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宝斋是京城的老字号了, 专卖金银玉器,过去几十年也从未发生过盗窃事件,听说这背后的东家来头不小, 往来的又都是达官贵人, 便是盗匪也不敢轻举妄动, 生怕一不小心惹祸上身。”
苏竞晚缓缓说道。
姚晟神情不屑,“他们看我外地人好欺负不行吗?”
苏竞晚接着道:“那好, 便是真有盗匪, 姚大人身为侍卫司徒, 又是武将出身, 身手不凡, 反应也比一般人敏锐许多,寻常盗匪岂能近得了你的身?更别说偷完东西还能全身而退。”
“哼, 那是我一时大意没留神!”
姚晟的表情有些不耐烦。
“你别给我扯这些有的没的,你若真是怀疑我,可以派人去驿馆搜查,看看那青牛指环是否在我那里。”
苏竞晚笑着摇了摇头。
“这么重要的东西, 自然是放在姚大人身上了。”
“如此说来,你这是要搜我的身了?没想到大周自诩礼仪之邦,却行这侮辱来使之事!”
姚晟神情凌厉,似是要发怒。
苏竞晚镇定自若, 表情很是从容。
“这倒不必,姚大人既然有心要藏,想必一般人也搜不到, 那便让我来猜猜吧。”
“听闻青牛白马被奉为大梁的精神图腾,姚大人身为武将,自然更不会亵渎,既然是信仰,又不能明晃晃地戴在手上,那青牛指环被戴在脖子上的可能就很大了。”
苏竞晚自然不是胡说。
关于梁人起源,地理志上曾有这样一段记载:相传有神人乘白马,自马盂山浮土河而东,有天女驾青牛车由平地松林泛潢河而下。至木叶山,二水合流,相遇为配偶,生八子。其后族属渐盛,分为八部。每行军及春秋时祭,必用白马青牛,示不忘本云。
苏竞晚说着还故作随意地看了姚晟的脖颈一眼。
“巧了,姚大人脖子前还正好挂了一颗金珠,如果我没有猜错,这金珠多半是空心的,青牛指环应该就躺在里面。”
然后又看向旁边的耶律援,“耶律大人,我们毕竟是外人,还劳烦你帮大家查验一下。”
耶律援半信半疑,刚刚走到姚晟身边,便被一把推开。
“不必,我自己来。”
说着姚晟主动将金珠打开,里面赫然躺着一颗青玉指环。
那青玉致密润泽,冰清透亮,中间还雕着一个青牛头,牛角挺立,栩栩如生,不是传闻中丢失已久的青牛指环,又是什么?
纵是苏竞晚前面已经说了许多,众大臣看见青牛指环的那一刻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随后又震惊地看向一旁的苏竞晚,心中暗叹一声,这丫头真是神了。
龙椅上的嘉明帝笑着轻捋胡须。
这苏竞晚还真是个人才,不枉他钦点了她的状元。
耶律援到现在还有点懵,实在难以相信,“阿晟,你为何要……”
姚晟没有回答耶律援,而是直勾勾地看向苏竞晚。
“苏大人聪明绝顶,又通晓我大梁文化,姚某佩服。”
随后又径直向嘉明帝行礼,“本想借着传家宝丢失的由头在大周多待几日,没想到大周人才济济,不幸被识破了,姚晟为自己给大家带来的麻烦向大周皇上赔罪。”
听到这里,苏竞晚眼眸微垂。
前几日下衙路过醉仙楼的时候,听那里的百姓说五日后城外西大营要操练兵马。
梁使天天由礼部的人陪着在京城逛,想必也是听说了的。
难道姚晟是想拖到那时候看大周操练兵马?
耶律援见状也急忙上前,躬身行礼,态度很是诚恳。
“姚晟年少鲁莽,耶律援回国后定会如实向太后禀报,还请大周皇上恕罪。”
嘉明帝眼皮微抬,“罢了,只是若大梁使臣真想在大周多待几日,大大方方说出来便是,不必使出这些鬼蜮伎俩。”
耶律援怕以姚晟的性子再生事端,忙道:“此次出使大周已半月有余,我等也该回去向太后复命了,耶律援打算明日便启程。”
姚晟心里虽有些不满,到底没说什么。
嘉明帝随意瞥了耶律援一眼。
“既然如此,朕便不强求了,耶律使臣记得代朕向姚太后问好。”
耶律援恭敬应道:“一定一定!”
“都散了吧,苏卿跟朕来御书房一趟。”
嘉明帝大袖一挥,便扶着孙进忠的手离开了。
嘉明帝一走,大臣们也四下散了,就连礼部负责接待梁使的官员也自己离开了。
空旷的大殿只剩下耶律援和姚晟两个人,比起刚来时被礼部一众官员簇拥的情景,莫名就显得有些凄凉。
如果不是青牛指环这件事,嘉明帝今晚应该设宴为他们践行才是。
想到这里,耶律援便有些生姚晟的气。
自己做出这种事还让人家逮个正着,真是脸面无光。
姚晟反而像没事人似的,一边哼着梁曲,一边向殿外走去。
“今日的事,苏卿怎么看?”
嘉明帝接过宫女递来的茶,浅啜了一口。
苏竞晚将自己刚才关于姚晟想拖延时间看西大营兵马操练的猜想说了出来。
嘉明帝将茶杯放回桌上。
“和朕倒是想到一块去了,那在苏卿看来,这背后可有人授意?”
见苏竞晚有些拘谨,又补充道:“想到什么,但说无妨。”
苏竞晚沉吟了一下,说道:“微臣以为这多半是姚晟的个人之举,姚晟武将出身,性子狂妄,听闻在大梁时也是主战派,但姚太后为人谨慎,重用的却是一帮主和的老臣,只是姚晟年少气盛,心中难免不服气,借着来大周出使的机会想要探一探虚实倒也合情合理。”
“再者,姚晟拖延留京的法子实在拙劣了些,明眼人一看便知,以微臣看,猜到那青牛指环就在姚晟身上的大臣应该不在少数,只是不敢肯定,怕弄巧成拙,伤了两国情谊,才没有说出来罢了。”
“若是背后真的有人主使,计划应该再周密些才是。”
嘉明帝笑着点了点头,又看向苏竞晚。
“那苏卿如何就能确定?”
“感觉,姚晟的眼神还有青牛白马的记载,其实微臣也说不上来……”
苏竞晚说罢又低下头去。
嘉明帝哈哈一笑,说着又感慨道:“有谋略有胆识,只可惜你是女儿身,否则定是我大周的肱股之臣!”
苏竞晚忽然抬起头来,眸子亮亮的。
“启禀圣上,不可惜,圣上开了女官考试,微臣虽是女子,却一样可以为圣上效忠,为大周效力。”
“好,朕果然没有看错人。”
嘉明帝看着自己一手选上来的女官,更为满意。
此时,孙进忠走了进来,恭敬说道:“启禀圣上,郑阁老求见。”
嘉明帝揉了揉太阳穴,眼眸半阖。
“又来跟朕哭穷了,罢了罢了,让他进来吧。”
苏竞晚低头道:“那微臣先告退。”
嘉明帝随口应了一声,苏竞晚便行礼退下了。
苏竞晚刚走出御书房门口,便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阿晚!”
阿晚?
在京城好像很少有人这么叫她了。
苏竞晚转过头来,只见那人四十左右,眉眼端正,眼角虽因岁月沉淀有了些许细纹,但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朗,周身散发着一种儒雅的气质,正是陆临宣的父亲,现任户部尚书的陆正修。
苏竞晚上前行礼,“下官见过陆尚书。”
语气客气而疏离。
“阿晚,我和你父亲是世交,你又何必如此……”
陆正修叹了一口气,语气惋惜,“伯父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伯父没有女儿,一直将你当做亲生女儿看待。”
苏竞晚静静听着,没有接话。
其实平心而论,陆正修待她真的不错,小时候她每次到陆家去,陆正修都会笑眯眯地拿出她喜欢的糕点招待她,有时候陆夫人说她性子野,要有女孩子的样子,陆正修还帮着争辩,说她这样机灵活泼就挺好,多招人喜欢,为此,没少受陆夫人的白眼。
想到这里,苏竞晚冷笑一声。
原来陆夫人那时候就看她不顺眼了,只不过那时的陆正修还只是户部一个不起眼的主事,而她父亲已经是大理寺少卿,所以陆夫人即便对她有些不满,也没有表现得太明显。
直到后来,她父亲被斩,家破人亡,而陆正修青云直上,位列尚书,陆夫人终于熬出来了。
那些努力掩藏的不喜就像突然得到了大雨浇灌一般,瞬间破土而出,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
陆夫人苦苦哀求她退了陆家的婚事,被她拒绝后便肆意羞辱她。
原来陆夫人不喜欢她,看不上她,从来不是一朝一夕。
“你伯母性子直,有时候脾气上来了什么都往外蹦,如果有什么对不住你的,伯父代她向你道歉。”
陆正修言辞恳切,“你和临宣都是好孩子,伯父也是看好你们的……”
“谢陆尚书厚爱,下官出身落魄,不敢高攀。”还没等陆正修说完,苏竞晚便出言打断了他,“下官家中还有事,先告辞了。”
陆正修嘴角翕翕,终究没有说出话来。
而对面的苏竞晚早已抬起步子,向宫门走去。
喜欢陆临宣吗?
可能也有一点……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会再给旁人羞辱她的机会!
至于以后如何,那就以后再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 相传有神人乘白马,自马盂山浮土河而东,有天女驾青牛车由平地松林泛潢河而下。至木叶山,二水合流,相遇为配偶,生八子。其后族属渐盛,分为八部。每行军及春秋时祭,必用白马青牛,示不忘本云。
出自:(元)脱脱:《辽史》卷37,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445-44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