓幻境,有生灵在才是幻境,若是无人,那里便冰寒过境一样会被无限冻住。

  方月去不知多久没合过眼,整个人憔悴得厉害,心气神气都不在了似的,变得不像他,唯有气度依然。即便是这样的时候,他也能耐着性子将话讲个清楚。

  林无妄望向方月去腰间:“那是灵珠草袋?”

  “是。”闻言,黎昼一惊。

  他大概明白了方月去想做什么。

  幻境不同于现世,那里是一个小世界,里边的魂魄碎片是散不去的。既然不会消散,那么只要有心总能收集完全。而南海断崖之下,有百年灵珠草,它能修魂护魄。若能将之寻见、编制成袋,再回到幻境里收集她的灵魂碎片进草袋里,养久了,说不定那个人能回来。

  “很难找吧?”

  方月去低头抚上草袋,苦涩一笑:“不,不难。”

  有东西可找,有盼头可念,没什么比这更好的事了,有什么难的?

  林无妄与黎昼对视一眼。

  “好。”

  林无妄脱口便答应他。

  “可你要知道,那个幻境已经塌得差不多了,我即便勉力维持,也只能给你现世中的一炷香、幻境里的短短七日时间。若你在里面不出来,超过了这个时限。即便你手上有晨昏决,也未必能保住性命。”

  黎昼垂眼。

  开启一个破碎的幻境当然不容易,要进去收集碎裂的魂魄便更难了。可林无妄不能拒绝,正如方月去无法放弃。

  总有些事是他们必须做的。

  当晚,四合宗内,一个起夜的小弟子看见清予阁的方向有强光闪现。虽然转瞬而过,却也实在叫人心惊。他见状转身就回院子叫醒了师兄。

  而师兄只是摆摆手:“说不定是宗主修为精进了,天降异象呢?清予阁的事儿也是你能操心的?”

  小弟子听得一愣一愣,心说有理,转头就睡了过去。

  而清予阁内,黎昼布下阵法,勉强将皈虚剑势封印院内。这远比他想的更久更吃力,巨大的神元消耗,每一步都是考验和折磨,他甚至能想象成阵法完毕之后自己真元消耗一空、站都站不住的狼狈模样。

  可与他相比,更难的是林无妄和方月去。

  他们在外,看不见幻境里边的状况,这里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幻境里却是整整七日。说来漫长,但要寻到所有碎片,时间还是不够。

  黎昼望一眼幻境裂口:“你说他能找到吗?”

  “能。”林无妄笃定道。

  “你这么肯定?”

  持剑送灵,林无妄转不开头。

  “当然。”他脸色苍白,却仍是笑了,“如果那次出现什么意外,今日便是我进去。哪怕我不要命了,我也要把碎片都找回来。”

  他一句话说尽了偏执,黎昼闻言,不受控制地扎了眨眼,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烫着了,愣在原地。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幻境也终于再看不出个完整的样子。卡在最后一秒,林无妄收剑,浅浅金光里,剑势没入幻境将方月去拽了出来。

  近乎脱力地倒在地上,方月去发髻散乱、外袍被割裂成碎布挂在身上,双眸紧闭,面上身上到处都是血痕,几乎看不出人样,唯独右手紧紧拽着一个草袋。

  袋子里鼓鼓囊囊,好像装着什么东西。

  黎昼收阵,真元的巨大损耗令他浑身刺痛,他踉跄几步,第一反应是确认林无妄的状况:“能怎么样?”

  林无妄眨眨眼:“头晕,要师尊扶着。”

  黎昼笑叹一声,却没有反驳,他搀上去:“他呢?”

  林无妄往那边望去,道:“命是在的,只是养回来不知道要多久。”

  黎昼沉了口气,好半晌没说话,竟是有些害怕再问下去。

  眼睛紧紧盯着方月去手里的草袋,过了许久,黎昼才终于再度开口,开口前平复了一下呼吸:“那……晨星怎么样?”

  听见身边动静,方月去嘴唇翕动几下,发不出声,却是林无妄替他说话,还没言语,先笑了声。

  黎昼回头,夜色里对上一双微弯的眼。

  林无妄说:“差点儿就没戏了,好在那一点儿他拼命补了上去……成功了。”

  黎昼一愣,再回头看地上的人,方月去无知无觉,昏迷得很彻底,嘴角却隐约带着弧度。

  像是在笑。

番外三 知与谁同

  黎昼从没想过自己会遇见林无妄,或者说,他从没想过真能遇到一个愿意长长久久陪着自己还不减真心的人。在过去,哪怕是最美满的梦里,他都不曾这么梦见。

  深冬,晴夜飞雪,清予阁内有烛火微微,黎昼睡到一半醒来,望一眼没关好的窗子,披了衣裳便要起身关它。可刚刚走到那儿,他就听见外殿榻上林无妄翻了个身。紧接着,那床棉被闷闷落到了地上。

  林无妄不是凡人,不会因为这样便着凉风寒,可黎昼还是过去为他捡起被子盖好。就在黎昼为林无妄把被角掖好的那一刻,宿云剑不知怎么也醒过来,轻轻震了一下。

  黎昼回头,食指压在唇上,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再转过来看一眼,确定了林无妄没醒,这才安心。

  要维持一个已经破裂的幻境不至于顷刻倒塌,这是一件很耗心神的事情,更何况他的灵识也不过刚刚觉醒。

  因此,即便那件事儿已经过了数月,林无妄也还没彻底恢复过来。

  想着想着,黎昼在林无妄榻边坐下,借雪夜清光看着眼前熟睡的人。

  那天晚上,怎么会这么巧遇见他呢?

  黎昼想,如果当时他没有抄近路走密林,没有遇见林无妄,现在躺在这儿的会是别人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黎昼就否认了自己。

  不会。

  在当年寅虚还未飞升真仙、刚刚当上四合宗主的时候,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选拔门徒,这大概是一个惯例,门派一代一代,总需要后人来继承,历来如此,没什么好说的。可后来寅虚飞升,黎昼接任四合宗,却打破了这个惯例。

  数年来,无数长老为此事催他,他却每每犹豫,不是没有碰上好资质的苗子,只是差点儿缘分——宿云剑不认他们。

  一方面,宿云有灵,灵剑难得,当世没叫得出名字的灵剑就那么几个,地位极高。宿云剑既然不认,山门中便是再多争议也没办法。

  另一方面,灵剑多与主人心意相通。即便它不能言语,但黎昼也隐隐能感觉到它在等着什么。

  可它在等什么呢?

  四季轮转,黎昼疑惑许久,久到他都以为自己理解错了,几乎要将这件事情抛去脑后。

  偏生这个时候,他走进那片密林。

  “师尊……”

  夜间沉静,林无妄只轻轻一声便将黎昼从回忆里拉扯回来,以为他醒了,黎昼正要开口,便看见榻上的人瘪瘪嘴又翻个身。

  原来是梦呓。

  “师尊,我……那片灯海,我看见了……”

  黎昼微怔,刚刚从被打断的记忆里回神,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没弄懂林无妄在说什么。但微风从窗缝里灌进来,吹得架子上挂着的一盏纸灯晃了晃,黎昼见状,很快想起另外一桩。

  他不禁失笑,怎么还惦记着这个?

  月色透过窗柩,披了层薄光在他的身上。

  黎昼微微俯身下去,像是怕惊醒了他,将声音放得很轻,轻得像一个梦。

  他问:“嗯,好看吗?”

  被棉被裹得严严实实的林无妄在枕头上蹭了蹭,笑得一脸孩子气:“好看。”

  黎昼时常会想,他那么爱折腾的一个人,一路行至如至今,却过得乏味枯燥,半点儿意思都没活出来。他偶尔也疑惑,为什么会入修仙途,为什么会是他当上这个宗主呢?

  但这一刻,他放下诸多问题,不再去想。不是想通了,而是忽然觉得,那些都不重要。

  “那你先看着,等到了时节,我们去另一个地方再一起看。”黎昼垂下眼睫,“看另一片灯,另一片海,另一片月亮,好不好?”

  林无妄睡得不老实,手从被子上伸出来乱抓,恰好抓住黎昼一抹衣角。

  在将衣角抓牢之后,他不自觉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好。”

  从前不愿意看,是因为那个当下没意思,比起乏味且身不由己的现实,还是放飞想象更加有趣。但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他的身边有了林无妄,那么,他愿意停在这儿。

  山间的雪慢慢小了,月轮西移几寸。

  霜雪冷然,几夜夜寒,但有人共暖。

  于是,又是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