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云没有多留,她放下钱袋子,向李抻和房氏表达了许遵的心意后,悄然离开。

  李家门外,许遵与钟大坐在马车上等她。

  桑云上车,将自己刚刚所见一一说来。二人听到桑云转述大夫的话后,对视一眼。

  许遵向钟大使了个眼色,钟大了然,立刻下车。

  马车内只剩下许遵和桑云,两人面面相觑,四周的温度莫名其妙升高。许遵不自然地将目光移向一边,桑云也掀开车帘,假意好奇看看钟大哥去做什么了。

  不一会儿,钟大将那大夫押上马车。

  大夫起初满脸不服,许遵将大理寺的腰牌递到他眼前时,他一下子没声了。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老太太转世投胎到房氏肚子里的说法,是谁让你说的?你最好掂量好了再回答。”许遵冷声道。

  大夫面色为难,似是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这才开口回道:“是,是李夫人身边的婆子让我这么说的,为此,还给了我三十贯钱。她说她家姑娘不受宠,在宅子里活得不容易。以前掉过一个孩子,后来再也没怀上,主君对她很冷淡。”

  为了证实自己所说非虚,大夫把三十贯钱掏了出来。

  许遵相信这个大夫没说谎,警告了他一番不要乱说话,便放他归去了。

  回到大理寺,许遵第一时间将从老太太屋里带回来的不明粉末,交由黄明子检验。

  黄明子仅仅是闻了闻,立刻辨识出,“这是来源于党项的迷药,其成分是高原上才有的一种稀有花草,能使人产生迷幻。”

  许遵略思索后又追问道:“那为何这种迷药对有的人有效,有的人却无效呢?”

  “大多数人心中都藏纳污垢,迷药生效后,他们会看到自己最不想看不到的东西,从而惊惧、悲伤。但这迷药,对心思纯净的人不生效。”黄明子解释道。

  许遵了然,他想到桑云那双乌黑澄澈的眼睛,又想起自己的往事。那么一件细微末节的事,成了多年梦魇,他不想承认,却无可避免。仅仅只被往事困扰片刻,许遵很快联想到——老夫人能被迷障吓死,说明老夫人的心魔也很重。可是老夫人不是一生信佛么?这样一个良善之人,她的心魔会是什么?

  偌大的李家大宅,最了解老太太的。不是她的亲生儿子,也不是日日晨昏定省的儿媳,而是贴身伺候多年的婆子。

  听说,那婆子亲眼见到老太太的死状后,受不住刺激疯了,想来也问不出什么。

  桑云得知许遵的困境后,提出一个想法:“或许,可以传李姨娘过来问问话,我总觉得,她知道的,比咱们想象得还多。”

  许遵听罢,命人去传李姨娘。事到如今,草也打了,蛇也惊了,实在不必再去李家跑这一趟,可以公然传唤。

  谁知,下属将李姨娘带来大理寺时,还带回来一个惊人的消息——房氏落胎了。

  落胎的原因竟是她自己像疯了似的,拿着枕头左右挥舞,不小心绊倒,失足滑的胎。

  李姨娘虽是一身素衣,但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妆容虽淡,但妩媚的风情还是能从举手投足间漏出来——她看上去心情不错。

  “民妇问大人安。”该有的礼仪,也丝毫不差。

  “你久居后宅,又曾管过家,应当对李家的事儿知之甚多。传你来,是有些事儿要问你,你如实回答即可。”许遵端坐于堂上,沉声道。

  “是,大人请问。”李姨娘谦恭地应道。

  “老夫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礼佛的?或者说,有没有什么事情发生过,老夫人礼佛礼得特别勤?”许遵问道。

  李姨娘有些微错愕,她的反应,令许遵感觉自己问到点子上了。

  “都是早些年间的事儿了。”李姨娘口气云淡风轻,“其实我也不想多事儿,但大人问了,我就有义务说出来。以前大娘子有过孩子的,还是个成形的男胎。但她自己气性大,跟老夫人怄气,落了胎,老夫人当时在气头上,忽视了大娘子。等到发现她不对时,赶忙去叫了大夫,孩子已经保不住了,而且自那以后,大娘子就再难怀上了。老夫人呢,一直认为这件事自己有罪过。所以礼佛才那么勤,想要亲自超度未来到世间的孙儿。”

  “老夫人菩萨心肠,大人您说哪家的儿媳敢给婆婆气受?咱们家这位大娘子就敢,偏偏老夫人为着家和万事兴,总是一再忍让。但李家总归要有香火继承,那时候我已经进了门,后头又给主君送了两个丫头,就是为开枝散叶。老夫人说了,这几个丫头生了孩子,都养在她名下,偏偏她觉得这是老夫人在羞辱她。娇奴进门时,她又大闹一番,我和秋娘再不济,也是良民,那位可是贱籍,可主君喜欢呐,当娘的还能不随儿子吗?”

  李姨娘说这些往事时,唇角一直似笑非笑。

  许遵盯着她,突然冒出一句:“房氏此番又落胎,你似乎很高兴?还有兴致打扮。”

  李氏一愣,随即笑了,“大人,我名下是有儿子的,还是庶长子。她的孩子落胎了,我为什么不能高兴?大人该不会真的以为,当妾的,都是真心盼着主母好的吧,何况还是房氏这样的人。”

  她倒是坦诚得很。

  许遵一时也没别的话要问,便放她归去。

  桑云从屏风后走出,一直皱着眉。

  “你有什么看法?”许遵问她。

  桑云摇摇头,“我就是觉得李氏太坦诚了,反而有些奇怪。”

  “说具体些。”许遵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叩击扶手。

  “我暂时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奇怪。”桑云想了想,尝试去形容这种感觉,“在所有发生的事情里,她好像是一个旁观者。但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不觉得奇怪,似乎掌控一切。还有,照理说,房氏这个人品性恶劣到这种程度,她居然能在这种人的眼皮子底下混得风生水起,还生下庶长子...我总觉得,她的能耐远超过我们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