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那日天晴有落花>第十二章 师尊,你看,雾散了

  1.

  天地无光,照亮这块地方的是一片萤火,那萤火幽幽浮动,不远不近,始终与他们保持着固定的距离。掉落深渊的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方月去是第一个醒来的,他在睁眼之前的迷蒙时候,隐约感觉到有人将他的手握得很紧。

  他皱了皱眉,睁眼,首先便看见了倒在自己身边的晨星。

  她看上去很不好,原先总是叽叽喳喳念个不停的明艳小姑娘,眼下却安静苍白得像个死人。

  在瞧见她的那一刻,方月去的心都揪紧了,好在他刚刚一动,她便眼皮一颤醒过来。

  “师兄……”

  也是这个时候,裳儿渐渐转醒。

  方月去连忙应道:“我在这儿。”

  裳儿闻言转向他,好像终于松了一口气。然而这口气没松多久,她便发现周遭景况,来不及转变的情绪僵成了一副奇怪表情布在她的脸上。

  “这里,这是……我们这是在哪儿啊?”

  在他们打量四周的同时,原先昏迷的人也陆续醒了过来。

  这里是一片荒地,无边无尽的荒地,天地混沌得几乎要连在一起,山是人骨聚集而成,潭深千尺,积的是血,唯一可做照明的萤火也时聚时散,无处不弥漫着阴森气息。

  裳儿裹紧了衣服,咽一下口水,觉得地狱也不过如此。

  在一片惊惧声中,晨星是最镇定的一个。

  她环顾一周,「咦」了一声,声音很轻,只有方月去注意到了。

  对上方月去投来的目光,晨星轻轻笑:“居然有萤火。”

  萤火怎么了?方月去不解。

  “在这个地方,居然有活物、有光,我们还能醒过来,真难得。”

  她的声音很轻,却仍是吸引了身边人的注意。

  在慌成一片的人群之中,她镇静得不可思议,这样的人,要么是不怕死,要么便是知道些什么。

  斜后方一位青衣修士走来,他略作犹豫,抱剑行了一礼:“敢问姑娘话中何意?”

  “你们也该感觉到了吧?体内真气凝滞,四方也没有可供吸收修炼的灵气。”晨星虚弱得很,却仍提着口气,要把话说完,“这里不是现世之地,而是皈虚剑里。”

  皈虚剑里?

  所有人都听得一头雾水,他们望着晨星,眼中盛满了希望。

  这样的眼神实在叫人很有压力,晨星叹一口气,隐隐开始头疼。

  明明只是想说两句话而已,怎么搞成这样?

  “很复杂,不好说,我给你们打个比方吧。”受皈虚剑影响,她实在难受得坐不住了,也不管别的,顺势就往方月去身上一靠。

  方月去没料到晨星这个动作,他惊慌之下咽了下口水,电光石火之间想了许多东西,末了到底没退,还将人稳稳扶住。只不过面颊和耳朵飞速红了起来,像一只掉进烫水的虾。

  晨星也不知道是没注意还是懒得管,她调整了个让自己觉得舒服的姿势便接着说:“你们可以这么理解,现今的皈虚剑有了自己的意识,在灵识之外还化出了人形。皈虚剑沉寂许久,有一部分的……功能,算是功能吧,它不灵了,那「人」也因此生出禁锢感,觉得难受。所以想用血祭剑,将皈虚剑彻底唤醒。”

  “只不过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没有直接杀了我们,而是在现实之外制造出新的空间,便是这儿。”她语气平静,“这个地方的一切都是他说了算,他希望这里是什么样子,这里就是什么样子。而在他生出想法之前,这里呈现的便是他的心。”

  青衣修士大惊:“姑娘是说那持剑的人是皈虚剑剑灵?”

  “剑灵?是也不是,算也不算,但若无法理解,可以这么一说。”

  “意思是如果皈虚剑不放我们出去,我们所有人就都要被困死在这里?”

  “放我们出去?”晨星一嗤,摇摇头,不再多说。

  不远处一个女修看出晨星的意思,她眼睫轻颤,似乎有些绝望:“你的意思是我们出不去了?我们真要死在这儿?”

  借着萤火微光,晨星望向方月去。

  即便是这样暗的地方,她也还是能看出他脸上的颜色,真有意思。

  她抓住一只萤火虫,虚虚在掌中握了一下又松开,小小的光点自她手中飞远。

  晨星的目光也便放在光点上:“按理说这里不该有这些东西,按理说,进来的所有人早在坠入深渊的那一刻便死了。”

  有修士连忙问道:“那我们还有活路?”

  “我不知道,我只不过说出自己觉得矛盾的地方而已。”晨星答得干脆,她说完咳两声,嘟囔道,“鬼知道那把剑是怎么想的,抽风了吧。”

  她每说一句话,脸色就更差一分。方月去总担心她下一刻就要晕倒,好在她一直都撑住了。

  “那你说这些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人群里有人再忍不住,他压抑着嘶吼出来:“给一点儿希望泼一瓢冷水,你那么能,那么清楚这个鬼地方,你倒是……”

  “慎言。”

  在那人冲过来的前一刻,方月去拔剑对着对方。

  他说着「慎言」,那人却背上一寒,差点儿听成「找死」。

  他一手揽着晨星,一手持贯日剑,瞬间便从那个容易害羞脸红的青年变回了不怒自威的少门主。

  此时此刻,方月去半蹲着,较之许多人都矮了一头,可他气势凛然,比所有站着的人都更具威慑。

  一时之间,空气都凝滞住。

  “累了。”晨星幽幽一叹,“小公子,我累了,我要睡一会儿,你抱抱我好不好?”她旁若无人地撒娇,“我好冷,也不想动。”

  在场众人皆是一滞。

  若不是场合不对,他们怕都要抽搐着额角腹诽上好几轮,好在眼下情势不明,没几个人有这种闲工夫分出更多的心来给他们。

  于是该转头的转头,该侧身的侧身,被剑指着的人擦完被吓出来的汗退后几步,而方月去收剑入鞘,脸上更红了几分。

  他一言不发地用外袍包住叫冷的人。

  分明是生死不明的场合,却因为晨星的这一闹,让场面变得诡异而尴尬。

  2.

  林无妄双眼紧闭,在深渊中不停下坠,分不清是幻境还是梦境,他被拉入另一个世界。

  被封在无边的虚幻里,林无妄动弹不得,只能被迫看着风云涌动,日夜轮回不停。他好像变成了一柄剑,一柄被无数人争夺的剑。起先他看见贪欲,后来他看见邪念,接着便是由贪欲和邪念混战而生出的杀戮,无尽的杀戮。

  世上生灵无数,杀戮都不过为了求生,人却不一样,他们的杀戮在生存之外。

  残损的过去一点点浮现出来,恍若流星赶月,林无妄自生出意识的那一日便泡在了血里,看得最多的就是人心险恶。而原本灵性的皈虚剑也就在这日复一日的杀念中,变成了另一个样子。

  “无妄?”

  他在混沌中挣扎,一边厌恶着摆脱不去的浓稠血色,一边享受着剥夺生命的快感。

  他眼前艳红一片,耳边却逐渐清明,有谁在唤他。

  “无妄,你醒醒……”

  他眉头一动,眼皮也颤两下,最后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的人先是一顿,很快笑开。

  “你怎么样?”

  和梦里的一切都不一样,对方很干净……如果在这个干净的人身上割下个口子,他还能笑得出来吗?

  “师尊。”

  被囚禁在这具躯壳里,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趁自己沉睡时生出的另一个魂魄占据自己的身体,听见一声轻唤出口,他先是一惊,旋即就是震怒。

  居然用这样卑微的声音来讨好一个人类,那种傻子怎么配和他待在一个身体里?

  “这是哪儿?”

  林无妄重重在额角上按了一下,他眸光涣散,瞳色时不时变几下,一会儿红一会儿黑。

  黎昼看在眼里,却是只字未提。他权衡一番,含糊答道:“无意间掉进来的,约莫是地底下。”

  “地底下,掉进来?我们怎么会掉到地下?”林无妄垂着头,好像在努力回忆着什么,“我怎么记得,我们前不久还在苍灵城?”

  “先不说这个,你怎么样了?哪里不舒服?”

  被禁锢住的另一个魂魄,在眼前人刚刚接近自己的时候就生出警惕,他下意识地反击,出手的动作几乎算得上狠厉。然而林无妄表现出来,也不过是在黎昼肩上轻轻推了一下。

  “怎么了?”黎昼不解,只继续着自己的动作。

  这一回林无妄没有推拒,黎昼也便顺势为他输送灵力。

  “不知道,我没想躲开的。”林无妄说着,感受到不属于自己的震惊。

  他不晓得自己怎么会震惊于师尊给自己输送灵力疗伤,这不该是他的情绪,他却偏偏生出来了,就像刚才推开黎昼的动作……怎么回事?

  林无妄觉得不对劲,但他稍微在往这上边一想,脑子就疼得要裂开。

  “嘶……”仿佛有千万头针锥一齐刺进他的心尖,他倒吸了一口气。

  “无妄?”黎昼紧张道。

  这一声像是唤停了些什么,针锥消失,心头却仍颤着。林无妄缓了缓神,吐出口浊气。

  “师尊,我没事。”林无妄勉强地笑笑,“只是刚才想到一些东西,正准备往下再想深一些,没想到……”

  黎昼打断他:“那便先不想了。”

  又过了会儿,察觉到林无妄的气息平缓下来,黎昼收回手。也是这时候,他才终于有心思打量一下四周。

  先前那句「地底下」是用来唬林无妄的,黎昼大约猜到这是另一个世界。只不过和皈虚剑有关的记载实在太少,他分辨不出这是哪儿。

  黎昼想着,嘟囔一声:“即便不是现世,但这里怎么什么都没有?”

  说来也是稀奇,就在这句过后,天边云雾散开,皎皎月出东山,只一个轻眺,黎昼就看见了不远处的灯火。黎昼心头一动,非但没能放松,反而更加惊疑。

  分明前一刻还迷雾茫茫、四处荒芜,眼下风一吹却便换了一幅景象,这有天有月有人家的,若一开始便如此,他怕真会以为这里和外面无异。

  “师尊,要不要往那边去?”

  望一眼灯火,黎昼略显沉默。半晌,他想了想:“去看看也好。”

  未知永远是危险的,唯有正面相迎才能解决办法。

  就在黎昼与林无妄相互搀扶着朝着那边走去的时候,真正的「危险」正用林无妄的眼睛看着这一切。

  另一个魂魄几乎要被气笑了。

  他一直当这个「林无妄」是莫名生出的奇怪灵魄,是不受承认的。可如今看来,对方能将自己抑制在身体里,独自占领着躯壳,能任意调动这个空间,心念一动就造出日月人家……这只能说明一点,皈虚剑认对方。

  这未免也太可笑了,皈虚剑认这个傻子!

  但这情绪也不过上来了一瞬,气完笑完,这个魂魄突然意识到什么。他一直都在剑体里,看遍了由上古至今因剑生出的所有事情,要说借此化为实体,那也应该是他,但现在这个躯壳偏偏不是他的。

  如果现在占据这副躯壳的灵魄被皈虚剑承认,那么他呢?

  停在围着木屋的篱笆前边,黎昼将之打量了一番,在确定只是个寻常院落之后才轻轻叩门。他原是想问有没有人,然而只这一叩,门就开了。

  黎昼一顿,没再说话,倒是林无妄紧张起来,挡在黎昼身前:“师尊?”

  “无事。”

  黎昼拍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抚,拍完之后,似乎有些不解,他自言自语道:“这里没有人,怎么会有灯呢?”

  话音刚落,木屋里便出来个人。

  那是个上了年纪的大婶,她提着灯,推门的瞬间带出「嘎吱」一声。

  “咦,我就说听见什么响动,还以为是耗子。”

  大婶眯着眼瞧他们,动作说不出的僵硬,表情也木然,没多少生气。按理说这诡异的气氛足够叫人警惕了。然而说不出为什么,冥冥之中好像有人在对黎昼说,这里是安全的,这是个可以叫他放心的地方。

  黎昼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很快便将情绪掩饰好了。

  “师尊?”林无妄却注意到他,小声问道,“是不是这里有什么异常?”

  黎昼摇摇头,转向那位大婶。

  他也不说话,只是细细将人看着。

  说来也是奇怪,黎昼不再发声之后,大婶也没了动作,木偶一样不言不语。他们沉默地对视许久,久到天边的月亮都西移了几寸。

  这时,木屋有了变化。

  好像有一个巨大的蒸锅在地底,黎昼感觉到一阵热气,那热感并不灼人也没什么威胁力。反而像是在给他们提示,叫他们注意些什么。黎昼于是拽着林无妄后退几步,刚退到屋外,他们便看见水汽升起,眼前景象也忽然变得模糊起来。

  接着,人影、灯火,包括那间屋子,全都朦朦胧胧,被笼在了一片迷雾里。那雾气越来越浓,浓得快要凝成实体,浓得叫人连身边是谁都要看不清。

  浓雾里,黎昼抓住林无妄的手臂。

  林无妄低了低眼,眸色血红,他好像在克制着什么,身子微微发颤。

  “别怕。”感受到林无妄的异常,黎昼在他的手臂上轻轻拍了拍,用哄小孩的语气说道,“师尊在呢。”

  林无妄一顿,抬头,唇边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不知想到什么,他眨眨眼,原先鲜红的瞳色像是被什么盖住了,变成了不正常的黑。

  “师尊,你看,雾散了。”

  在他说话的同时,雾气散去,眼前又恢复成空旷一片。

  没有木屋,没有人家,只天边依然挂着一轮月亮是不曾变的。

  像是直觉,没有依据,黎昼觉得哪里变了。他转身望林无妄,可眼前迷迷蒙蒙,他看林无妄总像是隔着层纱,怎么都看不清。

  “师尊,我看不清你。”林无妄的声音有些委屈,他在黎昼之前开口,“你呢?”

  有几分疑惑一闪而过,黎昼来不及捕捉就散去了。他说:“我也是。”

  他一下子没了言语,出口的话也干巴巴的:“这里看来不大简单,接下来的路小心些。”

  “好。”

  林无妄应得乖巧,眉眼间却藏着几分狠厉。他将这些都放在黎昼看不见的地方,袖中指尖摩挲了一下。

  他想,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魄来得诡异,对方将他带到这个地方,又控制了他造出来的幻境,这是他经历过最大的意外。而现在,他既然出来了……

  林无妄眼睛一眯,便总该按照之前的计划,来做一些什么。

  3.

  自进入这个地方,晨星便一刻累过一刻,她的眼皮发沉,刚刚靠入方月去怀里便昏昏睡去,一直到眼前有了光亮才起。

  天边金光浅浅,晨间有薄雾,晨星刚刚醒来便睁大了双眼。

  按理来说应该是混沌一片的地方居然升起了太阳,她眨眨眼:“难道真是两个人……”

  晨星还没来得及嘟囔完就按上心口,那里正一阵一阵地抽痛,她咬牙皱眉,额角的青筋都要暴出来。冥冥之中,她与皈虚剑有讲不清的牵扯,每逢变故,她都能感觉到一些东西。

  然而这感知的方式也太坑了,要么就是疼,要么非常疼,她很不愿意。

  “你醒了?又有哪里不舒服?”方月去没合过眼,却也并不颓靡,只是精神差了些,“你怎么睡了这么久,脸色还是这么差?”

  在他话音响起时,那阵痛感褪去,晨星一下子收回了注意力。

  她的姿势与昏睡之前别无二致,看来他一直没动过。

  晨星忽略掉前一个问题,只笑着同他打趣:“差就差点儿吧,你不嫌我便好。”

  听到这句话,裳儿在边上轻咳一声,似乎是在提醒她,这里还有旁人。

  晨星意会地望了一圈,才发现大半的人都在看她。

  “怎么回事,你们看我做什么?”晨星的声音不复先前明亮,带着微微沙哑的疲惫感,“不会是想等我醒了,问我该怎么出去吧?”问完也不需要回复,她便从他们的脸上读到答案,“不会吧,你们为什么把希望放在我身上?你们觉得如果我知道出去的方法,昨儿个会留下吗?”

  在场修士们一夜未眠,他们讨论许久。但没有一个人能够确定他们现在是什么情况。好不容易等到清楚事情的人醒来,却是一个字都没说就被她堵了这么一番话。要不是碍于方月去,脾气差些的人早骂出来了。

  先前与晨星搭过话的青衣修士抱剑上前:“在下邺城段安。”

  晨星瞥他一眼:“哦。”

  得到这么个回应,段安也不尴尬,他继续道:“昨日误入此处,大家担忧焦急,连夜商量了个对策,不知能否请姑娘指点一二。”

  “对策?”晨星古怪地笑了笑。

  “我们回忆先前,想到那个持剑的青年,也就是姑娘昨夜说的皈虚剑剑灵。若这儿真是他创造出的异界,攻不破也找不见出口,那么我们是不是得想办法……”

  “想办法联系他,让他知道我们现在的情况,然后尽快杀了我们?”晨星坐起身子,拽过方月去的手臂,她捏了捏,果然僵得厉害,“小公子,我说你什么好?你真就这么抱着我坐一晚上,你怎么不知道把我放到地上睡?”

  “我……”

  方月去正要开口时,晨星叹了口气。她继续回段安:“不用麻烦了,他现在也被困在了这里。”

  段安一愣:“此话何解?”

  晨星专心地给方月去按着手臂,虽然是没有规章地拍拍打打,但她做得极为认真。

  “我若说我都是猜的,猜错了概不负责,你们还愿不愿意听?”

  不是她故弄玄虚,只是,虽然与皈虚剑有点牵扯,但她能感知到的实在不多。她不像林无妄天生地长、是灵器意识的化身,她只不过是一缕早死去的残魂,借着晨昏决偷来个活人身份,用无法定义的怪物的方式在世间行走。

  换句话说,她所能感知到的信息都是从晨昏决的记录里摘来的。而天地三灵器对于彼此的知晓也就那么一点儿,它们都各不相干多少年了,让她用从前的信息推断未来要发生的事情,这实在是太为难她。

  “姑娘但说无妨。”

  晨星顿了顿,换了方月去另一只手来按。

  “我猜,要么是皈虚剑有邪灵依附,想要夺取皈虚剑意。因此干扰了真正剑灵的意识,要么就是皈虚剑精神紊乱,生出了两个灵魄,两个截然相反的灵魄。”她讲故事似的,“而现在那两个灵魄打架了,我也不知道谁能赢,只希望那个好对付的能打败置我们于死地的邪灵。”

  她望一眼远天:“其实我们的生机还挺大的,你们看,天亮了。”

  若是那个「邪灵」完全掌握了这片地方,这里就不该有光。光的范围很广,大小都能算上,比如昨天的萤火,再比如今天的太阳。

  人群里有人疑惑:“你怎么知道的?”

  晨星想站起来,脚上却酸,方月去见状连忙扶了她一把,而她笑眯眯地就这么握上他的手不再松开。

  “我说过了,我不知道,我猜的。”她说。

  方月去微顿,却没有挣开,他能感觉到晨星的无力和虚弱,她并不是单纯地想牵着他,而是在借力。千百人前,他们交握着的手垂在身侧,又被方月去的广袖遮住,坦荡又隐蔽,他望一眼晨星,只是短暂的一眼,却被她感知到,她回过头对他笑笑,袖子里她轻轻晃了晃他的手,撒娇似的。

  方月去没由来地便觉得心情很好。

  又有人问:“那你怎么猜到的?”

  “猜还要理由?不就是感觉的事儿吗,哪有那么复杂。”她轻叹道,“我也说过了,你们不必信我,也没有必要拿我的话作为什么依据。我说的一切、所有的依据,都不过是我的感觉。”

  段安说:“感觉?”

  “我感觉到皈虚剑的波动,感觉到他也在这个幻境里。”她在心口处按了一下,低声道,“不然我也不会被压制得这么厉害……”

  话还没说完,晨星便哑了声音,仿佛有烈火烧过,她身上每一寸皮肤都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她忍不住发出阵阵低吼,然而喉间原本轻微的震动,此刻却刀搅一样割裂着她,筋骨血脉都被砸断一样,她脚一软就要跪倒。

  还好方月去眼疾手快揽住了她:“晨星?”

  “不好……”

  耳边传来一声巨响,她紧紧攥住方月去的手臂,挣扎着抬头。

  众人随她朝前望去,只见原本荒芜的大地上凭空出现一片海域,那海来得稀奇,眨眼间涨高十丈,几乎和天连在一起。随着水面涨高而来的是狂风呼啸,陡然间巨浪高耸。在浪排涨至顶峰的时候,它突兀地被冻住了,所有的声音都在这一刻暂停,有那么一个瞬间,周围呈现了极致的安静——

  但一瞬过得很快,当声音再度响起时,巨浪凝成冰壁,如同倾倒的山岳一般,竟就这么朝他们砸过来!

  众人反应迅速,来不及惊诧太久,他们祭出法器灌入灵力,仿佛要抵死一博。然而即便是这样的势头,也不过就让那冰山的倾倒缓了几秒。

  方月去持剑相抵,将所有的灵力都灌入剑里,猎风将他的墨发长袍扬至身后,他挡得吃力,却仍咬牙空出一只手来护住了晨星。

  被挡在他的身后,晨星愣了愣,狂风袭来,他的衣袖刮过她手臂,她在那被刮碰到的地方轻轻一抚。

  望着方月去的侧脸,晨星开了个小差。她想,他一直顾着她没休息,这会儿应该很累吧?那她或许也该报答报答他。

  晨星低了低头,略作思索,站了出来。

  她一身火红,身上是再轻薄不过的纱衣。四周有狂风席卷,大家立在风里,睁开眼都费劲——风偏吹不动她。

  逆风前行,晨星沉静得像一尊石雕,比冰壁更冷也更坚硬,好像只有刀斧才能在她身上凿出一点儿痕迹。

  “晨星。”方月去这一声几乎是从喉头里挤出来的,他已经连半分的力气也没有了,“你做什么?”

  晨星轻而易举地便将他拉住自己的手拂了下去。

  不说话也不解释,就这样,她一步一步走到所有人身前,微微闭上了眼。

  晨星也觉得忐忑,她依附于晨昏决而生,自觉已经是占够灵器的便宜了,因此从未尝试过控制它做些什么。但今日不同,事关人命,尤其是她心上人的命,她必须试试。

  疼痛刻骨,她忽略不掉,只能一边带着疼,一边试着调动那份不属于她的异能。

  万幸,她运气好。

  晨星放缓了呼吸,只一个抬手,风便停了。

  万里冰海随她心念而动,没来得及拍下的几节冰块在半空化成融融细雪,簌簌落了她一身。仰首间,日光重临,而她仅凭意动便化出冰晶千里,先前还凶残要夺人性命的冰壁与地面结结实实地冻在了一起,歪歪斜斜成了个要倒不倒的样子。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林无妄突兀地呕出一口血。

  黎昼大惊:“无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