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抵不成剑>第21章

  壹、

  关容翎一连躲了我好几日。

  这委实不能怪我。

  谁能知他竟然如此经不住玩笑。

  我不过短短一句话,倒也能惹得他对我避而不理,好似我是个什么邪魔妖鬼一般。

  我自然不会是甚么邪魔妖鬼。

  如今所见,我谢兰饮,只是个柔弱可怜、毫无武功的废人。

  关容翎这般待我,是他有错,而非我有错。

  “飞鹰”传来的消息仍与天意楼有关。

  左右都是些秦横波做的怪事,好的坏的,有理无理,也与我没甚么关系。

  大抵在点星宫看来,天意楼终究两位楼主,一者是秦横波,二者即是我,秦横波想做的事,未必是我想做的事。秦横波不能真正代表天意楼,唯有我也点头,这些事才算数。

  可惜我和秦横波是今时不同往日的关系。

  他为我做过的事、我为他做过的事、彼此共患难过的那些事,它如云烟般,不生波澜,吹过就散。

  我就算有心阻止秦横波,也无立场,更无资格。

  讲说他是我的兄弟,那是以前。说天意楼是我与秦横波两人的心血,这的确不假。

  可我倦怠了。

  我不想与秦横波争甚么是非对错,也不想与他一较高低。

  说到底,我已经放弃了天意楼。

  ——这桩事若是放在许久之前,我绝不会相信。

  可世事难料。

  中原有句诗,曾言“白首相知犹按剑”。

  说来,彼时我与秦横波都对这句话感想平平。

  我们都曾天真过。

  在十三年前。

  贰、

  北地又下了一场很大的雪。

  霜雪积在廊下,院中的假山裹了层厚厚的白霜,一层又一层堆积交叠,逐渐笼出个不同的模样。

  就是在这种时候我又收到了“飞鹰”的来信。

  而这次,他的信不是点星宫所发,而是叶尘生寄来的。

  这位临渊剑阁的少阁主,着实出我意料。

  不知叶尘生究竟是如何做到的,竟能将点星宫主豢养的飞鹰,也变成他的信鸽。

  叶尘生问我何时回到中原。

  他对秦横波近些时日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心烦。

  我很能理解他的心思。

  若说从前秦横波的心中还有名利地位,大小事务、轻重缓急,那如今的秦横波心中,便是什么都没有。

  他但凡将对枕桑一半的用心放在天意楼上。

  天意楼未必会输一筹,又白白与四大盟失之交臂。

  他反正听不进我的话,更视我为仇敌。

  叶尘生又是个抢走了西云楼龄的人,岂不是和秦横波有了另一种“深仇大恨”?

  既杀了他爱的,又抢走了爱他的。

  他焉能不对叶尘生恨之入骨。

  只不过叶尘生身为临渊剑阁的少阁主,也谈不上为此心慌意乱,胆颤魂惊。

  叶尘生只是很烦。

  从信笺上来看,秦横波最近屡屡去寻他的麻烦,大事小事,凡是秦横波能想到的麻烦,都推给了他。

  叶少阁主不惧这些事。

  他反倒在信中问我:“秦大楼主意欲何为?累死我?”

  我捏着信笺,笑得前仰后合。

  就在这个时候,关容翎提剑进屋,带来一阵冷风。

  我立刻不笑了。

  叁、

  我觉得冷。

  放下信笺,我拢了拢衣袍,端详起关容翎沾着雪色的眉眼。

  他着实生了张好脸。虽不及我风姿卓世,但这份气质,却也是独一无二的特别,清清冷冷得如松如柏,如山涧秋风,冬夜冷月。

  可惜就是脾气不太好。

  我与他说笑,他当真,我与他说真话,他又不当真。

  教人不知该拿他如何是好。

  关容翎道:“我方才打听到一件事,北地现在只许进,不许出。”

  “只许进不许出?”我移开视线,慢声追问,“因为张掌门吗?”

  关容翎答:“不错,客来客栈的人说——一日不找到凶手,北地一日不解除禁令。”

  我道:“好不讲道理。分明是张潇自己不说谁是凶手,旁人又怎么说?”

  就算有人知道,又怎么会有人去说?

  此事牵扯到魔教炼骨宗,本就不是一桩好相与的事,更何况受伤的人自己还三缄其口。

  张奕想要刨根问底,追究出谁是凶手,说过分,却也不过分。

  可封锁北地,教人只能进不许出,到底极端。

  若非北地距离中原尚有一江之隔,就张奕胆敢封锁北地这桩事,就足以引动朝廷的杀机。

  莫看这段时日武林盟会、魔教进驻中原闹得风风雨雨,好似武林之事,朝廷绝不过问。

  哪可能丝毫不过问。

  正因为有武林盟主、四大盟从中斡旋朝廷与武林的关系,朝廷才未直接插手江湖诸事。

  张奕此举,实在是冒险至极。

  可偏偏这份为之冒险的心,求也求不得。

  关容翎掸了掸肩侧,迈步坐到桌前:“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还能不能回到中原。”

  我微微一笑:“谁说我要回中原?”

  “你不打算回中原吗?”关容翎问,“不回中原,我要怎么报仇?”

  我道:“正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你今日复仇,来日便又有人寻你报仇。一次又一次,何时是个尽头。”

  “你在劝我不要报仇?”

  “不,”我笑了笑,“我只是在问你会不会嫌累。”

  关容翎道:“我绝对不可能放弃复仇。”

  我道:“事无绝对,人各有命。说不定凌波宫当初害你,反倒是救了你——左右彼时你也不知世事,要是能瞒你一辈子,指不定凌波宫将来也会是你的囊中之物。”

  关容翎哂笑:“可我不做糊涂鬼。”

  肆、

  “世人可难得糊涂。”我斟了杯茶,捧在手中,“天底下从来不缺聪明人。”

  关容翎道:“如果让你放弃成为天下第一呢?”

  我讶然:“没想到你竟如此了解我了。”

  “……什么意思?”

  我道:“你竟知道我决计不可能放弃成为天下第一,难道还不够了解我吗?”

  “就连秦横波都不知道这桩事。”我放低声音,轻飘飘又道,“他以为我做得到。”

  他侧首看向我。

  “你们不是多年兄弟,他连这个都不知道?”

  “有些时候,了解一个人不必看时间长短,”我道,“一桩事同样隐瞒,那先认识的人与后认识的人,也就没有了区别。”

  关容翎道:“我觉得我这不算是了解你。”

  我笑着摇了摇头:“已经很了解我了。因为天下间知道我这般执着的人,的确没有几个。”

  洛无度与楚晚思要算两个。

  旁人看我,大抵都觉得我野心勃勃。他们兴许知道这是我的执念,却不知执念的深浅。

  我不止是要成为天下一主、当世第一。

  我还想要风风光光地坐上那个位置。

  伍、

  为得知真凶为谁,张奕可谓想尽了办法。

  然则他再认真去寻求一个答案,张潇不愿说,也就无人愿意去说。

  倒是南宫溪又来见了我一面。

  他抛下一把剑,说要送给我。南宫溪的中原话说得还算清楚,但赠剑给我的时候,颇有种舌头与嘴毫不相干的感觉。

  我没接那把剑。我道:“我已经有了一把剑。”

  南宫溪斜着眼睛看了看,撇嘴道:“就这么一把破木剑,有什么好要的?本少爷送你的才是好剑。你还别说不要,本少爷送你这把剑是给你面子,要不是看在是天意楼二楼主的份上,我都不想送你。”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关容翎先接过话锋,冷笑道:“那你还是把剑收回去的好,他现在的确不是天意楼的二楼主。你送他也没用。”

  “现在不是,以前是啊!将来也还会是的!”南宫溪道,“你懂不懂啊,这叫韬光养晦。等谢二楼主的功力一恢复,他肯定要杀将回去,一统天意楼!”

  关容翎挑了下眉,似笑非笑道:“谁说的?”

  “我猜的。”

  “那你可猜错了,”关容翎握住那把剑,就势一甩,剑身脱手,直直扎在南宫溪身前,“他不想一统天意楼。”

  南宫溪一瞪眼:“你说了不算,要谢二楼主说了才算。”

  于是关容翎就回头看向我。

  想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废人,我甚么功夫也没有,我说话能算什么数?

  我叹道:“你的心意我明白——”

  “你明白什么!”南宫溪突然大叫一声,“我才不是断袖!我就是想和你说,你收了我的剑,等你功力恢复之后,必须要和我堂堂正正打一场!我一定比旬樘更厉害——”

  我一时沉默。

  关容翎莫名其妙飞了我一记眼刀,他别过头去,对南宫溪说:“你有话不能好好说?自己要说得这么怪,也不能怪别人误会了你。”

  南宫溪道:“我说话怎么怪了?!这难道不能是我的心意吗?还有,本少爷赠剑就是给面子了,我看不上的人,我连比试都不想和他比试,更别说送什么剑了。”

  “诶诶诶,你这个人,不对啊……”南宫溪抱着自己的剑往前走了一步,一脚蹬开扎在面前的长剑,眼珠转转,在关容翎的脸上看了又看。

  “我又不是赠剑给你,你急什么?”

  关容翎瞪大了眼睛。

  “我?急什么?”他一指自己,冷笑道,“我什么时候急了?我根本没有急。”

  南宫溪不服:“你怎么没急,我和谢二楼主说话,你自己抢话不说,还一脸要帮人做主的样子,怎么,你是秦横波啊?”

  这一句话出了口,关容翎神情有一瞬的不对。

  南宫溪得意洋洋地一抬下巴:“怎么,没话说了?”

  关容翎翻了个白眼,他几步走到我身边,忽然道:“走了。”

  南宫溪顿时愣住。

  我倒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见着关容翎越行越远,南宫溪回神道:“你莫名其妙!”

  “来,谢二楼主,剑你收着。这就算是我们约定了。”

  他话音甫落,关容翎又走了回来,一把将木剑丢到我的怀里。

  关容翎神色淡淡:“他最开始就告诉你,他有一把剑。”

  南宫溪道:“……多一把又没什么!”

  “左右你也只是为了以后能与他比试,”关容翎慢条斯理地开口,“那这把剑送与不送都没什么区别。”

  南宫溪皱着眉打量了我们半晌。

  他恍然大悟:“噢!我知道了!你不许我送剑给谢二楼主,但是自己又送了一把剑,所以……这把剑是你们两个的定情信物!”

  “不是。”

  我和关容翎异口同声地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