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一片死寂,揣着旁人的不可置信。

  在许遵经手的案子中,有违伦理的不在少数,但是这一件,仍旧超出他的意外。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桑云蓦地念出这一句。

  她读书不多,故而第一句看到这句,只觉得是儿女情长,现下被芸栽戳破句中的情思,桑云倒是一下子悟了。

  这不就是对上了?桑云望向许遵。

  许遵也早已想到这句,眸色越来越深,沉声问芸栽道:“你……或者说,你们是从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很早之前就知道了。”芸栽目光迟缓,极力回忆起从前,“我们姑娘幼时被奶娘抱着出门看花灯,走丢过一次,是路志高找回来的。自那以后,主君就对姑娘看得很紧。除了跟着大娘子出门应酬外,极少同意她出门。姑娘见过的外男很少,除了几个堂兄弟外,就是大娘子家这边的亲戚。路志高常年在汴京的道观中修行,也时常出入宋府,跟姑娘见面的机会较多。”

  “以前,我们都为姑娘能有一个真心疼爱她的舅舅感到高兴,可是后来就不这么觉得了。三年多前,姑娘时常坐着发呆,情绪也不稳定,我们关心姑娘,姑娘也就跟我们说了实话,她说她有了心上人,但主君和大娘子一定不会同意。我们都好奇是谁,姑娘却怎么都不肯说。表公子入汴京时,总会给咱们姑娘捎一些信件或是吃食、胭脂水粉之类的玩意儿,我和芸香都猜测姑娘的心上人就是表公子。直到有一天,有一天……”

  芸栽说着说着,情绪突然变得很激动,“有一天,我和芸香无意间看到路志高对姑娘动手动脚,可姑娘居然没有反抗,十分顺从。我们到那时才知道,原来,姑娘竟喜欢上了自己的舅舅。我们都觉得路志高卑鄙无耻,但碍于姑娘喜欢,便只能替她瞒着。可姑娘日复一日消瘦,我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总觉得,姑娘说了人家就好了,总会慢慢忘记的,却又担心姑娘会不会被未来的夫家嫌弃,毕竟,毕竟……”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路志高引诱姑娘同他私奔,现下姑娘死了,表公子又消失了,凶手不是很明显吗?”

  “你们的怀疑也算有理有据,为何不上报给宋大人,而要自己动手呢?”许遵开口问道。

  太多的案子,凶手不得已,死者有罪。但凶手不选择报案,相信律法,而大多选择自己动手。眼前的芸栽亦如是。

  “大人,咱们姑娘还未出阁,这要是闹大了,她的名声不就毁了吗?我与芸香受姑娘恩惠,宁肯一死,也要维护姑娘的名声啊。”芸栽说道。

  许遵紧闭薄唇,露出不置可否的神情。

  为了名声,罔顾性命与律法,他能理解,但并不赞同。

  “自古以来,主仆情深的不少,但今日所见,还真是叫人感动。芸香她……临死前也定是害怕,但还是这么做了。”桑云颇为感慨。

  芸栽听到这句,眼泪顿时流出,“我们俩都是苦命人,被卖到宋府才得以过上好日子,姑娘待我们更是有如姐妹,我们为她去死,是应该的。本来是我来的,但是芸香说,她是孤儿,我还有父母兄长,所以她毅然决然赴死。”

  “许大人,事已至此,还请您主持公道的同时,尽可能保全我们姑娘的名声,我代姑娘,还有芸香给您磕头了。”芸栽说着,朝地上连磕了七八个响头。

  众人见况,不免动容。

  “你且起来。”许大人温声道,转头对钟大道:“去禀宋大人一声,我们回去,另外,传路志高去大理寺问话。”

  “是。”钟大应道。

  一行人离开宋淑儿的院子,桑云总感觉有一道目光在看着自己,头向后看去,发现路志高站在树下看着自己,似乎是看到了桑芸也在看他,便对之笑了笑。他修眉朗目的样子,不断让桑云感到怀疑,他真的是引诱宋淑儿且杀害宋淑儿的凶手吗?

  回到大理寺,黄明子第一时间对芸香的尸体进行复验,结果在大家的意料范围之内。

  “她死前没有遭受过任何侵犯,除却颈部的致命伤痕外,身体各处都完好无损。”

  “让芸栽准备好,待会儿传她与路志高对峙。”许遵吩咐下去,随即又想到一事,“关于路远之的画像,多印些,张贴到各城乡,抓紧与各州府取得联系,加急寻找路远之。”

  “是。”衙差领命前去。

  “路远之会不会已经遭遇不测了?”桑云突然发问。

  许遵好像完全没有听到她的话,只是在公堂上踱来踱去,大脑似乎也在跟随他的脚步飞速运转。

  他有一些问题,急于寻求解答,不过,当路志高被带到大理寺时,他内心的疑问,仍旧漂浮在空中,不得解惑。

  “公子,宋夫人听到她的弟弟被传唤,一直要个说法。若不是宋大人明白事理,咱们还不能轻易地将人带到。”钟大附在许遵耳旁道。

  许遵蹙眉,凝视着堂下的路志高,沉思许久,方才开口:“宋姑娘的生辰是哪一天?”

  路志高微微错愕,大概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农历七月三十。”

  “这个日子对你来说,有什么特殊的吗?”许遵又问。

  “特殊?”路志高摇摇头,“我不明白许大人的意思。”

  许遵从他表情的细微变化中,确定这个日子,确实对他含义特殊。不过,许遵并未追着问,他料定路志高也不会说,还会打草惊蛇。

  不一会儿,芸栽被带上堂。

  许遵看向她道:“这里是大理寺公堂,堂上之人口风都很紧,你可以但说无妨。”

  芸栽点点头,望着路志高,咬牙切齿道:“他,诱骗我们姑娘与他发生不伦恋情,姑娘若是私奔,只能是他,所以,姑娘的死一定和他相关。”

  芸栽恨他,连一声「舅爷」都不屑称呼,这样的话说一次,仿佛就能脏一次旁人的耳朵。

  厚重的业障弥散在空气中,四周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