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裴娘子:这个案子我看刑>第86章 影梅庵中

  一行人到了燕澄楼,发现楼内除了老板、伙计和小二外,空无一位宾客。

  刘若竹立刻反应过来,这白熙泰为了接待自个儿,包下了整个酒楼。

  沈青到底还是嘴快,“白太守,我们只是路过江城,歇个脚罢了,要吃饭,坐个雅间就行,何必包下整个酒楼,劳民伤财,还令家中有喜事,却没地儿办的百姓心中生出怨气。”

  “那哪儿敢呐。”一旁站着的老板接过话茬,他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对迈进酒楼的一行客人卑躬屈膝。

  白熙泰对他使了个眼色,老板立刻不敢再乱接话,身子骨弯得更低,只默默把人往楼上引。

  刘若竹默不作声,心中已对这个白太守有了一个基础的认知。若非平日厉害,百姓们也不至于怕成这样。毕竟有吴县令这位「和蔼大气」的父母官做对比,一下见高低。

  吃食端上来后,也并非如白熙泰说的那般,只是江里的鱼鲜。河南道的文蛤,江城的糖蟹,江南道的糟白鱼,甚至还有一盘饭间甜食,是用高昌来的葡萄和新罗的松子制成。就算是陛下的餐桌上,恐怕都不见得这么齐全。

  “刚刚路上的事儿,着实吓着二位了,下官敬二位一杯。”白熙泰端着酒来,态度诚恳。

  刘若竹虚与委蛇,沈青却是一口不肯喝。

  “沈将军,其实刚刚的事情,是个误会。这段时间,这一带水患严重,我们地方财政吃紧。手下的这些人,看见个琥珀珠子能当几个钱,这不就偷拿了么?要说那珠子本是流寇的东西,万一藏着毒什么的,不适合在沈将军手上收着,不如交给下官如何?”白熙泰小心翼翼的,终归还是将话题绕到了这件事上。

  沈青刚要开口应答,被刘若竹按住。

  “白太守,您可是这地方的父母官呐,真要藏了毒,更不适合在您手里收着。沈将军和我,一个见惯刀枪,一个见惯人间的豺狼虎豹,都更能抵得毒气侵体。陛下向来爱惜人才,尤其是如白太守这般一直在地方勤勤恳恳的官员,所以这珠子就由沈将军收着吧。”刘若竹笑着说,还没等白熙泰说什么,一下子又变了脸色,“难道白太守不放心我与沈将军?”

  “自然不是,自然不是。”白熙泰赔笑道,举起酒杯,像是自罚似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宽大的袖子遮挡住了他的脸,刘若竹没能看清他酒杯后的真面目。

  接下来,白熙泰没有再和刘若竹提过琥珀珠子的事儿,大家聊起江城风光和长安城近日来的一些趣事儿。

  酒足饭饱后,刘若竹做出一个令大家伙儿都惊诧的举动。

  他问酒楼老板要了几份油纸,将桌上没怎么动过的菜一一打包。

  “燕澄楼的菜这么好吃,不能就这么浪费了,带到船上热热,晚上还能再吃一顿。”刘若竹解释道。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只要你不觉得尴尬,那么尴尬的就是旁人。

  堂堂刑部侍郎打包吃剩下的饭菜,如此光明正大,好像旁人也确实说不得他什么。

  白熙泰原本还为刘若竹等人安排了一场听戏,被刘若竹等人委婉拒绝,道是潭州水灾严重,得早些上路,将粮食发放到受灾百姓的手上。

  于是,白熙泰又亲自送刘若竹等人去码头。

  一名身形瘦削的年轻郎君从人群中蹿出,小跑着去到刘若竹身边。

  白熙泰在不远处望着,忽而觉得该郎君的身影有些眼熟。手下眼尖地认出道:“那不是刘侍郎身边的侍从,叫什么阿茂的吗?刚刚用饭就一直没在。”

  还真的是……

  白熙泰眼睛眯了起来,看这侍从和刘侍郎的亲密的样儿,莫不是刘侍郎刚刚打包的食物,是替他准备的?

  “你过来。”白熙泰朝手下招手。

  他俯身在手下耳边低声嘱咐几句,手下连连点头。随即转身去办自家主人交代的事儿。

  另一边。

  刘若竹一行人已经上了船。

  江城富贵,加上水运发达,所以船只的宽敞和舒适程度,都远在其他地方所建造的船只之上,更不论船舱内一应物件儿,应有尽有。

  炉子上煨着鱼肉,飘散出诱人的香气。

  裴约素虽饥饿,但还能维持风度。刘若竹递了双筷子给她,她也不肯蹲在炉子上,丧失吃相。

  “原本,白太守的手下拦着,绝不肯叫我轻易接触尸体,还是沈将军的人替我做主,差点闹到剑拔弩张的程度。”

  “我去验了尸体,那名男子绝非白太守口中的流寇之辈,他的双手保养得宜,连一处老茧都无,更像是常年养尊处优的富贵人。他身上的衣裳偏大,看上去不像是裁剪出的,而是临时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衣裳,就这么穿了,目的应该是混迹在百姓中,不引人注意。”

  “喉咙处的伤口是致命伤,一剑毙命。男子身上,没有其他伤口。不过,他的舌头下压着一粒极小的丸子,我拿手指搓开,发现是砒霜。”

  刘若竹略蹙眉,双眼如一汪幽深的潭水,只凝视着炉子上方的青烟,陷入沉思。

  裴约素继续开口道:“这名男子身份未知,但我猜想,他这般打扮,目的应该就是要隐瞒自己的身份。他绝非流寇,甚至不是普通的百姓。他舌下含着一咬即破的砒霜,可能是怕自己被俘,遭受不住酷刑,干脆自行了断。他,是抱了必死之心来的,只是可惜,还没说什么,就被杀了。”

  “一般地方的百姓,都对地方的父母官较为熟悉,我与沈将军都是打长安来的,也并非什么社稷名臣,他为何能精准认出我们?”刘若竹语气幽幽。

  蓦地,他似乎想到什么,从袖中捏出那颗琥珀珠子,递给裴约素道:“我问沈将军要来的,我看你似乎和这颗珠子是旧相识。”

  裴约素将珠子放在手心,细细端详,神情里有难掩的激动,片刻后,她才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望着刘若竹说道:“我的养父曾在「影梅庵凶案」中被指认为凶手,处以极刑。这枚琥珀珠子,是死者锦慧师太,即当年影梅庵住持手上常年戴着的手串上的东西。琥珀是集天地之灵气诞生的宝物,极少能打磨得如此浑圆,最罕见的还是,这颗珠子放在太阳底下,能看到锦慧的法号。”

  刘若竹听后,将珠子拿过来,对准太阳光,果真见到珠子上刻着的一个「慧」字,并且,这个「慧」字吸收了太阳光,不断放大了光明。难怪裴约素当时隔了段距离,却能发现这个端倪。

  所有遇到的一切,似乎都在将他们往潭州那片逝水中引。

  “当年,你养父被指认的罪名是什么,我是问,那尼姑的死因是什么?”刘若竹多问了一嘴。

  裴约素面色有些不自然,低声道:“说我养父强迫庵主不成,竟将她掐死。影梅庵在潭州当地名声颇大,所以这件事也就闹得很大。那庵主确实死前与人有过首尾,致死伤也确实是喉咙上的那处。”

  “我养父常年戴着一枚玉石扳指,是与我养母的定情信物。可笑的是,那庵主脖子上的印记,除却人的五指痕迹外,还多出一块,他们说,那就是我养父的扳指留下的印记。当时很多证据都针对我养父,我养父几乎辩无可辩。奇怪的是,我养父似乎也不想辩,任由他们胡说处置。不过我是不信的。那庵主的尸体,我曾远远见过,脖子上的印记深深浅浅。我当年不明白,后来经历的案子多了,便通晓了一些事……这些年,我一直在研究,男女行鱼水之欢时,为了达到某种乐趣,也会掐住对方的脖子。可究竟是怎样的力度,或是姿势,能失手将对方掐死呢?”

  听了这么些话,刘若竹一下子想起她在枣树下看的那本包裹皮上写着「伤寒杂病论」,内里却是名为《巫山新语》的禁书。

  原来是这样。

  “刘侍郎,沈将军,冤枉啊!”那道突兀的喊声再次回荡在刘若竹脑海中。

  “那名男子是想伸冤,若没这颗珠子,我便当他是为自己所遭遇的不平事喊冤。可有了这颗珠子……难道他是在替你养父喊冤?”刘若竹脱口而出。

  裴约素有些迷茫地摇摇头。

  离潭州越近,过往的回忆混杂着某种很古的东西,一齐涌上心头,某个回想不起的画面,似乎一下子拉近了不少。可还是如当年一样,陷入泥潭,无法摆脱,那种深深的无力感,早已幻化作一个梦魇。

  潭州和江城,一水相通。刘若竹一直觉得,这白太守对自己的热情款待,以及安排下的种种节目,都是在故意拖延自己和沈将军押运粮草的进程。为官这些年,他对「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句话,一直有着最深的体悟。

  江城,潭州,水灾,影梅庵……似乎有一根线,将这些看起来不相关的词,串联在一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