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缚春腰>第21章

  容愿。

  当这一声婉媚的低喃响起, 窗外恰好一道闪电划过,映亮了男人顷刻间沉下,变得阴戾至极的神情。

  他深眸冷冷攫着她, 一把将她扯开。

  她却又不死心地缠绕上来,带着馨香的手臂柔软缠上他的脖颈,呼吸喷洒在他的耳边,痒痒麻麻。

  她似乎很害怕被丢下, 所以一直不死心地要讨好他,像只猫儿。

  “容愿……”

  察觉到他的冷漠, 秦如眉低声喃喃,鼻尖酸涩,即便哽咽着也要抱住他。

  如果说完全没有反应,是假的。

  这样一个美人讨好逢迎,纯然如稚子又妩媚不自知,一举一动都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足够让人沦陷。

  再加上,她又是他朝朝暮暮心心念念的女人, 他就连嗅到她身上的味道都会发疯, 更遑论被她这样勾引折磨。

  他差点控制不住直接把她扔进床榻里。

  他克制着心底疯长的欲念,把她拉开,她却还不死心, 继续勾着他,要往他怀里钻,他终于怒了, 冷笑一声, 在她意识不清攀附而来的时候,大掌掰过她小巧的脸, 让她只能被迫仰起头,看着自己。

  “秦如眉,睁开眼睛看清楚我是谁!”

  他嗓音喑哑,恨不得撕碎了她。

  她迷蒙如水的眼眸望着他,混沌痛苦,“容愿……”

  他呼吸粗重,愈发冷笑。

  “我是付容愿?”

  “把我认成付容愿,是因为他也曾这样对过你,是吗,秦如眉?”

  秦如眉被他捏着下巴,一动不能动。他的力度太重了,她很痛,几乎感觉下巴要被捏碎。她身上本就难受得厉害,加上心中毫无安全感,急于想要找到依靠,想要有人抱着自己。

  可是,却被这样对待。

  心中委屈顷刻间涌起,她茫然地眨了眨朦胧的眼,眼泪滚下脸颊,砸到他的手上。

  哽咽着,想去掰他的手,“痛,放手……”

  付玉宵冷笑,“想起我是谁了吗?”

  秦如眉神思模糊,其实根本看不清眼前人长什么模样,只隐约感觉是个男人。

  她觉得面前的人好凶,和温和的付容愿完全不同。

  若说付容愿是温柔和煦的春风,那他便是夜里风雪狂暴的雪山,沉重袭来,冰冷之余,崩塌而下的白雪压迫着她,让她连呼吸都无法自由。

  “痛啊……”她挣脱不开他的手,不由得心中着急,愈发委屈,竟孩子气地哭起来。“混账……”

  她骂他混账。

  付玉宵动作一顿,眯眸审视着她。

  “认出我是谁了?”

  秦如眉却没有回答,她睫毛纤长,眼眸如同一汪潋滟春湖。

  因为药力作用,她的理智燃烧殆尽,思绪混乱,只记得心底最深刻的记忆片段。

  此时的她就像最纯净的稚子,白纸一张,毫无抵抗力,只要稍微哄一哄她,就能得她所有欢心,让她倾心相待。若是责骂责罚,她也只能瑟缩畏惧,任他折磨。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低声道:“混账,沈昼……”

  一边骂,又一边哽咽着哭,努力掰他掐着自己的手,落泪委屈的模样带着嗔怪,能让任何一个男人为之发狂。

  她这样叫他的名字。

  好似情人赌气打闹呓语。

  和从前嗔怒时叫他的语气一模一样。

  付玉宵呼吸一震,目光攫着她,气息粗重了不止一星半点。

  “你叫我什么。”

  她闻言,迷蒙着水光的眼睛抬起,望着他,又似乎隔着他看见了记忆中遥远的另一个人。

  “混账,沈昼,我恨死你了……”她呢喃着,美目染上薄薄的红,注视着他,却又神思不属,念着另一个人。

  她嘴里念着他,眼里却又没有他。

  如此矛盾。

  付玉宵固若金汤的心理防线,终于在这一刻悉数崩塌,他拉下她的手臂,把她整个人扔到床褥里。

  随即,他俯身而下。

  有什么应声撕裂。

  盛夏的暑夜本该闷热,却因突如其来的暴雨冲刷了不少燥热,加之这间屋子地面是上好的汉白玉打造而成,奢华至极,夏日里便显得清凉,再加上屋中置放了冰鉴,冰块皆是用地窖中最严实的方式储存,较普通的冰更加寒凉。

  置身此处,宛如冬日。

  与外面的炎热,宛如分隔两个天地。

  秦如眉太难受了。

  她的身体里仿佛有火灼烧,让她想要求助降温,可是她衣不蔽体,又感觉肌肤冷得战栗。

  这般内外冷热交加,她不知道死去又活来了几遭,可是惶惶无依,只能哭,颤抖着身体,希望能被给予一些安全感,希望有人能抱住她,给她一点扬汤止沸的机会。

  于是,终于有人靠近了她。

  她心中欢喜,又觉得很是委屈,忍不住耍性子,像个懵懂无知的幼兽一样讨好他,用尽最大的努力,希望他不要扔下自己。

  她小声哽咽呢喃着,用身体轻轻地蹭他,期以换回一点温柔。

  然而,那个人却愈发重了力度,用力掐住她,嗓音低哑至极又含怒,像要把她撕碎。

  “秦如眉,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这嗓音太过熟悉,纵然她还茫然着,却也被唤醒了一些不好的感觉,从前也有人这样喊她,每次都让她害怕,毕竟以前她太笨了,总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别凶我……”她想着记忆里的那个人,忍不住红了眼眶,轻轻道,“沈昼……”

  伏在她身体上方的人似乎重重一震,随即,呼吸彻底紊乱。

  他的身影覆盖而下,她被近乎凶狠地吻住。

  那人的动作凶悍且粗暴,她觉得嘴巴好痛,在他终于稍微与她分离的时候,毫无预兆,嘴巴一瘪,嚎啕大哭起来。

  为什么他不能温柔一点?

  见她哭起来,那人似乎僵了僵,看着她毫无仪态的哭像,居然放轻了动作。

  低低的声音,“很疼吗?”

  她泪眼滂沱,哭得像个孩子,“你咬我……”

  那人继续僵着,手撑在她身侧,不让自己身体的重量压着她,一双黑沉得足以容纳沧海万物的眼睛紧紧看着她,呼吸一次比一次粗重。

  她等了一会儿,哭得有些累了,也停了。

  然而他不说话,也不动作,她心中又生出若即若离的害怕来。

  到这时候,她终于能够确定,面前这人不是付容愿。

  因为,付容愿不可能看她这么哭,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如果是付容愿,在她眼眶红了的那一刹那,他就会方寸大乱,着急哄她,不舍得她掉一滴眼泪。

  她很难受。

  这人却这样冰冷凉薄,冷眼旁观她的痛苦,无动于衷。

  她讨厌他。

  她要离开他。

  秦如眉难受地喘息着,迷钝中,改抱为推,试图把他沉重的身体推开。

  他沉了视线,讥笑道:“干什么?前面缠着我要死要活,现在看清我是谁,就想甩手走人?”

  她不答,全身心抗拒着,像个稚儿一样呢喃,“不要你,我讨厌你……我不要和你在一起,容愿呢,容愿在哪里……”

  她说着,竟蛮横地用尽全力,把他推开,艰难地爬起来去找付容愿。

  那人居然没有拦着她,就这样看着她挣扎着跌下床榻,她因为脚踝疼痛未痊愈,踉跄一下,摔到地上,冰凉的白玉石地面冷得她猛地颤抖了一下。

  嫁衣已经被撕掉了,现在身上只有一件胸衣。

  凤冠也在方才砸落了,她一头青丝如水一般流泻肩头,遮去大片雪色。

  本该很冷,可她一心执着要找付容愿,竟也忍了寒冷,跌跌撞撞爬起来朝门外走。

  付玉宵始终冷眼旁观她的挣扎,终于,看见她即便脚疼也要拼命站起逃离这里时,他嗓中震出了一声凉薄的笑。

  好似讥嘲,又似痛恨,听不出情绪,可怕至极。

  她在他身边,却心心念念想着付容愿。

  他眼中温情一扫而空,站起身,大手扯过她的手臂,轻而易举把她扔进床榻里。

  秦如眉来不及求救,已然被他彻底堵住了说话的机会,

  这一次的风雨来得猛烈又无法抵抗,窗外电闪雷鸣,雨声轰隆,秦如眉惊惧害怕之下,忍不住哭着哀求,“别,别这样对我……”

  他丝毫不理会。

  他一面残忍地凌迟她的所有感官,一面却又矛盾地质问道,“我是谁?”

  “你……”

  “我是谁,或者说,你希望我是谁?”

  他是谁?

  秦如眉茫然了一瞬。

  她认不清他是谁,只知道他不是付容愿,因为付容愿从不这样对她……

  他是沈昼吗?不,不对,沈昼已经死了,死在那场乱兵之下。

  那他是谁?

  她想起来了。

  他是付玉宵,携着滔天的恨意回来报复她的淮世侯,付玉宵。

  见她愣神,他耐心终于被耗尽,陡然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说话!”

  她被折磨得生不如死,难受得厉害,听着耳边染了浓重欲色的低哑嗓音,又惧怕又委屈,

  终于哽咽开口,低声道:“付玉宵……”

  毫无预兆地,她痛叫一声,浑身颤栗,颤抖地想要蜷缩身体,却被根本无法做到,只剩下满心的无助与茫然。

  夜深人静,暴雨拍打窗牖,树影猛扫紧闭的窗。

  她再忍受不了,委屈地低哭起来。

  他淡淡扫她一眼,额上有汗滴落,咸腥的,砸在她皮肤上。

  他甚至在笑,“痛吗?痛就咬我。”

  痛就咬我。

  这句话好熟悉,似乎曾经听什么人说过。

  是了。

  她跌落山崖后,被他极力护着却仍旧被尖锐石块刺破肩膀,伤及肌肉骨血的时候,是他给她包扎的。

  那时他动作粗鲁,撕下衣裳就给她包扎,她痛得大叫,怒道:“沈昼,你就不能怜香惜玉一点吗?”

  他面无表情,只道:“痛就咬我。”

  于是她果真狠狠咬伤他的手,可他除了脸色更加苍白,只一双漆黑的眼眸紧紧盯着她,竟然一声不吭。

  再然后,她开玩笑让他割肉,本以为他会拒绝,却没想到他竟然毫无犹豫地应下。

  彼时,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可以割肉给你,但这个世间能让我沈昼如此对待的人不多,若我当真为你这么做了,秦双翎,无论你想与不想,这辈子,你再也别想和我摆脱关系。”

  于是她怕了。

  她明白他是个疯子,他会这么说,就必定会做到。

  ……

  后来事实证明,他果然是个疯子。他活了下来,并且回来找她。

  找她报复。

  秦如眉听着耳边熟悉的声音。他的声音低沉好听,和从前在她耳边低声调笑时的嗓音毫无分别,如同翩翩君子,可现在话语中却含着浓重冷意。

  从前,沈昼就算生气,也不会这样痛恨地对她说话。

  沈昼喜欢她的。

  可是,现在她却变成了沈昼最厌恶的人,变成他要报复的对象。

  秦如眉心中紧揪,惨痛之下,忍不住哽咽起来,泪珠大颗大颗滑下眼尾,没入发中,却紧咬着牙关,无声和他抗衡着。

  他似乎感觉到了,冷笑一声,掰过她的脸。

  “哭什么?”

  她贝齿紧咬唇瓣。

  他明显也动了情,微微眯着眸,可神色却是冰冷的。

  她心中不由恨怒交加,加诸了恨意,几乎瞬间她的唇齿间便弥漫了甜腥的味道。

  可这并不能让他收敛分毫。

  她喃喃道,“你不怕我杀了你么。”

  他快意地笑起来,胸膛震动,俯身低语,“我等着。”

  “秦如眉,在我还想把你留在身边折磨你的时候,就趁早动手,不然等我厌倦了你,你就再没有机会了。”

  她怔怔睁着眼睛,望着头顶的床架,眼底粼粼的水光晃来晃去。

  片刻,眼眸慢慢挣扎着透出一丝清醒。

  但也只是一丝而已。

  她的视线,迷蒙地落在他近在咫尺的身体。

  方才混沌迷茫时什么都认不得,只知道索要拥抱,往他身上贴,现在慢慢清醒过来,她忽然看清了横亘在他身上的疤痕。

  他身体精壮结实,肌理分明,可却有道道疤痕。

  甚至连心口都有。

  她看着那些疤痕,瞳孔渐渐紧缩,呼吸不由得轻了。

  他注意到她视线所在,冷笑一声,俯身到她耳边,“可怕吗?秦双翎,都是拜你所赐,”

  她心中一怮,苦涩至极。

  想要开口说什么,却只剩下哽咽。

  许是脑中一片浆糊,混沌至极,她竟然慢慢伸出了手,轻轻碰上他心口的疤痕。

  冰凉纤细的指尖小心翼翼。

  似抚摸,似心疼。

  这个动作太过柔情,几乎能让人恍惚,以为他们还是热恋情浓的眷侣。

  他盯着她,身体一震,呼吸霎时间粗重不少,连带着动作都骤然重了,在她被折磨得禁不住拱起身体痛叫时,他眼底却弥漫讥嘲,一字一顿道:“不要用这种恶心的眼神看我。”

  “不然,我会以为你喜欢上了付玉宵。毕竟他有尊贵的身份和偌大的家产,足够让你这种女人动心,不是吗?”

  许是她还没有完全清醒,听见他毫不留情的讽刺,心中恨怒。

  忍不住抬手,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响声回荡在宽阔的屋中。

  窗外天幕雷声轰鸣,暴雨如注,他盯着她,薄唇边沁出一丝血迹,慢慢滑下,唇角的笑意却逐渐加深。

  他笑起来。

  秦如眉看着他的笑,只觉心神俱震,身体上的痛和心中的恐惧交织,顷刻间笼罩成密不透风的大网,将她牢牢束缚。

  “疯子,你这个疯子……”

  她颤抖地喃喃。

  他低低笑了声,置若罔闻,“你刚认识我的时候,不就知道了吗?”

  她没有回答,在昏暗中忍受着逐渐蔓延脊背的战栗,哭出了声。

  他却再次掰过她的脸,堵住她的声音,于是,混着水声,外面暴雨砸窗的动静,侵袭而来。

  *

  秦如眉感觉自己迷蒙中做了个梦。

  梦中沈昼没有死在那一天,他携着滔天的恨意回来,找她报复。

  她全身被冷汗浸湿,在床上惊醒。

  下一刻,映入眼帘的却不是婚房。这里没有百子被,没有六角鸳鸯灯,没有红烛。她怔怔看着,连呼吸都不敢重了,怕噩梦成真。

  终于,旁边有声音传来:“醒了?”

  彻骨的凉意蔓延全身,她彻底清醒过来,转头看去。

  昨夜的暴雨已停,天光大亮,窗透霞光。

  这是一间她从未见过的屋子,床榻左侧,狻猊香炉飘散熏香。

  她的面前,男人着矜贵衣袍长身而立,一双沉锐锋芒的眼淡淡看着她,气度自华。

  若让旁人看来,根本看不出这样一个人昨夜曾对她做过什么混帐事。

  疯狂的记忆涌进脑海,她重重打掉付玉宵想要摸她脸颊的手,盯着他。

  面对她的恨怒,他不以为意,“饿了吗?还是要沐浴……也许可以免了,毕竟昨晚我已经抱你沐浴过,你那时昏过去了,不知道很正常。”

  平静的嗓音,替她叙述昨晚发生的事情。

  床旁置了一套茶具,她单薄的身体轻颤,眼中含了一汪泪,再忍不了羞辱,砸碎了瓷杯,握着碎瓷,抵上他的脖颈。

  他垂眼看着她,没有动。

  看见她被泪水洗过而愈发澈亮的瞳孔,他微笑起来,道:“秦如眉,你敢动手吗?”

  “我为何不敢……”她呼吸轻颤,似乎说出这些,已经足够让她崩溃,“付玉宵,你知道昨日是什么日子吗?我和付容愿成亲的大喜之日……可你都做了什么?”

  “婚礼还没进行完,不是吗?你还没有和付容愿入洞房,合卺酒未喝,算不得数。”

  她愈发悲怒,一字一顿,“可我和容愿已经行完了拜礼,我是他的妻子!”

  他盯着她,唇角浅浅的弧度,眼中未染分毫笑意。

  “是吗,可要行拜礼,必须得所拜之人同意应允,我是付容愿的大哥,只要我不同意你和付容愿的婚事,这礼就永远成不了。”

  “你什么意思……”她怔怔盯着他,视线被泪水朦胧,“你不会让我回去了吗?”

  他只微笑,“难道你觉得你还能回去吗?”

  她被他话语刺中,愈发愣怔。

  是了,就算付玉宵愿意放她回去,付容愿还会接受她吗?

  他本就已经对她和付玉宵生了怀疑,如果昨日的事情没有发生,随着时间流逝,她会消除自己的心魔,对他坦诚相待,她会向付容愿证明自己嫁他的决心。

  可是事情发生了。

  新婚当夜,新娘子离奇失踪,婚房没有任何打斗痕迹,不是贼袭,不是寻仇,所有亲朋好友都在场,新娘子就这样不翼而飞。

  恰好,新郎倌的亲哥哥也消失了。

  桩桩件件,把她钉死在逃婚的耻辱柱上,毫无辩驳的余地。

  就算她能解释,有人会相信吗?

  秦如眉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目光忽然被什么吸引,慢慢下移,落在自己的手上。

  她睡中被换了一身寝衣。

  这身衣裳衣料很好,是上好的绫罗,却又仿若绢纱一般轻薄,她纤瘦的身子裹在衣裳里,此时因为抬着手,衣袖掉落一截在手臂上。

  白皙的皮肤上红痕斑驳,再往下一些,甚至青紫。

  她全身都是证据。

  和付玉宵厮混的证据。

  没有人会相信她。

  秦如眉呼吸愈发颤抖,抬眼,握着碎瓷的手猛地用力,锋利顷刻间刺破他的皮肤,丝丝血液蔓延而下,流进她的衣袖里。

  只要再进一寸,他就会死。

  付玉宵却只盯着她,没有任何动作,弯起一个笑。

  “你要再杀我一次吗?”

  她愣住,手一颤,碎瓷片差点握不住。

  他觉察到她的迟疑,满意地笑了下,拉下她的手,将她的手展开,把她手中的碎瓷拣开,又细心挑出伤口处微小的碎末,以防再次割伤她。

  “痛吗?我让医女给你上药,很快就会痊愈。”

  她盯着他,苍白着脸冷笑,“沈昼,你不如杀了我。”

  他置若罔闻,替她清理好手上的伤口,噙着一丝笑。

  “早上想吃什么?我让人给你传,不过现下时辰有些晚了,索性直接吃午膳,想吃什么?嗯,累了一个晚上,你应该饿坏了。”

  他怎么好意思这样和她说话……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好似她嫁的是他,而不是他的亲弟弟。

  她难以置信,下一刻,猛地抬起的手,被男人轻而易举地握住。

  她的手腕在他掌中衬得极纤细。付玉宵盯着她道:“你已经打了我一巴掌,还要继续吗?”

  “没问题。多一巴掌,就多一次,今天晚上我会再过来,你已经欠了一次,还要继续打吗?”

  她几乎难以启齿,“无耻……”

  他没理会她,“衔青。”

  屋门推开,衔青端着漆盘走进来,从始至终低着头,神色古怪,“侯爷,衣裳送来了。”

  她循声看去,见衔青手中俨然是一套素净月白衫裙。

  “付玉宵,你的地方似乎住了很多人,这衣裳是江听音穿的吧。”

  男人陡然看向她,眼神寒冷如刃。

  “怎么,我提起她你就生气?”她笑。

  他没有说话,盯了她片刻,冷笑一声,转身大步离开,身影消失在门后。

  衔青站在旁边,有些尴尬,“二夫……秦姑娘,这衣裳和江姑娘没关系,是侯爷专门给你买的。”

  秦如眉却一声不吭。

  付玉宵离开了,她也不再伪装,面上笑容散去,怔怔在床上坐下来,抱住了膝盖。是一个缺少安全感的姿势。

  她并不关心付玉宵是不是专门给她买的。

  她只想离开这里。

  离开付玉宵……

  衔青许久没听见应答,忍不住抬眼看去。

  秦如眉蜷缩在床上。

  她似乎很难过,在发呆,昳丽的眉眼垂着,泼墨青丝披散在小巧的肩头,透过纤薄的寝衣,依稀能看见她身上的青紫痕迹。

  她漂亮得像一幅江南云雾的山水画。

  他心中一跳,忙收回视线,“秦姑娘,衣裳搁在这儿了,您有吩咐可以传人,门外有婢女候着,一会儿会有医女来替您伤药。”

  说着便搁下漆盘,随即离开,迈出门槛前,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柔的低喃。

  “他连门都不让我出,就把我关在这屋子里?”

  他心中复杂,忍不住道:“秦姑娘,您……您对侯爷好点,侯爷不会一直关着您的……”

  没有回应。

  衔青只好低下头,转身离开。

  晚上,得知消息的时候,付玉宵正迈进麟园大门。

  听见婢女的回禀,他步伐骤顿,神色沉冷了不止一点。

  “她没吃饭?”

  婢女低着头,“是。”

  屋门骤然撞开,付玉宵迈进门槛,却看见那道身影抱着膝盖蹲在床架边,伶仃茕独,影子单薄。

  他心中怒火遽起,走过去钳制住她,“跟我闹绝食?”

  秦如眉脸色苍白,轻抬起眼望他,“我的帕子呢?”

  不防她竟问起这个,他眯眸,“什么帕子。”

  “被你扔掉的那一条。”

  付玉宵看见她平静之余,唇边略显讥嘲的笑,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一股无名怒火。

  “我收起来了。”

  “果然是你拿走的,”她立即道,“还给我!”

  他打量她片刻,松了对她的桎梏,微笑起来,“可以。”

  她蹙眉看着他,似乎在等他的下一句话,“你的条件呢?”

  “吃饭。”

  她仍旧站在原地,眼中浮现怀疑,盯着他,“就这样?你只是为了让我吃饭?”

  “然后,取悦我。吃了饭才有力气做,不是吗?”

  她一僵,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心中恨怒交加,软罗中的身体轻颤起来,“付玉宵,你无耻……”

  说着又想到什么,她急急问出口,竭力保持冷静:“容愿呢?你对他怎么样了?”

  付玉宵轻笑一声,“先完成好你要做的事情,再和我谈条件。”

  “如果我能做到,你能让我见他?”她努力道。

  付玉宵盯着她,眼神渐冷。

  她就这么心心念念着付容愿,只想回到他身边去。

  片刻后,他微笑道出一句,“可以。”

  “好,记住你的话……”她咬牙,掩住身体的轻颤,“我要吃饭。”

  *

  自婚礼惊变过后,付家宾客都已散尽,只留下空空荡荡的喜堂,厅堂匾额上的红绸掉了一半,红灯笼下的流苏被昨日暴雨打掉了,只剩一个灯笼在风中慢悠悠转。

  已经过了整整一日,派出去的人还在寻找失踪的新娘,但大家对此心知肚明,都没抱多少希望。

  并非是觉得没有必要寻找,而是……他们知道失踪的新娘子,现在大概率和谁待在一起。

  毕竟昨日夜晚,消失不见的除了新娘子,还有新郎倌的哥哥淮世侯。

  而,拜堂时又发生了什么,大家也记得很清楚。

  新娘众目睽睽之下跌进淮世侯怀里,这样暧昧的事情,怎叫人不多想?

  此刻,付家厅堂中还有不少人,付容愿,付老太太,柳棠意,江听音……祁王也在。

  付容愿已经很久没有反应,坐在交椅,眸色灰败自嘲。

  祁王神情复杂——他知道内情。

  但他此刻的立场很奇怪,不适合开口劝说。

  终于,付老太太叹息一声:“愿哥儿……”

  “祖母,”付容愿一向听话,此刻却直接出声打断了付老太太。

  他心中紧痛,努力维系心中最后一丝希望,道:“难道您也早就知道了吗?”

  难道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直到阿眉失踪,他才恍然醒悟过来吗?

  “祖母不知道。”付老太太摇头,“事情还没有定论,别这么说,阿眉是个好孩子,昨日是成亲的大喜之日,阿眉很重视,就算她被迫离开了,也会回来。”

  付容愿自嘲一笑。

  忽然,他看向了对面白裙素妆的江听音,“江姑娘,你和我大哥关系甚好,容愿冒昧问你一句,我大哥和阿眉的纠葛,是真的吗?”

  江听音垂着眸,片刻后缓缓抬眼,微笑道:“不是真的,付二公子,你放心。”

  付容愿一愣,竟也有了几分动摇。

  “当真……”

  江听音望着他,娓娓道来,“付二公子可以想一想,淮世侯已经离开了兆州两年,这两年内都在京城,而秦姑娘一年多前才刚来到兆州,她的时间线几乎和淮世侯错开了,怎么可能有交集?”

  她的声音沉静如水,付容愿经她一说,冷静不少。

  “是吗?”他喃喃道,“阿眉真的不认识大哥?”

  祁王沉声道:“容愿,秦姑娘会回来的。”他若有所思,“你忘记了吗?秦姑娘曾经也被贼人掳走过一次,却也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付容愿一愣,回想起大哥刚回来那日晚宴的刺杀。

  他跟着祁王一起出去找人,阿眉回来的时候,他并不在家里,只有大哥在。

  后来听人说起,原来那天晚上,阿眉是被太子亲自送回来的。

  那时他只觉震然——阿眉竟认识太子。

  这件事情本十分奇诡,只是那时他忙于准备婚事,并未深想,如今件件事情突发,他静下心来思索后,才觉惊疑不定。

  阿眉身上到底还藏着什么秘密?她似乎从没对他说过她是哪里人,只说她家乡在兆州以南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子。

  还有,那日她托禾谷去埋掉的骨灰……

  付容愿越将这些不寻常的细节串联起来,便越觉心惊。

  这时候他才发现,他好像一直都不了解阿眉。

  阿眉柔顺,懂事,善解人意,他爱她的贴心,可有的时候,他也会不由自主地想,阿眉从没对他发过脾气……而他看别的年轻夫妻,二人之间并非只有温存,还会有悲喜嗔骂,会出现矛盾,再化解……

  原来他一直都不了解阿眉。

  付容愿心中惨然,低低一笑,他身上还穿着喜服,可此时却觉得这一抹红色分外刺眼。

  他喜欢的阿眉,是真正的她吗?

  头再次疼起来,付容愿皱眉捂住头,李嬷眼尖,立刻道:“禾年,快去把愿哥儿的药拿来!”

  禾年吓了一跳,忙跑去拿药。

  “我不吃药。”付容愿却艰难地撑着身体站起,身形晃了晃。

  柳棠意忙过来搀扶他,“二表哥,你别强撑……”

  然而,她的手却被付容愿直接拂开。

  柳棠意震惊不已,视线上移,对上付容愿不带情绪的眼睛。

  他和平日的温和完全不同,盯着她,眼底浮现沉痛冷笑。

  “柳棠意,大哥为什么会提前两天回来……就是因为你给大哥传了阿眉的消息,是吗?”

  那时他本接到消息,付玉宵要迟两日才回家,可后来付玉宵却改变主意,提前回来了。而在那之前,刚好是柳棠意和阿眉起冲突的日子。

  ——那日柳棠意哭着跑出家门,消失了大半天。第二日,她却跟着付玉宵还有祁王一起回来了。

  付容愿这话一出,厅堂中所有人的视线顷刻间朝她投来,柳棠意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这般指责,惊惶得白了脸,不知道该说什么,“二表哥……”

  “我不想见到你,你从哪来就回哪去吧。”

  付容愿说完,转身离开。

  柳棠意绝望地跌坐在地,如被雷劈,呆呆回不过神。

  素来待儿孙慈爱的付老太太什么也没说,悲凉地叹息一声。

  该面对的终究得面对,避免不了。一年多前,她从见到阿眉的第一眼,就知道必定会有这一日……

  祁王见付容愿竟往门外方向走去,问道:“容愿,你这是去哪?”

  付容愿停下脚步,紧握住拳,却又很快松开。

  “我要等阿眉回来。”

  “等她亲口给我一个解释。”

  *

  麟园环境清幽,夜色降临。

  今夜不再是雷鸣暴雨,十分安静,就连蝉鸣都微弱不可闻。

  屋内,点着数盏烛火,照亮女子妍丽的面庞,如风荷一般楚楚动人的身姿。

  秦如眉慢慢从屏风后走出来,看见不远处书桌前的身影,心中忐忑如潮水般涌起。

  她没有穿鞋袜,赤足踩在汉白玉石的地上,玲珑的趾不免被寒凉激得瑟缩起来,连带着身体也轻轻颤抖。

  这间屋子是他平日所居之处,是书房,也是卧房,屋子中间用硕大的山水屏风隔开,便将宽阔的屋切割成了两种地方。

  不久前,自从付玉宵说完那句“可以”之后,他便再没有理会过她。

  她自己一个人吃了饭,沐浴完,绞干头发,又换了寝衣,忐忑地回到床上,在卧房这边等他。

  可他一直都没来。

  隔着一段距离,她也听不见他在做什么,只依稀听到书卷翻动的声音。

  他在看书么……

  她等了很久,甚至在这盛夏的夜里感到了寒冷,忍不住下了床,过来找他。

  毕竟,她若想见付容愿,只能从他身上入手。这里的人都只听他的,她别无他法。

  转过两层屏风,视野再无阻挡。

  她看见付玉宵坐在书桌前,正在翻阅卷轴,他垂着眼,不知看到什么,眼中冷意弥散。

  烛火将他的光影切割得忽明忽灭,显出一种生人勿近的冷冽,除此之外,还有一丝矜贵自成的气度。

  她本以为他是故意耗着她,原来不是,他真的有事务处理。

  此刻,他也并未注意到她。

  但是她不能拖了,过了今晚,又只能再等一天,付玉宵白日忙碌,只有晚上才会回麟园,她的机会不多。

  她用力攥住手,鼓起勇气,慢慢走到他的身边。他却依旧没有反应,仿佛她是空气。

  她并不确定付玉宵是当真没注意到她,还是刻意无视她。

  书桌上有紫玉茶壶,茶杯已经空了,但主人许是手头事忙,并未及时蓄满。

  她提起茶壶,给他倒了杯茶,推到他的手边。

  她紧张得厉害,呼吸都泛着战栗,本以为这么做,付玉宵会有反应。

  可是……

  他还是不理会她。

  她焦急地咬住唇,又忐忑又害怕,见他搁下了手中的书卷,去拿书桌左侧的书信,她再忍不下去,猛地拉住了他的手。

  被柔软牵制,付玉宵动作停顿,抬眼看她。

  “别看了……”她看着他,声音里有一丝压不住的战栗和哀求。

  他不语,只一双黑眸沉沉盯着她。

  她被看得腿软,几乎要站不住,狠狠心,抬手拔下发上的簪子,一头泼墨青丝霎时披散下来,随即,她靠近了他,颤抖着手去解他的衣襟。

  然而,指尖才碰到他,手腕却已然被他攥住。

  下一刻,她被他一把扯下来,重重压在书桌上。

  卷轴哗啦,扫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