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酿青梅>第54章 、番外5

  见花宜姑姑对裴云琅反应这般大, 曲瓷猜裴云琅与陆蔓应当是旧识。

  但如今陆蔓病情好不容易好转,曲瓷不敢让裴云琅刺激到她,便挡在陆蔓面前, 道:“丞相大人,家母身体不适, 您若有事可同外子说。”

  说着,迅速朝花宜使了个眼色。

  花宜这才回过神来, 也顾不得再去责难裴云琅, 立刻便要扶陆蔓进府。

  “慢着。”裴云琅当即厉喝。

  他原以为早已阴阳相隔的人, 如今又活生生立在他面前, 他如何肯再放她离开。

  “丞相大人——”

  曲瓷正要说话时, 只觉面前一阵疾风掠过,她一惊, 才抬头,就见陆沈白已经翻身下马, 孟昙正拉着两匹马,陆沈白赶马太急, 马一时半会嘶鸣不止,正在原地躁动打转。

  原本想朝陆蔓走去的裴云琅,一时被马所阻, 暂时过不去。

  “沈白。”曲瓷急急叫了声。

  “没事, ”陆沈白攥了攥她的指尖, 偏头去看陆蔓,见她神色清明,这才不着痕迹松了口气,继而道:“阿瓷,你带娘先回去。”

  从陆沈白出现后, 裴云琅的目光,便一直落在陆沈白身上,曲瓷瞧见了,但却什么都没问,点头应了过后,便去扶陆蔓进府。

  “蔓娘——”

  裴云琅急了,想要上前,却被人先一步拦住。

  他猛地抬头,便见陆沈白神色冰冷看着他:“裴丞相,请自重!”

  裴云琅如今位极人臣,就连太子见了他,都得对他礼让三分,若搁旁人敢这般对他,早就死无全尸了,但此时,看着陆沈白那双与自己酷似的眼睛,他却什么怒火都发不出来,只能干涩道:“让我见你娘,我有话想问她。”

  裴云琅想过无数次,他与陆蔓重逢的场景,却唯独没想到会是这般——陆蔓不认他。

  昔年那个巧笑倩兮趴在自己肩头,唤他‘裴郎’的人,竟然不认他了!

  想到刚才陆蔓那看陌生人似的目光,裴云琅只觉得像是有人在拿刀剜他的心。

  当年阙州传来消息,说陆蔓死在了那场疫病中,他消沉了许久。如今见她安然无恙,他自是喜不胜收的,可她既然尚在人世,为何这些年都不来寻他。

  还有面前这个后生,他是,他是——

  花宜咬牙切齿道:“见我们小姐!裴云琅,你配吗?!”

  当年的事情,只有她和陆蔓两人亲历过,陆蔓忘了那场浩劫才得以活下来,而她用面纱遮住脸上狰狞的疤痕,却遮不住心里的那些恨。

  乍一见到裴云琅,花宜恨不得把这些年的恨全嚼碎了,啐到他脸上。

  “你这个白眼狼!狼心狗肺的东西!!!你怎么好意思来见我们小姐!你怎么好意思来啊!是你害得她家破人亡,害得她……”

  害得她幼女早夭,活活逼疯了她啊!

  花宜将陆蔓这些年受的所有委屈,悉数说出来,但只起了个话头,便哽咽的说不出来了,她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只是双目猩红瞪着裴云琅,咬牙切齿诅咒着:“裴云琅,你当年怎么不死在回阙州的路上,你怎么不死在回阙州的路上啊!!!”

  这样,陆家的祸事便不会发生了。

  他死了,昭昭就不会死,陆沈白母子二人这些年,也不会过得这般辛苦了。

  裴云琅如今位极人臣,被人这般劈头盖脸骂了一遭,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

  兼之陆府临街,不远处的过路的行人,听到动静频频往这边看,更令裴云琅觉得烦躁,裴婉仪见状,细声细气道:“陆大人,当年旧事误会颇多,可否让爹爹进府细说?”

  裴婉仪与曲瓷交好,前几日常来府上,中间也与陆沈白打过几次照面,她知道,陆沈白极好说话的。

  原本以为他会同意,却不想,陆沈白闻言,森然一笑:“细说?陆某没什么好同裴大人细说的。”

  “沈白,我——”

  “裴大人!”陆沈白打断他的话,声音冷冷的,没有半分温度:“陆某只说这一次,家母身子不好,大夫嘱咐了要静养,不宜见客,日后还请裴大人请勿再来叨扰。”

  裴云琅对上陆沈白满是警告的眼神,踉跄退了一步,他怎么都没想到,满心来见妻儿,结果妻儿竟然都不愿认他,见陆沈白转身要进府,裴云琅想都没想,便厉喝道:“站住!”

  “裴大人还有何见教?”

  陆沈白的眼神太冷,太尖锐,饶是裴云琅久居官场,也被这个眼神惊骇到,几乎是下意识不敢动了。

  虽然刚才只是短暂见了陆蔓一面,但裴云琅现在基本已经能确定了,陆蔓似乎是生病,忘了一些事情。

  那没关系,生病只要治好了,她定然就会想起自己。

  他如是安慰着自己,至于陆沈白,他对自己这般态度,只怕是不知他们之间的关系,兼之是花宜在旁煽风点火所致,那只要他挑明他们之间的关系,万事便有可周旋的余地了。

  短短两个弹指间,裴云琅便分析了其中的原因,他清了清嗓子,在陆沈白冰冷的目光中,硬着头皮开口:“沈白,我是你爹爹。”

  沈白,我是你爹爹。

  这七个字,落在陆沈白耳中时,他只觉得,自己像是听见了个天大的笑话。

  他居高临下看着裴云琅,他鬓染微霜,眼角已有细纹,此时眼神希冀看着她,似乎在等着他认他。

  然后,裴云琅就看见陆沈白笑了。

  裴云琅心里咯噔一下,就听陆沈白道:“我爹死了,在回阙州的路上失足落水而亡,如今他坟头的松柏都已是亭亭如盖了。”

  “!!!!”

  裴云琅脸色骤然发白,语气仓惶解释:“不是,当年乃是事出有因,兼之误会重重,沈白,你听为父解释,为父……”

  “我父亲早死了。”陆沈白打断裴云琅的话。

  白色长鞭轰然在天际抽开,亮光乍现里,陆沈白立石阶上,面如冠玉,神色森寒,整个人仿若是弃情绝爱的修罗。

  难不成他,他早就知道,他——

  “哗啦——”

  姗姗而迟的雷声,盘旋在头顶炸开,裴云琅似是被雷惊到了,踉跄朝后退了一步,却不妨一脚踩空,狼狈跌在地上。

  “爹爹!”

  他惶然抬头,只看到裴婉仪慌张朝他奔来,而在裴婉仪身后,陆沈白竟是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径自往府里走了。

  “爹爹,你怎么样啊!你别吓蔓娘啊!”裴婉仪忙过来搀裴云琅,哭着劝道:“这事太突然了,哥哥一时半刻接受不了很正常,给他点时间再缓缓,等他缓过了我们再来。”

  陆沈白刚才离开时的决绝,分明昭示着,他此生绝不认他。

  裴云琅也看出来了,但被裴婉仪这么一劝,再加上他自欺欺人,便也这般想了。

  天色阴郁,闷雷阵阵,眼看着大雨将至。

  裴云琅被裴婉仪扶着站起来,他盯着陆家紧闭的大门看了好一会儿,才面色颓废道:“走吧。”

  陆沈白回府后,径自去看了陆蔓。

  他过去时,陆蔓正指着花花草草,告诉曲瓷,它们的名字、什么时候开花,生长习性是什么等等。

  她颊边梨涡浅浅,眼里带着单纯懵懂的光,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将那些痛苦悉数忘了个干净。

  “沈白来了呀,”陆蔓说到一半,见陆沈白立在门口,不禁狐疑道:“来了怎么不进来?”

  陆沈白敛了神色,从外面进来,表情很平静,曲瓷却放心不下他,偷偷拉住陆沈白的手,只觉掌心一片冰冷。

  陆沈白回握住曲瓷的手,同陆蔓道:“在打雷,娘可要把外面的花草挪进来?”

  “打雷了?!”陆蔓愣了一下,忙道:“要的要的,夏季的雨又急又猛,会把花苞打坏的。”

  陆蔓养花,素来不爱假手于人,像搬花这种体力活儿,她也都是亲力亲为,陆沈白和曲瓷知道这一点,正要去给她帮忙时,走到门口的陆蔓,似是想起什么,突然回头问:“刚才那个人是谁?”

  曲瓷眼皮一跳,就听到陆沈白顿了顿,答:“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可是他刚才在叫蔓娘?”

  陆蔓虽然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但她记得,蔓娘是她的闺名,以前父母尚在的时候,总爱唤她蔓娘。

  陆沈白神色未变,只道:“他在叫裴婉仪。”

  蔓和婉,同音。

  裴婉仪闺名也叫蔓娘,这个陆蔓是知道的。

  旋即,她又想到了一件事:“今天来的那个人,是蔓娘的父亲?”

  她好像听到裴婉仪叫那人爹爹了。

  “是。”

  陆蔓哦了声,便不再问了,径自到院外去搬花草了。

  天上闷雷阵阵,却一直没下雨。

  搬完花草之后,陆沈白有事先走了,曲瓷不放心他,但花宜迟迟没来,她又不能留陆蔓一个人,便陪她在院中闲聊做糕点。

  直到外面开始下雨时,花宜才红着眼睛过来。

  曲瓷给陆蔓掖好被角,出来时,正好看到花宜过来,便道:“娘这边就交给姑姑了,我去看看沈白。”

  “在夫人去看公子之前,我有些话想同夫人说。”

  因着下雨的缘故,酉时刚过,天色便阴沉下来了,曲瓷推开门进去时,里面一片昏暗,隐约有淡淡的酒香。

  曲瓷目光在屋内巡了一圈,径自朝美人榻走去,道:“娘没事,她已经睡下了。”

  “嗯,辛苦阿瓷了。”坐在榻上的人转头,因他逆着光,曲瓷看不见他脸上的神色,只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将陆沈白拉下来,让她枕在自己腿上,轻声道:“累么?累就睡一会儿,我在这儿陪你。”

  外面暴雨如注,风从窗口灌进来,搅得纱幔翻飞。

  陆沈白枕在曲瓷腿上,只觉得所有风雨,都被曲瓷挡住了,他声音微哑道:“阿瓷,我是不是从未同你说过,陆家以前的旧事?”

  “既是旧事,说与不说,都没什么要紧的。”

  曲瓷拨着陆沈白的头发,表情里透着心疼,屋里昏暗,陆沈白没瞧见,他道:“可我想说给你听。”

  “那你说我听着。”

  陆沈白转过头,抱住曲瓷的腰,酝酿片刻,才开口道:“那个人,与我娘是青梅竹马。”

  二十年前,陆家在阙州当地是首富。

  陆沈白的外祖父,只有陆蔓这一个女儿,自然是放在心尖儿上疼,在陆蔓及笄后,陆老爷便开始操心起她的婚事来,

  他们陆家不缺钱,也不讲究门第之见,陆老爷只想找个人品好的,又能对陆蔓好的人,当时他在阙州城筛了一圈,最终将目标定在了穷书生裴云琅身上。

  当时的裴云琅父母早亡,与年迈的祖母相依为命,家中虽清贫,但他却不卑不亢,一面读书,一面替人誊抄书卷,赚钱奉养祖母。

  最关键的一点是,陆家素来乐善好施,陆蔓每月都会随陆老夫人去资助穷苦人家,裴家亦在资助之列,掐头去尾的,陆蔓和裴云琅也算是青梅竹马了。

  经过几次接触,陆老爷隐约觉得,两个孩子对彼此有意,便从中推了一把——他放出消息,说要给陆蔓择婿,并假模假样列了几个人选。

  结果鱼很快便上钩了。

  是夜,当时还是穷书生的裴云琅来到陆家,请求陆老爷再等他一载,待他明年高中解元,定当备足聘礼来求娶。

  曲瓷问:“所以他是中了解元之后同娘成亲的?”

  “不是,”陆沈白道:“我外祖父原本是要应允的,但那人的祖母说,自己没多少日子了,想在闭眼前,喝上孙媳妇茶。”

  善良如陆蔓,自是不会拒绝这个要求。

  很快,陆蔓和裴云琅便成了亲。

  “而婚后不久,那人的祖母便病逝了,我外祖父又只有我娘一个孩子,所以他们成亲只是走了个流程,婚后,他们依旧住在陆家。”

  陆老爷家大业大,本有心想让裴云琅继承家业,但见他志不在此,也不勉强,尽力为裴云琅提供极好的温书环境。

  裴云琅也不负众望,在第二年秋天的时候,考中了乡试解元。

  “当时所有人都恭维我外祖父,说他好眼光,挑女婿一下子就挑中了未来的状元郎,”说到这里,陆沈白声音微微发颤:“我外祖父欣然受之,却殊不知,这便是陆家祸端的开始。”

  乡试过后,便是会试。

  因阙州与盛京相距甚远,且裴云琅从未去过盛京,为怕路上耽搁,乡试过后月余,裴云琅便赶赴盛京去筹备会试了。

  而在裴云琅走的一个月后,陆蔓便被诊出有了身孕。

  陆家合府上下很是开心,尤其是陆老爷,他想着女婿才高八斗,既是这届的解元,那最次定然也能中个进士回来,到时候说不定女儿和女婿便要在盛京定居了。

  他便早早的早起准备来,因陆蔓有了身孕,他不宜出门,便挑了几个心腹,让他们带着银子去盛京,盘下几家铺子,做日后他们去盛京的落脚地。

  “等一切筹备妥当,我外祖父想着,开春就带我娘她们去盛京的,可那时候,我娘孕吐很严重,受不得颠簸,便只能暂且作罢,想着待那个人高中,荣归返乡时再一同前去,却在春闱过后没多久,等来了那人失足落水而亡的消息。”

  这便与花宜姑姑先前说的对上了。

  曲瓷拧眉:“既然有人报他失足落水而亡,那陆家后面为何又会……”

  话说到一半,曲瓷猛地又住嘴了。

  因为她想到了一件事。